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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其实有些大逆不道,可赵准却显见的未曾动怒,他端坐在椅子上,微微垂下的眉目就这样看着杨继,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回了打量人的目光,重新笑了开来:“朕果然未曾看错杨卿。”
  “至于你的女儿…”
  杨继闻言忙接了话:“如今小女已被臣拘于家中鲜见外人,日后必定不会再有这样的谣言传到陛下的耳中,请陛下放心。”
  赵准见他这般说道便也未再多言,他让杨继起来,而后才又与人说道:“你就这么一个女儿,多留几年也无可厚非,只是也不可耽误了小姑娘的婚事…汴梁这么多士族,但凡她有欢喜的男儿只管与朕一说,朕总是要为她做主的。”
  等到杨继恭声应允后——
  赵准便让人重新坐下,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当年朕纵容晋王不过是因为太子的外祖家势大,唯恐再如当年的废太子一样出现外戚干政的局面,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晋王的势力越来越大…”
  他说到这,面上的情绪也跟着一敛,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微沉:“今次围猎之际众目睽睽之下,他都敢同自己的兄长不敬,却不知私下是如何的张狂?”
  杨继坐在圈椅上,闻言便放下手中的茶盏朝人看去,却是过了一会,他才试探性得问道:“那您打算?”
  赵准的指尖稍稍蜷起扣着掌下的红木案面,而后是与人说道:“步巍这个长子到底是救了朕,何况看他的样子也的确有些本事,太子身后虽然势力不小,可终归都是些年长的酸儒之辈…”他这话说得极慢,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朕这个小儿子也是时候该吃些亏了。”
  这便是要让陆起淮跟随太子,以此去打击晋王的势力了。
  杨继心中明白座上的男人最擅长得便是做这些事,以晋王牵绊太子,又以太子去牵绊晋王,这样的话即便他什么都不用做也能稳坐龙椅。他心中虽然想着这些,可面上却没有丝毫情绪,只是等人说完才开口问道:“陛下打算许他什么官级?”
  赵准闻言却未曾说话。
  他只是交握着双手往身后的椅背靠去,而后是掀了眼帘朝杨继看去,跟着是又关切的同人说道一句:“如今夜色深了,杨卿也该回去了。”
  杨继听他这般说道自然也就未再多言,他起身朝人一礼,而后便在赵准的注视下往外走去。
  临来走到布帘的时候——
  他却听到身后的男人朝虚无之处说道一句:“明日早朝前请太子先过来一趟。”
  杨继耳听着这话,握着布帘的手便是一滞,不过他也未曾停留只是继续往外头走去…等走到外头的时候,外间已是星河一片,廊下灯笼轻晃,打得小道也有些昏暗不清。而他负手立于此处,心下那口浊气也终于可以疏散开来。
  外头候着的内侍见他过来忙恭恭敬敬迎了过来:“外间的轿子已给您备下了,奴引您过去。”
  杨继闻言却只是淡淡说道:“不必了…”
  等这话说完,他便接过内侍递来的灯笼迈步往外走去,只是将将走了几步,杨继却又不自觉得往身后看去…偌大的宫殿在这夜色中犹如一只蛰伏的猛虎,即便昏睡也让人不敢小觑。
  殿中的那个男人的确是位天生的君王…
  帝王之术,他一直都用得很好。
  杨继想到这,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起那一位,纵然那位也是天纵奇才,可对上赵准又能有多少胜算呢?他合了合眼,心下忧思未平,倘若此战当真败了,那么这世间将再无杨家,可他…却不悔。
  他想起年少的时候,那个清隽温润的男人曾与他笑谈时事与天下…那是他心中的君王,也是他的知己。
  生而为人,为知己者死,无怨无悔。
  杨继想到这,温和的面上便又重新泛开了几分笑意,他睁开眼转过身子,眼前路昏沉而又黑暗,可他的步子却不曾有半点迟疑和踌躇。
  …
  殿中。
  赵准负手立于窗前,眼看着外头的夜色,纵然星河罗盘,天色却还是那般昏沉…他伫立在此处任由晚风袭面却也未曾说话,直到身后传来动静,他才淡淡发了话:“查得怎么样?”
