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糟蹋,保证好吃。你没听人家说吗,烧的地瓜烤的肉,越吃越没够。”冯亮笑嘻嘻自己跑去拿盐。
“边疆啊,都说了不送年礼了,你看看你买的这些东西,正儿八经送年礼也太多了。”二伯娘说完杨边疆,忍不住又唠叨冯荞,“荞啊,不是我使坏,我看这个边疆花钱可够大方的,等你过了门,你可把钱管好了,过日子要细水长流,钱都是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光大方可不行。”
“行啊,到时候我就把他的钱全给管住,一分也不许他花。”冯荞瞅着一旁坐的杨边疆笑。
杨边疆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却弄得冯亮满心好笑,他这个妈呀,当着面这么撺掇冯荞,杨边疆居然还跟着傻乐,这样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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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正在吃饭,冯老三来了。
两天工夫,冯老三似乎被打断了脊梁骨似的,满眼红血丝,哭丧着脸,连肩膀都垮下来了。冯荞背对着门坐的,他进来时冯荞也没注意,直到二伯开口招呼他,冯荞才知道。
“老三,你吃了没?没吃坐下吃。”二伯招呼完冯老三,格外殷切地对冯荞笑,“冯荞啊,你爸来了。”
冯荞哦了一声,只管低头吃饭。二伯娘瞥了一眼冯老三,幸灾乐祸地一笑,也没搭理。冯东冯亮看着这情形,也只好装聋作哑,就只有杨边疆坦然自若地吃着饭,还顺手给冯荞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杨边疆:“二伯娘,你这小咸菜怎么炒的?挺好吃的。”
“你倒是会夸。就是搁点儿油,放点儿辣椒,滴几滴醋,炒出来就行了。”二伯娘笑哈哈地说,“我哪会炒啥菜呀,也就是煮熟能吃。边疆你别光吃咸菜,炒菜你多吃。”
“我还就喜欢这个小咸菜。配上玉米粥特别对味儿。”
两人居然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起了咸菜,冯老三脸色尴尬地等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被彻底无视了。他看着专心吃饭的冯荞,再瞥一眼桌上的饭菜,忍不住暗暗咽了一口唾沫。
冯老三可有几顿没吃了。
两天了,冯老三都没吃上一顿热乎饭。从前天晚上寇金萍被送进医院,到昨天晚上跟寇金萍吵闹一夜,一直到今天他把寇金萍和两个丫头赶走,哪来的心思吃饭。再说谁给他做一口热乎饭呀。
冯老三跟当地很多男劳力一样,干的都是田里的重活,认为烧火做饭那是女人家的事情,从来也没正经做过饭的,如今把寇金萍那个恶心女人赶走了,平日做饭的寇小胭也赶走了,冯荞又不在,冯老三菜突然发现,他连吃口饭都成了问题。
冯老三本来打算来二伯家蹭饭的。想象的挺好,白天都没脸出门,晚上赶着饭点儿来了,二伯必然招呼他吃饭,他也就别太推脱,厚着脸皮坐下吃吧,先把肚子混饱,再赶紧把冯荞叫回家。只要冯荞一回来,这家里有她,这家里就有热乎的饭菜,有干净的衣裳,就像个家了。
谁知道二伯才一提,没一个人理会他,杨边疆跟二伯娘就这么很随意的聊起了咸菜。
二伯给了冯老三一个同情的眼神,心里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感慨,觑着二伯娘的脸色,二伯决定还是别趟这个浑水了吧。
冯老三尴尬的站在那儿半天,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讪讪地看着冯荞说:“冯荞啊,那什么……我把寇金萍赶走了,那个恶毒的女人,我以后再不许她进我们家的门。”
“跟我没关系。”冯荞头都没抬。
“对,以后她跟咱家没关系。”冯老三顺着绳子往上爬,“冯荞啊,都怪寇金萍这个坏货,咱们爷儿俩都让她给坑了,我今天把她赶走了,往后就咱们爷儿俩,你不用怕她了,往后爸好好疼你。”
冯荞心里嘲讽一笑,也没搭理,依旧专心吃自己的饭。
“冯荞啊,你跟爸回家吧,我把寇金萍狠揍了一顿,都赶走了,往后她不能欺负你了。你看这都要过年了,你跟爸回家吧。”
见冯荞一直没任何反应,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冯老三心里不禁着急,哄小孩的口气说:“冯荞,你看我也是让寇金萍给骗了,我哪知道她怀孕是假的呀。你最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你跟爸回家,咱爷儿俩好好过个年,过了年,爸就张罗给你置办嫁妆,好好给你操办喜事。”
冯荞听着这些话,只觉得不恼不气,心里平静的很,冯老三这个人他也算看透了,心里凉透了,不在意了,听着也就无所谓了。
这事都怪寇金萍?他还真有脸说。冯荞心说,寇金萍恶毒,可她毕竟是后妈,可冯老三呢?
