萧凤卿不愿晏凌看出自己断了腿,也不想贺兰徵察觉他的异样,他不乐意丢脸。
可现在,只需要晏凌一句话,哪怕刀山火海,萧凤卿也能放下所有的顾虑,一步步走到她眼前。
沈之沛看出萧凤卿的困境,悄声:“我扶你?”
萧凤卿意料之中地摇头:“我要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近她,从大楚到西秦来回三轮,我都走过来了,不差这最关键的十几步。”
沈之沛的眼眶微微一颤,勾起了嘴角。
贺兰徵看着萧凤卿挺拔的身影,眼波微晃。
周围皆是兵器击打的铮响,不时还有流矢飞过,初寒拔剑替晏凌挡下了一根箭矢。
见状,白枫等人忙自发围拢了一个防御圈,将晏凌与萧凤卿护住,四面乱哄哄的,唯他们被摒除在杀机之外。
晏凌安静地坐在木轮车上,神情淡然,风扬起她柔软的发丝,遮挡了眼底透亮的星光。
钻心的疼痛从小腿蔓延到周身,经过这么大半天折腾,萧凤卿清楚地知道,骨头错位了。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萧凤卿走得极其缓慢。
大颗大颗汗珠打湿鬓角,沿着下颌渗进衣领。
他忽然想起那次在天子山的山洞里,也是这么一小截路,自己却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她被贺兰徵抱走。
所以不能再慢了,再慢一步,或许错过的便是一生,如是想着,萧凤卿不禁加快了脚步。
晏凌的目光落在萧凤卿面上,火光明亮,将他额头的冷汗照得一览无余,而他脸部的线条却根根紧绷,好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视线随意地扫过他周身,移开,片刻后,又掠回他身上,下意识定在了他的右腿。
黛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晏凌的眸光愈加深不可测,抿住了樱唇,手指微蜷。
萧凤卿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倚重在了左腿,他的异常不仅晏凌,就连贺兰徵都看出来了。
不远不近的一段路,萧凤卿走了很久。
当他终于来到晏凌身边的时候,忽然觉得长久以来漂流不定的灵魂都有了归途。
“你知道吧,我很恨你。”
晏凌抬眼淡淡地瞥向萧凤卿,冷漠如冰。
酷暑的夜晚,他一身玄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晏凌,幽邃的眼神透出浓浓疼惜。
萧凤卿浅浅一笑:“我也很恨我自己。”
晏凌仰起冷艳的脸孔,目光触及萧凤卿略略苍白的脸色,睫毛动了动:“这半年来,我周而复始地梦见摘星台,那种任人屠戮的绝望感,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萧凤卿呼吸微滞,那晚的回忆呼啸而来,化成尖刀横亘,胸腔内插着的利刃又更深了一寸。
“从你在澜江失踪之后,我没有一天好过过,不是因为伤害无辜,而是因为我将那把屠刀对准了你。重逢以后,我也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日夜都被你的憎恨折磨得体无完肤,可是我又很庆幸,余生还能被活着的你折磨,那是多大的幸运。”
晏凌依然不为所动,眼睫垂落,眸中一丝冷冽的光闪过,她轻笑一声:“真想被我折磨呀?”
萧凤卿的薄唇勾起一抹弧度:“甘之如饴。”
说完,他倏然把手里的临渊送到晏凌跟前。
“九道。”萧凤卿的眼里染了欲滴的猩红,抿着泛白的唇,哑声道:“那夜你受了九道刀伤。”
见此情景,沈之沛眼光一紧:“老七!”
萧凤卿置若罔闻,固执地抬手到晏凌眼前,惨然笑笑:“我能还的和你所承受的,实在不值一提,可如果能让你我稍微好受些,我愿意尽我所能偿还,就算不能感同身受,起码能痛你所痛。”
“痛我所痛?”晏凌如含冰霜的眉眼忽而生动起来,朱唇划开讽刺,嗤笑:“那你也上一次摘星台,去被火药炸一次,做几个月的废人,饱尝骨肉分离、命运倾覆还有人言可畏的痛苦,等你都经历了,再来和我提这四个字。”
她语调阴冷寒冽,酝酿的是这半年来能毁天灭地的仇恨,是曾经生死不能的摧折。
眼底的湿红蔓延上萧凤卿的眼尾,心脏如同被撕裂了一般,他苦笑:“故此我才给你剑。”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道冰寒的银芒尖锐地刺破夜空,萧凤卿手里一轻,临渊就到了晏凌手中,紧跟着,一泓凛光凝成白昼绽放在胸前。
那把本该属于萧凤卿的佩剑,剑尖已毫不留情地没入了他温热的胸膛,森森寒气流窜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