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原来地瓜是这个样子的,我还以为像马铃薯那样的一棵呢。它能开花吗?”
“不能。”冯亮嫌弃的眼神,“地瓜开什么花呀。”
冯亮和李红岩聊了几句,知道他们住在镇上唯一的镇招待所里。
冯亮:“招待所条件可不太好,你们不嫌艰苦?”
李红岩:“没事儿,反正放假了,我们来体验田园生活,这不是听你说家乡美吗。我妹妹和她同学来采风。”
冯亮放下锄头,歉意地对家人笑笑,然后跟李红岩说:“那行,我带你们四处转转,咱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绝对的好地方。”
然后冯亮带着他们去了河边,几个女孩坐在河边,对着河边瓜地里看瓜老头的茅草棚子画了一下午。
下午二伯娘带着小胭提前收工回家了,打算准备些饭菜招待冯亮的同学。人家千里迢迢从省城来的,尽管对这些城里年轻人跑这么远来玩的行为不是很赞同,但二伯娘觉着,既然是冯亮的同学,就该好好招待一下。
大热天下午了,没处买肉,二伯娘好容易拾掇了一桌子菜,尽管舍不得,二伯娘还是杀了一只小公鸡放了青辣椒干炒,咸鱼炖茄子,豆角炒丝瓜,辣椒炒鸡蛋……想到那四个同学可能吃了饭要走,二伯娘又让小胭煮了二十个鸡蛋,寻思着让他们带着路上吃。
等冯亮带着四个同学从外头回来,天已经黑了,说是贪看落日的美景,耽误晚了时间。二伯娘家反正住不下这么多人,他们等会儿还要摸黑回镇上招待所住呢,赶紧让他们先吃饭。
吃饭时候,李红岩吃得挺香,连说好吃地道,三个女同学却食欲不佳的样子,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吃,对二伯娘煮的鸡蛋倒是情有独钟,每人都吃了几个煮鸡蛋。吃完饭,冯亮拿了手电筒送他们回镇上招待所住。
客人走后,二伯娘跟小胭收拾桌子,看着那么多剩菜,二伯娘说:“这些城里女学生咋都不喜欢吃菜呢,光吃煮鸡蛋了。”
小胭停下手,顿了顿,忍不住还是说出来了。
“二伯娘,我看……我看那些女学生,可能是怕咱们做的菜不干净。我刚才领她们去茅厕,听见她们在里头说农村到处都脏死了,农村人不讲卫生。”
二伯娘一听,顿时不高兴了,她放下田里的农活,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菜,还杀了家里的鸡,合着那三个女学生不肯吃是嫌她脏?二伯娘哗啦一声把手里的筷子丢进洗碗盆里。
“嫌农村脏?又没请她们来,下回再来我可不招待了。”
小胭劝道:“二伯娘你别生气,她们到底是三哥的同学,那么远跑来找三哥玩,反正也不会呆多久的。咱们就客客气气的,维护三哥的面子。”
结果第二天,四个城里学生吃过早饭又来了,熟门熟路到家里来找,客客气气跟二伯娘一家打完招呼,叽叽喳喳拉着冯亮继续去西大河游玩画画,用他们的话说叫采风。
二伯娘冷眼看着,撇着嘴嘁了一声,对小胭说:“采啥风呀,我看她们是来采咱家冯亮的。”
第99章 师娘
杨边疆这两天就在冯庄村, 他被请来给一位病重的老人打寿木。所以冯荞不想一个人在家无聊,就申请“随夫”了。
她怀孕已经快六个月了,两村之间三里路, 以前是轻松步行,现在她挺着个大肚子呢,走路容易累, 杨边疆也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路, 更不敢让她骑自行车, 所以冯荞怀孕月份大了以后,行动便被男人管着,想去二伯家就只能等杨边疆带她去。
做寿材不是一个人能干的活儿, 所以李师哥今天也会一起来,杨边疆仗着有李师哥顶着,在世老人做寿材在当地叫做“打喜棺”,冲喜备用的, 反正也不着急, 磨蹭一会儿也没事,于是他就答应带媳妇一起去。
早晨吃过饭把家里一堆小鸡小鸭交托给杨妈妈, 杨边疆就带着冯荞一起去冯庄村,把冯荞送到二伯娘家, 他赶紧奔做活的人家,李师哥果然已经先到了, 正拿着软尺测量主家备好的木头。杨边疆停好自行车过去跟师哥打招呼。
“来了?”李师哥看看他, “你小子媳妇怀着孕呢, 你一早还有啥好磨叽的?”
