圜丘祀天,方丘祭地,段蕴身着华丽正式的礼服大裘,带领众人站在祭坛前。
诵祭文,奏雅乐,焚烧祭品,礼仪做得声势浩大,说到底也就表达了那么个意思。
老天爷您看,我们大理近年来物产还不错,大家都能吃饱,生活还算富足,这都是因为祖宗的庇佑和上天的垂爱啊!
所以孝敬点祭品给您,求您继续保佑。
列祖列宗您看,大理国也建了一百年了,还好好的,这也都是因为祖宗给后辈积德啊,因为之前大家都对上天很好,所以福报都延续到了大理囯祚上。
所以朕要向诸位皇爷爷,皇太爷爷,皇太太太爷爷学习,求上天保佑我大理。
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折腾了这么久。
数个时辰之后,这祭祀的仪式终于算做全套了。
段蕴直接累趴,又感觉完成了一件大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晚上的饭也没吃,径直回寝殿睡去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整个行宫都罩在夜色里。
按照原先的打算,第二日段蕴还要领着她一帮皇叔以及若干臣子到裕陵转一转,再到泰陵孝陵定陵惠陵(1)都转一转。
也就是给她列祖列宗的长眠之处亲自扫扫地洒洒水,再献上鲜花,换上些牺牲果品。
然而这其后的事情却没有这样顺利。
段蕴第二天起床,是她自己自然醒的。
她一醒就觉得不对劲了,皇帝陛下圣体安康,觉睡得也香,若是没有宫人叫她,睡到巳时绝对是正常的。
今日朕还有行程啊,她想,怎么可能没人叫朕。
出于身为一个皇帝的职业道德,她很有节操地没有继续睡,穿衣服下地,刚走出内殿,就看到清尘正往她这里走来。
“清尘。你怎么——”
“陛下!出了事情了!”清尘面色焦灼,平日里秀气舒展的柳叶眉有绞在一起的趋势。
段蕴险些脚下一滑,“出了什么事?”
“花、那些花,一夜间全败了!”
段蕴稳住身子问,“你说凰棠是么?”
“不。”清尘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不不不,是的。”
“究竟是不是?”
“是。”清尘顺了顺语言,道,“凰棠的确是全败了,可是园子里的其他花,也跟着全败了——”
“什么!”段蕴脸色一下子变了。
“不仅是园子里,周围山上,裕陵前前后后,甚至距离帝陵较近的村子里,花也都败了。”
“这都是什么情况?”段蕴急了。
“奴婢也不知道啊!”清尘也急。
“现在什么时辰了?还去不去裕陵泰陵了?安相呢?还有皇叔们那边,都是什么反应?”
“回陛下,还有一刻便至午时了——”
“这么晚!”段蕴忍不住打断她,“那便是不再去裕陵了吗?”
“还去什么啊……”清尘哭丧着脸,“先帝的陵寝前面,一地的残花败落,还要怎么祭祀啊!这可是、这可是……”
“这可是,大大的不祥之兆。”段蕴接过话,自语了一句。
清尘吸了两下鼻子,陛下您明白奴婢的意思就好。
祭天祭祖之时,方圆数里内,百花皆残,足以称之为——凶兆。
这事如果被传出去,对于皇帝的名声,则是大大的不利。
这是上天的预警与暗示,你皇帝没好好干,你是天子,上天的儿子,你没好好干就要给你点警醒,要怎么办呢?天降异兆吧。
降什么异兆呢?发大水闹干旱飞蝗虫下冰雹?
不不不,这太缺德了。连累民众不安生,上天不做这种事。
于是便把花给弄败了吧,这种情况,是个人都会觉得是凶兆,用来震慑帝王真是再合适不过。
一般百姓眼中,这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可是段蕴从来不信怪力乱神的说辞,对大理国所推崇的天地生灵之类,也很是缺乏尊敬。
“这定是人为的!”她痛诉。
“是不是人为的暂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百姓看来,这就是上苍对陛下不满了。”清尘提醒她这残酷的现实。
“朕凭什么啊,朕做了什么啊!又是哪个搞出来的,丫的要泼朕脏水敢不敢敞亮着泼?”
