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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正则似乎忘了昔年自己为太傅时,对一贯无法无天的段蕴是怎样的宽容。
  先前门口迎宾的姑娘引了他们入座,大概是由于那锭银子的分量过足,他们这位置视野极好。
  几乎可以感受得到天香阁姑娘波光流转的眼睛正脉脉递过来缱绻情谊。
  段蕴落座一侧身,低声对清尘和安正则道,“别摘面具。”
  清尘狐疑,“为什么?”
  段蕴恨铁不成钢地瞅了瞅她,“你我今晚已是第二次来,露着脸真的好么?”
  “可是陛下,光戴了个面具就能指望别人认不出来么?”
  段蕴勾唇一笑,“放心,天香阁我打听过了。到了戌时就会换一班人,她们只看身形是辨不出我们的。”
  “那为何还要带面具?”清尘无时无刻不想把自己脸上丑陋的罗刹鬼形象撸下来。
  “说不定能遇上熟人呢。”
  安正则正过脸来,重复了一遍问道,“熟人?”
  段蕴优哉游哉地掀起面具,拿了桌案上一颗杏子啃,啃完之后一抹嘴,起身拉起安正则。
  “明安京中官吏,朝中文武大员,在天香阁风流过的可不在少数。”她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了句。
  安正则一怔,看她的神色顷刻间便认真了起来。
  陛下这是要……借机整治官吏?
  “安相和朕去众姐儿的春闺外走上一遭,看看能否有什么收获。”
  清尘也准备起身跟着,段蕴一个手势制止她,“你先别动,在这里等着,本公子花了沉甸甸一锭雪花纹银,总不能浪费是不?”
  她说完又指着桌上的果品加了句,“你在这把果子都吃了,不准浪费。”
  清尘:“……”
  圣旨不可违,她只好坐下去。坐下去还默默心道,陛下您可真疼我。
  段蕴临行前还歪头瞧了下她,突然忍不住感叹道,“清尘啊……”
  “啥?”
  “你戴这个面具可真不是一般的丑……”
  安正则想笑,但一垂眸看到自己那面具上拖着的破布舌头又立刻笑不出来了,他于是拉了下段蕴,把她带走。
  二人从隔间的帷帐后面悄悄遁了,走到某一个房间门口,只听到里面传来恩客与女子调笑的声音。
  段蕴屏息听了一会,越听越像卢继祖。
  “公子这边请。”又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那声音乖乖巧巧的,段蕴一听就僵了,这不是那个呆少女小洛么?
  她不愿让小洛发现自己又折回天香阁,当下来不及细想,只得猛地一捞安正则把他带到窗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鸡,节操,风的地雷=3=
  ☆、第47章 只不过紧张了
  安正则猝不及防,脚下一滑便顺着段蕴的那股子力道后退数步,不轻不重撞到窗棂上。
  约莫是为了给厢房里的恩客营造一个安静环境,天香阁的窗户离房间门口都有挺远一段距离。
  段蕴将安正则推到偏僻处,一掀窗子上垂下的三重落地纱幔躲了进去。
  风月宝地的物什都异常讲究,区区一个窗帘也要带着缱绻如梦的意味。
  纱幔三重,粉如桃瓣,长久浸淫在天香阁的温柔女儿气息中,以致在窗户与纱幔围出的狭小空间里,暗香若有似无地浮动着。
  段蕴一手还拉着安正则的胳膊,为了让这一处显得扁平些不突兀地让人注意到,她尽量将身子贴上窗沿。
  安正则偏头看了下她,只能看到素白的一身袍子,梳得齐整的发髻,面上被那夜叉鬼的形象所取代,只留给他一个花花绿绿的诡异侧脸。
  安正则略觉可惜,微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
  小洛中规中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似乎在帮忙引客人去房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将天香阁的特色、头牌、各项服务给介绍了一遍。
  她所引领的那位恩客似乎是个常来的,对天香阁熟门熟路。小洛还在有板有眼地絮叨着,那恩客便道了声“不必”,搂着一位娇笑的姑娘关了房门。
  门板与门框相合发出一声轻微的“哐当”,片刻后,小洛兀自在门外吐出一个字眼,“哦。”
  段蕴:“……”
  她简直要败给这个少女了,以她这么个迟钝呆滞的性子,是怎么在天香阁这种人精儿扎堆的地方混下来的。
  半晌,少女十分有规律的脚步声响起,小洛渐渐远离这一带。
  段蕴松了口气,悄悄掀了帘子的一角偷窥。
  “外面没有人了。”她小声说道,悄悄迈开步子想移出去。
  手臂上忽地传来一股力道,段蕴一回头,被安正则留在原地。
  “怎么了?”她奇怪问道。
  安正则声音轻轻的,“别出去了,万一还有人呢。”
  段蕴略提了一句,“可在这里多闷啊……”
  安正则伸手推了一下窗子,将原本虚掩着的窗又多打开了些,“这样好些了么?”