冯老三说了半天,冯荞就是不言不语地安心吃饭,根本不理他,冯老三那张脸就快哭出来了,拖着哭腔对二伯娘央求道:“二嫂,你叫冯荞跟我回去吧,到底我是她亲爸,她是我亲生的闺女,她哪能记恨我。”
“我说老三,你没别的事儿就回去吧,冯荞可是你亲口撵走的,就是小狗小猫,你把它惹恼了它还记恨你呢,你倒还有脸来找她。”
“二嫂,这……这也不能都怪我。都是寇金萍那个该死的臭女人,我可是被她坑惨了。”
“呸,老三,你还真有脸推到寇金萍身上,你自己是畜生吗?畜生还知道护崽呢。”二伯娘气得骂,“我看你跟寇金萍可真相配,都不是啥好东西。”
冯老三被得无言以对,转头又去央求冯荞:“冯荞啊……”
“我不记恨你。”冯荞终于接了一句,语气平静地反问,“爸,要是寇金萍真怀孕了,她给你生个儿子,你眼里还会有我这个亲闺女?要是寇金萍假怀孕没查出来,你早就认定我害她摔倒流产,你这会子怕是要拿刀来杀我了吧?”
“我、我……”冯老三张口结舌,脸皮子涨成了一块猪肝,结结巴巴辩解:“冯荞……爸也是被寇金萍骗了,这不是都查清楚了吗。冯荞,爸也有错,我不该相信寇金萍那个臭女人,怎么说我都是你亲爸,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可不能怨恨我呀。”
“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冯荞点点头,“所以你就算任由寇金萍搓磨虐待我,就算你不相信我要杀我砍我,我也不能怨恨你一声。你回去吧,我反正这辈子是不打算回那个家。”
话说到这份上,冯老三却还抱着一丝幻想,总觉得这是他亲生的闺女,不管怎样,就算他打了骂了,错待了,可他也是冯荞亲爸,父母无过天无过,他把冯荞养大,冯荞怎么就不该原谅他了?
冯荞真要不认他了,他老了怎么办?如今他还能依靠谁?冯老三仿佛看到了自己凄凉的下场。
“冯荞,吃块豆腐。”这个时候,杨边疆居然还有心情给冯荞夹菜,一边夹菜,一边还数落:“快点儿吃,哪那么多废话?饭都被你吃凉了。”
说着,他一伸手把冯荞碗里凉了的粥倒进自己碗里,重新给她盛了半碗热的,叫她:“赶紧吃,吃凉了不舒服。”
冯老三注意力转向杨边疆,开始把他当作一根救命稻草,忙好声好气央求:“边疆,你帮我劝劝冯荞,叫她跟我回去吧,她肯听你的。”
“这事我不掺和。”杨边疆说,“我都听冯荞的,冯荞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可舍不得叫她委屈自己。”
冯老三站在那儿,再没人肯搭理,就连二伯都看不下去了,无奈悄悄劝道:“老三,你先回去吧,不是我说你。冯荞这孩子从来都是个懂事孝顺的,这回也实在是叫你伤透了,你光说这些有啥用?”