段蕴心情坏透了,“安正则呢?”
“回陛下,首辅大人一早发现这情况,就着人处理去了。”
段蕴哼哼,“怎么没人叫朕?他一个人要怎么处理?”
“安相说,陛下昨日累着了,这烦心的事情还是等陛下自己醒了之后,再行禀告。”
“有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告诉朕!朕怎么说也是大理国的皇上啊。”
清尘声音小下去一分,“陛下,安相他说,这事情即便告诉了您,也没有什么意义……”
告诉陛下,陛下也不能做什么,告诉您这又是何必呢?所以陛下还是睡觉吧。
段蕴无话可说,她好像确实做不了什么。
可还是报了一丝希望,“清尘方才,是想来告诉朕这事的对吧?”
“对,”清尘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出事实,“因为首辅大人他说,如果陛下快到午时还未起床,那便把陛下叫醒。”
“为啥要叫朕,不是说朕起床了也没用吗?”
“首辅大人说,要叫陛下起床用早膳。他说,早膳是很重要的,陛下早上一定要吃点东西,对、对身体好。”
知道真相的段蕴眼泪掉下来。
。*。*。
她于是很听话地用了早膳,还吃得比较丰盛,营养搭配,健康全面。
段蕴平日早晨的饭量不大,往往稍微吃些就不大动筷子了。
今日却吃了不少,她一边烦闷一边又只能发呆,不知不觉往嘴里送了好多东西也没觉出撑,一直到肚子塞不下。
饭后她决定出门。
一方面是看看这“上天”给她的“警示”到底是个怎样的异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嗯,消食。
尽管之前已经做了些心理准备,但当她走到园子里,还是触目惊心了一下。
满园姹紫嫣红,关不住的春/色,一夜间悉数败落。
花瓣几乎都落了,而且残得挺是彻底,是零落成泥的那种感觉,并不似鲜花的叶瓣飘落。
花枝也蔫了下去,无力地倒在泥土中,一枝压着一枝,重重叠叠,满是凄凉意。
正是应了一句,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2)
这次第,和前两日的百花齐放相较,委实,差别大了些。
段蕴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去观察那残花。
虽然多数掉落的花瓣已经蔫软下去,空气中仍是浮着淡淡的馨香气息。
她从满地残枝中拈出一枝,依稀可辨得出,那枝正是来自源州的花种,凰棠。
“清尘,朕怎么觉得,园中虽然依旧满满是凰棠的暗香,可是这香味,似乎与前日不同了。”
☆、第17章 前之车犹可鉴
“奴婢,也觉得。”
“是不是花败了之后,香味便有变化……”段蕴喃喃着试图解释。
“陛下,”清尘手痒地想去扯她衣角,“我们还是回去吧。”
“做什么要回去?”
“总觉得这里不太吉利似的。”
段蕴斜睨她一眼,“怎么,你也觉得是凶兆了?”
“没,只是、只是直觉寝殿要安全些。”
“那我们便快些回去好了。”段蕴也有些心虚。
这样离奇的事情她也没怎么遇到过,况且这时安正则也不在,何弃疗自从那天被派出去找杜仲,都两天了还没回来。
毕竟是在行宫,和明安城守卫森严的皇宫比起来,很难让她安心。
“安相怎么还没有回来?”段蕴这话已经问了五遍。
“奴婢不知。”清尘这话也已经回答了五遍。
“朕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用再说了。”
那你还问?清尘腹诽。
“朕是自言自语。”
清尘:“……”陛下果然无所不知。
不知道是不是被段蕴念叨的效果,到午饭时间,安正则长袍染着微尘,回来了。
段蕴一见他进来,简直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一块红烧肉咬了一半,便被决绝地扔在了碟子里。
“安相——”
安正则带进来微微一丝残花的香气,衣角也有些褶皱,“陛下,快些用了午膳,回宫吧。”
“好。”段蕴忙不迭地答应着,对安正则说这话完全有了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