杨边疆心里哀怨了一下,师哥可真不体贴人,这张嘴坚持一贯的损。他自己媳妇就没怀过孕?话说媳妇怀孕,他本来就够憋屈的了好不好。
哀怨的杨边疆把李师哥狠狠腹诽了一顿。
师兄弟一起看了主家准备的木头,是去年砍伐的一棵梧桐树,按主家要的板材厚度,这根木料不够啊。
主家一听,赶紧陪笑着递上一支烟,说家里就这一根大的木料,两位师傅能不能帮想想办法。
杨边疆不抽烟,接过来就放在一边说:“寿材也不好用别的木头配,先去农具厂解木头吧,厂里有梧桐木的话再给你买一段。”
主家赶忙道谢。于是叫人把木头抬上马车,师兄弟跟着去农具厂用带锯解木料。其实辞职以来,杨边疆和师哥因为要用带锯就得去农具厂,还是时常跟师父见面的。当然,他们现在用厂里的带锯,按价付钱。
刚一进农具厂,就听说打铁老张也辞职单干了。果然是有手艺比较牛,其他单位你听说过几个辞职的?
他们师父倒不打算辞职,师父是这厂里的头儿,没想过走。集体单位,就算超支赔钱也照样发工资,再说师父再有几年也该退休了。
杨边疆去忙他的,冯荞此刻却呆在二伯娘家无所事事。她本来还想跟着下田去看看,叫二伯娘一句话堵回来了。
冯荞:“我跟去转转,玉米地拔草的活儿最轻省,我也照样干呀。”
二伯娘:“行了吧,你现在拔棵葱你男人都舍不得,老实在家呆着吧。”
怕她一个人无聊,二伯娘就没让小胭和小宝下田,也留在家里玩。于是小胭跟冯荞带着小宝找了个消磨时间的活儿,择韭菜包饺子吃。
小胭一边慢悠悠择菜,一边跟冯荞讲起了三哥同学来的事情,划重点:有三个城里的女学生大老远跑来找三哥!
冯荞:嗬,冯亮同志出息了啊。
按那个年代惯有的思维,人家女同学恐怕是对他有意思啊,没那意思人家咋会跑大老远来找他。
冯荞赶紧问:“三个女同学?漂亮不漂亮?”
小胭:“漂亮倒是漂亮,很洋气的。就是……人家城里人,恐怕不习惯咱们农村。”
冯荞:“那倒不要紧,看三哥自己怎么想啦。反正三哥大学毕业恐怕也会留在城里。三哥怎么个表现?他喜欢哪个呀?”
“不知道,三哥那么鬼我看不出来。反正三个女同学对他都挺热情的,谁让三哥长得帅呢。”小胭摇头。
两个做妹子的背地里偷偷议论哥哥这事儿,说着就在一起叽叽咕咕地笑。冯荞比小胭虽然没大几岁,可她如今结了婚的人了,再看小胭就是那种“你小姑娘家”的感觉,就笑着一推小胭说:“你这小毛丫头懂啥呀,人小鬼大,鬼心眼子倒不少。
择菜洗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小胭开始和面准备包饺子,杨边疆中午有做活的主家管饭,冯亮一早也说中午不回来了,他那四个同学说带了食品点心野餐。
小胭:“姐,你说三哥要真是谈了对象,让二哥咋办呀,二哥都还没娶媳妇呢,三哥要是先订婚结婚……”
说的也是,农村人那会子还讲究长幼有序,比如大闺女先出嫁,二儿子才能结婚。三哥要是先谈对象结婚,冯东在别人眼里处境就不好看了。
冯东婚事一直也没着落,家里困难,尤其在别人看来,上有结了婚的大哥,下有上大学的三弟,二哥怕是在家里最不受重视的,彩礼和家产方面肯定吃亏,加上年龄本来就耽误了,所以很难遇上合适的。
眼看着如今大包干,冯家人有力气肯干,日子一天天好过了,新房子也有了,可二哥这年纪在农村要想找个未婚的姑娘实在不容易,二伯娘又坚决不想给他找个有婚史或者有缺陷的。
于是二伯娘就经常慨叹,仨儿子,累呀,爹妈没本事,心里最亏欠的就是夹在中间的老二了。
“没事儿,三哥就算谈对象,他也得明年毕了业才能结婚呢。”冯荞想了一圈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我们家二哥那么好的人,肯定能遇上个合适的。”
小胭一撅嘴:“哼!那些人都是瞎眼,她们看不到二哥的好。”
冯荞:“就是就是,万贯家财还不是自己挣来的?莫欺少年穷,二哥无非是眼前困难一点,那些人凭啥挑剔他!”