冯老三拖着脚步,低垂着头离开了。
冯老三走后,杨边疆也起身告辞,二伯一家送他到门口,杨边疆借着天黑别人看不见,一伸手悄悄拉住了冯荞,冯荞便跟着他继续往前送。
“冯荞,跟我走吧,我真受不了了。”
“光躲着也不是办法。”冯荞说,“他是我爸,可这次我心里没法原谅他。”
“说句不该说的,按我这脾气,一脚踹出去省得烦人。”杨边疆心里窝火,却顾及毕竟是冯荞的亲爹,不然恐怕话说得更狠。他想想又安慰冯荞,“你没有错,给我我也不会原谅他。脚底下的燎泡,都是他自己走的,谁也不能说你什么。”
“嗯,我知道。”冯荞说,“其实他想要儿子我不怪他,可他不能为了儿子,把闺女使劲往泥里踩。”
为了个还没影的儿子,就不把闺女当人了,冯荞心里这一次真是恼透了。冯老三这种人,难怪老天没让他生出儿子来。
杨边疆停下脚步,一手忽然搂住她把她抱进怀里,用力一抱,在她耳边轻轻说:“要是能把你装在兜里偷走多好,我一时半会也不放心。”
突然而来的拥抱,两人尽管日常相处,也会有些亲昵的动作,可这还是头一回。冯荞脑子里懵了一下,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但只是短暂之后,就很乖顺的把头贴在他怀里,默默无声。
像一只汲取温暖的猫。
第72章 婆媳
杨边疆用力一抱, 安慰地拍拍她的背,便放开了。这个年代,喷涌的感情你也得低调憋着, 也就是现在天黑,没人会瞧见。
“我回去了,你也回吧, 回去赶紧睡觉。”
“嗯, 你路上骑车慢点儿。”冯荞答应一声, 慢慢转身沿着小巷往回走。她回到二伯娘家,洗漱后爬上床睡觉。因为屋子少,她在二伯娘家一直跟二伯娘睡一张床的, 二伯娘收拾完了也上床跟她一起捂被窝。
关于今天晚上冯老三来的事,冯荞本以为二伯娘会跟她说点什么,但是二伯娘却一句也没提。
尽管都知道冯老三自己作孽,二伯却分明是希望冯荞能原谅她爸的, 但二伯娘却持不同意见, 为此二伯娘和二伯还小小争论了一下,二伯的意思无非是冯老三如今落得可怜了, 懊悔万分,他总是冯荞亲爸, 就原谅他一回吧。
二伯娘却说,事情又没发生在你身上, 换了你试试?
“我先扇你两巴掌, 再跟你说我打错了, 手打疼了可怜了,你赶紧原谅我?谁知道还没有下回了?”
二伯没了话说,只好心里埋怨弟弟冯老三,自己作的死,别人帮不了他了。
第二天一早上班,杨边疆一见面就告诉冯荞说,他妈病了。
“病了?”冯荞吃了一惊,杨妈妈身体看着可挺好的,她忙问,“是怎么啦?生的啥病?”
“也没大碍,就是昨天晚上摔了一下,腰摔伤了。”杨边疆说,“这下可糟了,大过年的我妈摔伤了腰,啥都不能干,我要上班,我爸可不会做饭做家务,过年吃饺子都困难了。”
冯荞听了也有些担心,这寒冬腊月的,怕不是滑倒了吧?摔伤可轻可重,摔到腰,一时半会怕不能干活。
“怎么摔到了呢?”
“她自己说,昨晚黑咕隆咚在院子里走,一不小心就摔了。”杨边疆挺担心的语气说,“我大嫂吧,本来就跟我妈合不来,又整天带个孩子,她真顾不过来,我妹婆家远,她一个出嫁女,大过年也不好呆在娘家,你说我妈摔到腰不敢动弹,家里连个能照顾她的人都没有。”
冯荞听出杨边疆语气中那满满的希冀,心里才一转悠,自己虽说还没过门,可这种情况是不是也该尽尽心?她才一想呢,杨边疆语气一转,就商量着问她:
“冯荞,你看要不你辛苦点儿,去帮着照顾几天行不行?我一个大男人,我也是干着急。”
“行啊。”冯荞说,“本来我也该去看看。”
“太好了!”杨边疆顿时兴奋起来,“冯荞,你看今天都腊月二十七了,马上就过年了,要不我给你请几天假,你这几天就帮着照顾我妈,准备准备过年,你看行不行?回头厂里和二伯娘那边,我去商量。”
冯荞略微一想,也就点头答应了。准婆婆摔伤了,这事情她也不好推脱呀。杨边疆便说今天帮她请假,在岔路口车头一转,先把她送回自己家去了。
冯荞一进屋,便看到杨妈妈正坐在小火炉跟前炸丸子,一看见她,就笑眯眯站起身迎上来:“她二姐来啦?我正等你呢。”
冯荞:“……”
她一转身,人家杨边疆已经笑眯眯地骑车上班走了。
“冷不冷?赶紧烤烤,这一大早上班,身上怕都冻透了。”杨妈妈给冯荞拿了个小板凳,拉着冯荞一起坐在小火炉跟前。小铁锅里热油翻滚着,杨妈妈正在炸过年的萝卜丸子。她先递了双筷子给冯荞。
“先尝尝,刚炸好热乎着呢,尝尝盐少不少。”
“妈,不是说你……摔着了吗?”冯荞隐约有一种预感,心里忍不住开始埋怨杨边疆。
“可不是吗,昨晚我在井台滑了一跤,真摔了一下,可没哄你。”杨妈妈笑着说,“她二姐呀,不是边疆哄你,也是我想叫你来,边疆跟我说,你家里后娘正在闹腾呢,我就寻思,你在二伯家过年也是过,到这儿来过年也是过,还不如来这儿过年,咱们娘俩一起包饺子热闹。你二伯娘要是担心,怼外头呢就说我摔伤了腰行动不便,叫你来伺候我,谁也不能说啥。”
冯荞:……杨边疆你个贼心眼的坏蛋!