  身后的黑影闻言便恭声回道:“属下已把今次随您出行的一众护卫都调查过了,并没有问题,至于那位探虎的护卫…”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属下也已仔细得盘查过了,他身世清白,也无什么可疑之处。”
  赵准耳听着这些话也未曾开口,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看着外头的夜色淡淡发了话:“下去。”
  等到黑影应声退下——
  赵准却是又待了许久才转过身子,他迈步朝桌案走去,而后是从那架子上取出一副画卷…殿中烛火被风打得轻轻摇晃,而他却把那副画卷平放于桌案之上,等到画卷慢慢打开,那画上的内容也渐渐呈现出来。
  只是此时外头的晚风又多了些许,在这昏暗的烛火下也只能瞧见那画上所绘的是一名女子。
  …
  没过几日正是每月一回的大朝会。
  赵准坐在高位上,而底下是文武百官,就在先前百官把该禀告的事都禀了个全,赵准问起可有旁事要奏得时候,站在底下第一排身穿储君服制的赵盱便上前几步,是言“有事要奏”。
  他这话一落,自是有无数人侧目看来,就连晋王赵睁也跟着一道看了过来…唯有杨继仍旧低垂着眼,手里握着玉笏,没有半点动作。
  而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赵盱是又说道:“儿臣想请父皇加封荣国公长子。”
  荣国公长子的名号一出,底下便轻声议论起来,若说这位荣国公的长子,近些月在汴梁城中的名声却也不算小…不拘是士族大家朝堂官员还是平民百姓,对这个名字都不算陌生。
  几个月前,荣国公府突然传出荣国公竟然有个儿子在坊间,这事便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而后是杨家族学的事,再往后便是霍家的事…而前些日子,春猎之上,这位荣国公的长子不惧猛虎与千百人前亲救陛下于危难之中,更是让朝中众人都知晓了此人。
  其实早在前些日子便已有不少人猜测,陛下会如何封赏这位荣国公的长子?可他们却未曾想到,这个封赏竟然会有太子来提出。
  站在一侧的赵睁在听到赵盱说道此事的时候便忍不住皱了眉,这些日子他也曾想过是否要向父皇提出加封陆起淮的事,只是眼看父皇没有丝毫动作就连提也未曾提起,他也就收了心思。
  倒是未曾想到,如今他这位好兄长提出了这么一桩事。
  赵睁想到这便稍稍抬了眼帘朝那高位上的男子看去,眼瞧着那十二冕旒之下他平淡的面容便又收回了眼帘。
  赵准的面上的确没有什么情绪,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眼淡淡看着底下,耳听着那细微的议论声也只是平平说道:“太子心中可有章程?”
  赵盱闻言便答道:“儿臣想请父皇加封陆起淮为三品都督佥事…”他这话说完便听到身后原先轻微的议论声顿时又高了几分,不过他的面上也未有什么变化,只继续说道:“如今朝中人才匮乏,此人能予大难之前亲救父皇实在英勇,这个官职,儿臣觉得他担得。”
  底下的官员耳听着这话纷纷交耳侧头说道此事…
  而赵睁却是陡然间睁大了眼睛朝赵盱看去,握在玉笏上的指根因为用力甚至都不自觉得泛出了几分白。
  从三品都督佥事——
  这个职位可不是给那些士族公子封荫玩闹的虚职,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官职,不仅品级高还手握实权。何况如今大都督年迈,底下一众人都争破了脑袋,倘若陆起淮能从中脱颖而出,日后却不止是一个前程似锦了。
  一时之间,朝堂上自是众说纷纭。
  有年迈的官员上前几步,朝高位上的男人拱手说道:“如今荣国公刚去,生为人子需得守孝三年,纵然太子有意何不把封赏推延?等到三年之后,守孝期满再予以重赏,这样既全了先辈规矩,也全了陛下的爱才之心。”
  自然也有其余赞同太子的官员反驳道:“臣附议太子先前所言,如今边陲战事未平,宵小贼子数不尽数,若为守先辈规矩而将此子埋没三年,于我庆云而言又岂不是一件可惜之事?”
  这样一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持着不同的意见,到后头还是赵准抬手发了话:“太子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先辈规矩该守却却也得分探情况,朕观其子赤诚又有先父之勇却是难得的国之栋梁。”
  “当初先帝在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先例,何况守孝在心,就算荣国公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介怀。”
  他既然发了话,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再说道什么,只是心中的心思却仍旧各异…这位荣国公的长子一来就担任这样的职务,何况又是由太子提出这样的旨意,只怕日后此子的前途不可限量。
  …
  等到朝会后。
  众位官员便往外退去,而赵盱手握明黄圣旨却是要去荣国公府亲自颁发这道旨意,他刚要往外头走去便被赵睁拦住了去路…此时此地,赵准早就回了集贤殿处理政务,而其余百官也早就退了出去。
  这处除了两侧的侍卫便再无旁人。
  赵盱被人拦了去路也不曾生气,他的面上仍旧是素日的温润,朝赵睁看过去的目光也很是温和:“睁弟拦了本宫的路,可是有事要说?”
  赵睁最看不惯的便是赵盱这幅模样,若论文,他自问比起赵盱也不差,若论武,赵盱更是不如他…除了托了一个好的娘胎、有一个好的外祖,生来便享有一切,赵盱他有什么比得过他?
  可偏偏这个他最不屑的兄长,今次倒是做了这么一件大事…从三品都督佥事,他竟也开得出这样的口?