小胭擀面皮,冯荞坐那儿包,包薄皮大馅的韭菜鸡蛋饺子。两个妹子一边包饺子,一边义愤填膺给她们二哥抱不平。
冯荞心里有前情,瞅着小胭心里又叹气:哎,可惜了,这小丫头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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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二伯、二伯娘他们一回家,鲜美可口的韭菜饺子就出锅了。怕他们大热天干活又累又热,不想吃热饭,小胭把饺子捞出来晾在高粱秆串成的盖帘上,饺子汤也盛出来放凉,等大家洗了手坐下吃饭,饺子不热不冷正可口。
农活忙,二伯娘就没让大堂嫂回去做饭,把他们一家三口也叫来吃了。这会儿二伯娘吃着饺子,配上爽口的凉拌洋葱和黄瓜,就笑着叫大堂嫂:“小宝妈,看见没?有个闺女才享福,你跟老大赶紧再给我生个孙女吧。”
她说着低头去逗大孙子:“小宝,叫你妈再给你生个妹妹好不好?”
“弟弟!”小宝喊,“要弟弟。”
“这小东西,谁教他的。”二伯娘笑着点了下小宝的脑门。
“谁教他呀,他小姨家生了个妹妹呢,他去玩了几回就嫌妹妹娇气爱哭。”大堂嫂笑着打趣:“妈,人家巴不得都要孙子呢,你倒是不重男轻女。”
“我不贪心,你们一个一个的,儿女双全就好,都是孙子又有啥好的?”二伯娘哈哈笑起来。
儿女双全啊,她一早就是这么个心愿,谁知愣是一连生了三个臭小子。好在三个臭小子都还孝顺正干。
一家人说说笑笑吃了午饭,各自去休息一会儿,避一避正午毒辣的日头,很快又拿起斗笠锄头下田去了。小胭说怕那块地下午干不完,想跟去干,问冯荞能不能看着小宝。
冯东:“不行,这小调皮蛋腿快到处跑,冯荞现在走路都不方便,小胭你也别去了,你还是留在家看着这俩吧。”
把她放到跟小宝一样档次了?好像自从她怀孕后,在冯东眼里就变成瓷娃娃了,可能因为自己没结婚不懂,冯东有时候比杨边疆还紧张。冯荞哭笑不得:
“二哥,哪有你那么夸张,我又不是废人,看个小孩子我还看不住了?”冯荞从兜里掏出一张零钱,冲小宝一晃:“小宝,走,姑姑带你买糖吃去,不过你得听话哦,你跟姑姑慢慢走不许跑。”
果然是资深小吃货,小宝赶紧跑过来,屁颠屁颠牵着冯荞衣襟,一脸卖乖地跟着她往外头走。
冯东:……这谁家小屁孩!