当她傻呢?她百分之九十九敢肯定,杨妈妈这“病”是杨边疆指使的。大约也不全是骗人,昨晚他妈可能真滑了一跤,索性都不用找别的“病”了。
不过冯荞此刻也感受到了杨妈妈的善意。反正已经这样了,她也没多说什么。她烤着炉子,吃了几个香软可口的萝卜丸子,就开始忙着跟杨妈妈一起炸丸子,杨妈妈负责挤丸子往油锅里放,她负责拿长柄的笊篱捞。
杨妈妈却因为她的到来格外高兴,炸了丸子又炸豆腐泡,一边忙碌,一边跟她聊着家常。
“你爸今天找老战友喝酒去了,就算不喝酒,他年里年外也不着家。今年过年,老大他们两口子说在自己家过了,到时候就来吃个年夜饭,边疆再上班,整天就我一个人在家。”杨妈妈喜滋滋总结,“冯荞啊,你一来,咱家过年可就热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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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边疆成功把冯荞哄回了家,一整天都是好心情,只觉得今天手表走的比往常慢,巴不得早一点下班。只是几个师傅有点儿不得劲,吃惯了冯荞做的饭菜,冯荞请假,中午他们自己做饭不可口啊。
下午,离加班还有一会子呢,杨边疆正在工房刨木板,李师哥伸头喊了一声:“边疆,你老丈人来了。”
“哪儿呢?”杨边疆放下木工刨子。
“在带锯房门口等着呢,说来接冯荞下班,我跟他说冯荞请假了,他还不信。”李师哥疑惑地说,“我记得前阵子不是说,冯荞那个后妈怀孕了,逼的冯荞在家住不下去吗,她爸今天咋又跑来接她了?”
“大约又觉着闺女还有用吧。我去看看。”个中缘由杨边疆不想多说,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摊上这么个老丈人也没面子。他快步走出工房,一眼就看到冯老三站在带锯房门口。
“边疆。”一看到杨边疆,冯老三就陪着笑脸迎上来,“那啥……我来接冯荞下班,冯荞呢?”
“冯荞请假了。”
“请……请假了?”冯老三脸色狐疑,“好好的,她怎么请假了?”
“你说呢?”杨边疆反问,一边自顾自往大门外走,把冯老三引到了大门口。他站定,看着寒风中冷得发抖的冯老三。
“叔,不是我这做晚辈的批评你,你这么跑到厂里来找冯荞,考虑过影响吗?要是她不愿意跟你回家,你是不是还打算在全厂人面前数落她一顿,让别人都以为她忤逆不孝顺?让她在外头不好做人?”
冯老三张张嘴,竟然没说出话来。他顶着寒风跑来接冯荞,的确是打的这个主意,姑娘家脸皮薄,他寻思着只要可怜兮兮地求一求,闹一闹,当着厂里那么多人,冯荞也只好跟着他回家。
“没用的。”杨边疆语气平平,“她家里的事,厂里师傅们多少都知道,十里八村又不是太远,就算冯荞自己不说,谁还不知道她在家里受了多少搓磨?谁还不知道她是被亲爸后妈一起赶走的?这厂里都是些直脾气的大老粗,到时候你闹起来,他们当着面奚落你几句难听的,说你全都是活该,你只怕自己更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