  他白净的手从黎色袖口中伸出来,几根修长的手指攀着扇状的雕花窗棂,段蕴看着他动作,突如其来一怔。
  她下意识答,“好些了……”
  其实分明感觉空气更压抑了些。
  安正则“嗯”了一声,道,“方才为什么要躲起来?”
  “刚刚外面说话的那个小姑娘,她之前曾见过我。”
  安正则颔了下首,“是今晚九王爷带陛下过来,那个时候见过么?”
  段蕴吞吞吐吐,“朕今晚去了哪里,安相都知道?”
  安正则默认。
  段蕴恼他,“既然都知道,为何那时在馄饨店里和朕说话还用问句?”
  “微臣只是听人禀告,并不曾亲眼所言,外加还觉得陛下的行为有些不可思议。”
  段蕴还是恼他,“你知道朕是女儿身,即便到秦楼楚馆这种地方待个一年半载又做不了什么。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朕多么荒淫多么无道似的……”
  安正则敛了目光,“没有。是这类地方形形□□的人太多,担心陛下的安全。”
  “又拿这个说事。”段蕴不满,“朕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不是在质疑陛下来这里的目的。”安正则耐心解释,“陛下想微服,臣随时可以同往。只是这样贸然出宫,让臣放不下心。”
  段蕴故意不看他,嘟囔了一句有的没的不和他说话。
  .
  房门突然一下被人推开,卢继祖的声音大大咧咧响起,“人呢人呢?给老子房里加点水,渴死了!”
  天香阁的姑娘都聚在一处唱歌跳舞去了,廊间空无一人。
  卢继祖只好亲自走出房间,在门口溜达了两趟,顺便叫了又叫了两声。
  半晌过去还是没有人来,卢继祖不禁暗骂了一声。脚步声响起,竟像是往窗子这边过来了。
  段蕴登时紧张起来,连呼吸的节奏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好巧不巧,这背风的僻静处却偏偏吹来一阵风,三重纱幔的窗帘被吹了起来,薄得透粉的最外层纱在空中扬了起来。
  卢继祖的脚步声停下了。
  风一过,帘子扬得更高,段蕴的袍子一角顷刻间便要露出来。
  安正则眼疾手快,一瞬间将她拉到自己这边。
  窗棂雕花,飞扬的一片木质花叶将段蕴的发髻一勾,再回神时那根素白的束发缎带已悠悠然从半开的窗户中飘了下去。
  满头青丝随着夜风拂到安正则一张戴了吊死鬼面具的脸上,时间倏然停止。
  本来往窗子这边走的脚步声又停下了,卢继祖自言自语地暗骂一声,“奶奶的,老子自己到别的房间拿一壶。”
  随后响起开门又关门的一阵声音,卢继祖酣畅淋漓地灌了好几大口水,终于消停了。
  .
  安正则一只手臂半围着段蕴,眼看她在自己怀中一脸受惊的模样,好像幼儿一般让人忍不住怜惜。
  下一刻,他果断抬手摘掉了自己面上那个“吊死鬼”的脸,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段蕴脸上的“夜叉鬼”面具给除了。
  段蕴似是惊魂甫定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一丝迟缓,放佛还未回过神来。
  满月的皎洁清辉下,万物都染上了温柔。
  安正则望着近在咫尺间小皇帝的脸,一腔柔情无处释放,简直憋得他要把持不住。
  段蕴呆呆地深呼吸一口,只觉得夜风微起的空气中,粉红色纱幔上隐隐的脂粉香气同她自己飞舞在空中的发香一起蔓入心肺。
  安正则身上常年带着的碧螺春茶香却稳稳地不散,一直在她鼻尖萦绕不绝。
  两人呼吸相闻,默不作声地看着彼此,却没有什么动作。
  夜风只吹了那么一会便停歇了,周遭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
  似乎有谁的心跳“砰砰砰”响了起来,段蕴和安正则俱是一愣一呆又一慌乱,各自低下头自查。
  “朕、朕是适才被卢继祖吓着了……”
  “微臣刚刚有些紧张……”
  低低的解释声几乎同时响起。
  两人心照不宣地又同时舒了口气,一抬头正好撞见彼此的目光,眉眼间不由又染上些尴尬。
  安正则先偏了下目光,似是望着自己手中的那两张面具,低低道,“那边没什么人了,陛下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段蕴也低着声音回答,“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