冯荞领着小宝悠闲地在村里转悠一圈,到村中新开的小卖部给小宝买了两包饼干,回来时候遇上了扛着锄头的冯老三和寇金萍。
冯老三老远看着冯荞,兴许是自觉没脸,脸色讪讪的,寇金萍却分明翻了个白眼。
寇金萍知道,再过三五年,公社原先大集体那些单位就该倒闭关门了,最早倒闭关门的一批,食品站、农具厂、还有一个拖拉机站(农机站)。人都说冯荞如今日子如何如何滋润,男人工人身份有面子有钱。寇金萍心里愤恨,就盼着农具厂关门倒闭让冯荞两口子好看呢,谁知道人家自己先辞职了,手艺人在农村受尊重,挣钱还更多了。
再看看她自己闺女呢,小粉倒是成功嫁给孔志彬了,孔志彬如今整天捣鼓着要做大生意挣大钱,经常不着家,小粉挺着个大肚子,整天跟公婆鸡飞狗跳地干架。她那对公婆也不是好的,寇金萍免不了想护着闺女,埋怨孔母几句,孔母竟哭哭啼啼指着寇金萍骂:
“你看看你那个闺女,就是个泼妇,整天闹得家里不得安宁。我们孔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寇金萍反唇相讥:“驴不走别怪磨不转,你自己是个好的?还不是你整天想拿捏我闺女,你活该!”
狗咬狗一嘴毛,这一家子就没安生过。
对面一步步走近,冯老三告诫地瞪了寇金萍一眼,警告她别再去惹冯荞,然后脸上堆笑对冯荞说:“冯荞啊,你今天来啦?”
“我来二伯家。”冯荞一拉小宝,“爸那你忙吧,我送小宝回去了。”
她客气一句话,转身就走。她时常回二伯家,一个村子住着,难免有时候遇上冯老三,遇上了就遇上了,反正他们父女的关系状态人尽皆知,冯老三找她说话,她也就客气地应付一句,省得村人看热闹,然后该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冯老三也有自知自明,每次也不会多纠缠,怕自己难看。不过这次冯老三犹豫一下,又叫住了冯荞。
“冯荞,那什么……边疆他得空不?得空叫他给我打个平板车,我好用毛驴拉庄稼。”觑一眼冯荞波澜不惊的表情,冯老三又惴惴地找理由解释:“你看,我也知道他忙,可我自家女婿当木匠,我找别人做活也不好看啊。”
这么说,他倒是顾全女婿的面子了?冯荞一想,得,她一个孕妇,杨边疆整天交代她吃好喝好就行了,她操这个心干啥?
于是冯荞笑笑说:“他今天被村南老李叔家请去做活呢,你自己去找他说吧。”
冯老三一听,是不是有门啊?一辆平板车也算是当时农家大件了,杨边疆给他做,工钱省了,说不定他厚厚脸皮,木料也能省了。冯老三赶紧屁颠屁颠跑去村南老李家。
杨边疆跟李师哥刚从农具厂解好木料回来,正指挥几个人卸车,冯老三仗着有外人在场,女婿不能翻脸难堪,赶紧跑过去找杨边疆。
他把来意一说,杨边疆就神态自若地答应了。
“行啊,就是我们手上活儿太多,先答应人家了的,怕得等上一两个月了。木料一般用洋槐结实,你先准备好。还有就是做平板车这样的大件一个人可做不了,我得跟师哥一起干。我的手工钱就不提了,师哥的工钱也不能叫他吃亏。”杨边疆说着给李师哥递了个眼色,“师哥,你看呢?”
李师哥把手上刨子一磕,一本正经地说:“工钱好说,可就是边疆你这嘴也太大了,我们手上的活儿一两个月哪里能干完?这还不算寿木、房梁之类的急活,不能推不能等的,恐怕排到过年也挨不上号。别人家不好得罪,自家亲戚就理解一下吧。
杨边疆:……师哥威武!这家伙一句话就推到过年去了,过了年有脸你再来说?杨边疆看看头顶初夏的阳光,笑笑继续干他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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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又发生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当晚杨边疆在主家管饭,还没回来呢,冯荞跟二伯一家正吃晚饭,村里刘三家的拎着两包点心找上门来了,笑眯眯跟迎出去的二伯娘说:“我听说冯荞妹子来了,我专门来找她呢。”
冯荞当时很惊讶,还以为啥事情呢,抱着个肚子赶紧把人请进屋里坐。
刘三家的进屋坐下,一脸陪笑地说了来意,想请杨边疆收个徒弟。想拜师学木匠的是她家小儿子,十六了。
冯荞:“……”
她也才二十岁好不好?杨边疆要真收了这个徒弟,她岂不是要被叫做师娘了?尤其那徒弟才比她小不了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