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记者心里不爽,不过想到人家答应来采访都是镇长的孙女两次沟通才“努力”来的,勉强控制住情绪,应道:“诶,行。”
房禄军训斥儿子道:“人家采访,是工作,你这是什么态度?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就行了。”
“爸你说的对,我也很配合啊,不过已经说过的事情就没有必要重复了。”
房长安并不反驳老爹,不过他很清楚一些记者惯用的小手段,态度一定要摆出来,“哦,还有一点,不许写我的真名,要化名,小明小华什么都可以。”
刘记者本来听房禄军训斥儿子,表情稍缓,还准备劝两句,赚个人情,结果没想到房长安接过话,又画了一条线,心里愈发不爽。
姓张的女记者打圆场道:“你放心好了,这些问题我们来之前就都有考虑到,我们出发前,我们台舒主任也几次强调一定要充分尊重当事人的意愿,注意保护受害学生的信息。”
她显然是察觉到了刘记者的情绪,这是在拿话点他。
沈墨也道:“对啊,来之前我就跟张姐姐和这个刘叔叔说过啦,我还给你起了一个化名,叫‘小安’,怎么样,好不好听?”
房长安嘴角抽了抽,“嗯,挺好听的。”
刘记者似乎想到了什么,原本有点拉下来的脸重新挤出了笑容,连声道:“没问题没问题,你放心好了。”
房长安笑道:“那开始吧,您问好了……这就不用录音了吧?”
刘记者笑着解释道:“我怕记不清,回去整理稿子要用。”
房长安笑道:“那我尽量少说一点,免得您记不住。”
他拒绝录音笔倒没有什么考虑,就是本能的戒备与反感。
刘记者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孩子并不能当成普通的小孩子来对待,讪讪地把录音笔收起来,拿着笔记录。
刘记者原本准备了许多问题,包括刚刚房长安拒绝重复叙述昨晚的问题之后,仍然有许多可以循序渐进、诱导对方说出这方面内容的提问,不过吃了两次软钉子,加上刚刚张记者的警告,也按下了原本要深挖素材、多找爆点的打算。
他想了想,提出第一个问题:“你现在回忆起昨晚的事情,有什么想法吗?”
“现在没有太多想法了,生活总有意外,或者是我,或者是别人,不过还是有点后怕,好在没有受到伤害,就尽量不要去想了。”
“会有阴影吗?”
“没有,这里我想要再次向及时赶来的两位叔叔,尤其是英勇地当场擒获了歹徒的警察叔叔道谢,让我免于受到伤害,否则我可能真的会留下心理创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更加相信正义。”
常超在旁边听着,想要板住脸,但没能忍住,于是咳嗽一声,走到院子里面,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同时心里面暗想:“难怪沈诚言说这个房长安成熟的不像十二岁的孩子,是有点邪门,不过还是挺可爱的……”
这半年来,房禄军和从容都多多少少地见识和接受了一些儿子的聪明早熟,有心理准备,但看着他毫不怯场,跟着人家记者侃侃而谈,还是感到了一定的冲击。
至于沈墨和另外两个小的,则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愈发觉得:“房长安好厉害!”“大哥好厉害!”
“你对试图抢劫伤害你的歹徒有什么想法吗?比如,恨他吗?”
“这倒没有,虽然他试图抢劫我,但我们之间并没有目的性的仇恨或者矛盾,他要找一个或者几个人抢劫,总会有这样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恰好是我而已,他不是针对我。”
“呃……”
“不过我确实有几句话想说,昨天晚上我也跟他说了。”
“什么?”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犯了错就要认错,积极认错,争取宽大处理,好好改造,出来后重新做人,还有……牌就不要再打了。”
俩记者都有点被镇住,觉得眼前实在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刘记者刷刷刷地在本子上一字不改地记下这句话,然后才又问:“你给我的感觉,要比我印象中的十二岁的孩子成熟不少,包括你昨天晚上的表现也是如此,能说说你是怎么样养成现在的性格吗?”
“我没觉得自己多成熟多聪明,可能是我以前不爱说话,现在愿意说话了,就把很多话都说出来的缘故吧,或许也跟我爱看书有关。”
“我听说你成绩很好,这个学期都是全校第一,是吗?”
“是,不过这没有什么稀奇的,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个全校第一。”
“……”
刘记者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听说昨晚的歹徒并不是一个,嗯……应该不能说是一个很坏的恶人,当然这件事情肯定是错的,就像你刚刚说的,他打牌输光了钱,没有办法,才铤而走险。”
“而且他家里的境况也不大好,我还听说他儿子跟你还是同班同学……你会因此而同情或者原谅他吗”
房长安愣了一下,看看沈墨,沈墨显然也不知道这回事,还很奇怪地问他:“那个人的儿子是我们班同学吗?”
房长安看向常超,问道:“常叔叔,昨天那人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啊?”
常超走了过来,答道:“好像叫李小毅,说是跟你一个班的,我今天早上就跟诚言说了,怎么,他没跟你说吗?”