  朝中上下谁不知道他心中早就属意自己的亲信担任这个职位,就连父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想到如今却被赵盱捷足先登…不仅如此,还有陆起淮。如今陆起淮受了赵盱这样一个好,日后必定对其感恩戴德。
  赵睁想到这,脸色便又沉了下去,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微沉:“兄长真是好本事,我原本以为兄长只会醉心诗画,两耳不闻窗外事。”他说到这便又跟着讥嘲一笑:“倒是未曾想到,兄长如今也会使手段造一个一箭双雕了。”
  赵盱耳听着他话中怒意却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他微垂了眼扶了扶袖子上的褶皱,而后是微微抬了眼朝人看去:“倘若无父皇允许,本宫又岂敢在朝会上提出这样的事?”他这话一落便收回了手,眼看着赵睁微拢着眉目似是沉吟也未再说及此事,只是说道:“本宫还要去颁发旨意,就不与睁弟多言了。”
  说完这话,赵盱便果真不再理人,只是提步往外走去。
  而赵睁这回却未再拦人,他只是看着赵盱离去的身影,眉目微沉,脸上却还是一片沉吟之色…他先前的那话,难不成此事只是父皇一人的主张?也是,他这位好兄长素来是不会理会这些事的,要是没有父皇的允许,他又岂会在众人面前求这样的旨意。
  只是,为什么?
  父皇心中不是早就暗许他的所为,这些年父皇都不曾干涉过他,为何却会在这样一个要紧的位置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赵睁拢眉朝身后看去,日光之下,宫殿比起往日还要金碧辉煌,这是他所向往的一切…可今日,他的心中却恍如被一只手掐住了心脉。
  父皇他,究竟想做什么?
  …
  今日天气晴朗。
  沈唯刚见完管事,这会正端着一盏花茶用着。
  这茶是她遣人做得,又添了蜂蜜,味道香甜而又醇厚…她将将饮下一口便朝身侧的墨棋问道:“玄越如何了?”
  墨棋闻言便恭声回道:“先前奴已受您的吩咐去看望过大公子了,比起前几日,他的身体已经好许多了,现下还能在院子里走动起来了,就是…”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就是大公子的手还是不见好。”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又不自觉得皱了回眉。
  陆起淮到底是在猛虎口下夺回了一条命,如今能好得这样快已是奇迹了,那手也只能再将养些日子看看了。她想到这便又与人说道:“让照顾大少爷的人机警着些,这些日子好生看顾着,别让大少爷再出什么事了。”
  墨棋闻言自是忙应了。
  主仆两人在这处说着话,外头便有人轻声禀道,却是倚琴的声音:“夫人,老夫人遣人来传话,太子来了,这会已被迎去大乘斋了。”
  第38章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 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把手上握着的茶盏搁落在一侧的高案上,而后便扶着袖子起了身,口中是淡淡说道一句:“好了, 我们走吧。”
  墨棋闻言自是也不敢耽搁, 她忙扶着人往大乘斋走去,只是这过去的一路上,她还是免不得问道一句:“好端端的, 太子怎得来家中了?”以往国公爷在的时候,逢年过节的, 无论是太子还是晋王都会上门拜访。
  不过自打国公爷去后,虽然太子时常遣人送来东西,只是人却是未来过一回。
  因此这回太子亲至, 她这心中的确是有些奇怪。
  沈唯闻她所问也只是平平说道:“我也不知,过会便知晓了。”她虽然口中说着不知, 心中却知晓, 今次太子来此自然是为了对陆起淮的封赏一事…若是按照剧情的进展,今日太子登门应该是手持圣旨来加封陆起淮。
  她记得没错的话, 那圣旨上写着的应该是加封陆起淮为“从三品都督佥事”,这样一个职位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可不仅仅是抬举这么简单了。只怕明日之后, 这汴梁城中又该多添一桩事了,或许…
  根本不用明日。
  自从当日春猎之后, 陆家便时不时收到一些帖子, 沈唯这处自然也收到不少…如今那些人都已知晓陛下对陆家的宠信不仅未曾减少, 反而还要比以往更多些,何况先前又有陆起淮在围场亲救天子的事,只怕这会太子刚刚登进了陆家的大门,外头便已传开了。
  墨棋听人这般说道自是也未说什么,她仍旧扶着沈唯继续往前走去,目光却是不自觉得朝人的脸上看去,她心中也不知怎么,总觉得夫人好似知晓些什么。
  不过她这个心思刚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
  夫人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她还当真是糊涂了。
  …
  等到沈唯走到大乘斋的时候,陆家该来的人也差不多都到齐了,她松开了墨棋的搀扶,而后是抚了抚衣裳,等到丫鬟打了帘子,她便提步往里头走去。此时这偌大的正堂已坐了不少人,除了尚还未曾散值的陆步鞅,其余一众人都在…陆起淮,自然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