房长安摇摇头,终于明白刚刚要放假的时候程梦飞为什么看起来像是有心事了,她大概在担心李小毅。
李小毅家里看起来原本就不富裕,李岩至少要判个三四年,接下来他家里靠谁来维持?
房长安努力回想了一下,仍然不记得李小毅更多的信息,是继续上学,还是退学了都没印象,但考上了县一中的人里面,似乎没有李小毅……
刘记者敏感地察觉到这是一个突破口,追问道:“你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情吗?现在有什么感想?”
房长安定了定神,笑着说道:“我确实刚刚知道这件事情,不过这没有什么影响,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昨天晚上那个叔叔持刀抢劫,违反的是法律,不论他是谁,我原不原谅他,都不会影响到这件事实。”
这是房长安的真实想法,并不会因为那个李岩是李小毅的父亲而有任何改变,就像是昨晚常超反问的那样,你老婆孩子在家等你过年,你就拿刀抢劫别人家的孩子?
如果昨天晚上他不配合,李岩说不定会真的给他一刀,而会不会,只取决于当时的情形以及李岩自己的性格,并不会因为房长安可能会是他儿子的同学而发生变化。
于房长安而言,他自己有任何损伤,都是对方判刑再重都无法弥补的,都觉得亏。
更重要的是,对方被抓痛哭流涕未必就是真的悔改了,短时间的悔改也不意味着接下来就不会再重蹈覆辙,交给国家去审判和改造才是最正确、最有效的办法。
房长安之所以看到沈诚言和常超赶来了,不再继续拖时间,而是把钱给对方,除了为了安全考虑,避免对方狗急跳墙之外,也有一定的给对方加责的念头。
抢劫这种重罪,量刑三年起步,这是起点,接下来看对方抢劫财物多寡,是否使用凶器,是否对被害人造成伤害,都有关系,抢了两百跟两千的差距还是有的。
采访一共不到半小时,房长安主动结束了话题,刘记者看了下自己记录的东西,觉得虽然没有大爆点,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出这么多自己都觉得吃惊的内容,也算比较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也心满意足地与电视台的张记者一同告辞离去。
房禄军按习俗留饭,对方自然客套婉拒,沈墨作为“向导”来逛了一圈,也不可能继续留下,因此也跟房禄军、从容、房长明、房嫣然、房长安挨个道别。
房长安跟着爸妈送出门去,房长峰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用绳子串起来的两条鱼,远远地看到一群人从房长安家离开,开车离去,等人走了,才问道:“军叔,这干嘛的,还开着车?”
房禄军很谦虚地道:“没啥,没啥,市里来的记者,来采访的。”
房长峰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记者?来干嘛的?采访啥?”
“采访长安的。”
“咋了?”
房长峰眼睛瞪的更大了,“哪家报社的,还是电视?”
“说是市里的日报……电视台也来了,那个女的就是电视台的记者……”
房禄军只想显摆采访,不想说儿子被抢劫,不过人家问也不好不提,不然还以为自己儿子犯事了呢,而且报纸都说了,接下来人家一看,就也就知道了,于是开始绘声绘色地给房长峰吹嘘起来。
房长安觉得好笑又无聊,打声招呼,自己先回屋,给沈诚言回个电话,“喂,沈叔叔?”
沈诚言问:“采访完了吗?”
“嗯,人刚走,墨墨也一块走了。”
房长安没给沈诚言反应称呼的时间,继续说道:“我听那个记者说,昨天晚上的那个人,是李小毅的爸爸,是真的吗?”
沈诚言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是,今天早上常超才给我说的,今天李小毅的妈妈到镇上来了,不过好像还没跟李小毅说。”
房长安迟疑了一下,问:“那他爸爸会判几年啊?”
“抢劫三年起步,又拿了刀,而且钱还抢走了,也不算未遂,怎么都得三四年吧。”
沈诚言以为房长安有负罪感,劝他道:“不过这件事情,说到底都是李小毅的爸爸犯错,跟你没有关系,你是受害者,不要有心理压力。”
“李小毅家好像也挺困难的,我主要是担心要是他爸爸坐牢了,李小毅接下来还能不能上学……”
沈诚言叹了口气,道:“你程老师也在担心这个问题,正想办法呢,我原本想可以让他妈妈到铺子里来干活,但她家又不在镇上。”
“年后我们不是准备多加几种馅嘛,这样头一天准备的东西肯定更多,要不让她妈妈白天来帮忙?”
房长安说出来自己的想法,“不用早起做包子,算兼职好了,这样他妈妈来得及赶过来,就算家里地里有活,也可以周末或者假期做,实在不行还可以请假,或者给她按天算工资。”
沈诚言虽然生活在镇上,但其实从小就跟真正的底层生活有多脱节,不够灵活变通,闻言喜道:“这法子好,你小子这脑袋就是灵光,行,我这就跟你程老师说,她为这事愁一天了。”
“我就是随口说说,具体怎么做,还得您来拿主意。”
房长安笑了笑,“那没事我挂了啊,您替我向程老师问个安。”
“你小子花样还不少,还问安……行行,挂了啊。”
沈诚言失笑,替媳妇解决了一个心事,心情不错,答应着挂掉了电话,去找程梦飞邀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