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银子还要组织人采买,这其中必然有猫腻,而募捐物资更好,可以直接云往北地,送到将士们的手中。
一转眼,到了农历八月二十。忙碌了几天,行李等基本准备妥当,冯管事派人送来了一辆高大的马车,并一个车夫。
车夫是王府的下人,三十多岁,身强力壮,赶车十余载,有丰富的经验。马车不但在后面有车厢,前面赶车人也有一个木头打造的拉门,上面带着顶棚,可以抵挡冬日的风雪。
“小姐,王爷真是细心,连马车都替您想到了。”
车厢周围的木头很轻,却分外坚固,前面有两匹四肢矫健的高头大马,行在路上的速度比普通马车快上一倍。
车厢上,有一个铁制的小壁炉,在脚下靠在车凳的方向,这样冬日里烧火,四周的车壁都是暖暖的,不冻脚。
车厢的四周除去烛台之外,还有两颗夜明珠,车帘已经被冯管事做了两层,一层是薄窗纱,还有一层挡风挡光的厚布。
进入马车之后,旁边是一个超小型的盥洗室,隔了拉门,外侧有一张小几,放着两把带靠背的矮凳,脚下垫着软软的皮毛,这里作为平日喝茶饮水处。
前方有一个拉帘,里面就是可以供起居的床榻,在床边铺着一张灰色的狐狸皮,正对着床,一张梳妆台,上面打造一个木制的衣柜,正好用来放平日的换洗衣裳。
马车车门紧闭,在拉上中间的拉帘,内室俨然一个小世界,地方不算大,布置合理,这样就算露宿荒郊野外都能睡个好觉。“何止是马车,里面的东西摆放整齐,柜子里还有给小姐做的几件袄裙和披风。”
墨冰打开柜门四处检查,不仅如此,梳妆台的抽屉里,各式各样的首饰钗环,胭脂水米分香露,一应俱全。
“真的啊!”
墨香惊奇地从匣子里挑拣出一根牡丹花的金簪,在莫颜的头上比量。等马车上路,晚上自家小姐睡在最里面,而她和墨冰在外侧的小榻上挤着,刚好。
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莫颜让墨香把准备好的药丸等物搬到马车上,重点检查了她的医药箱子,里面有羊肠线,手术用的刀具,还有一套金针和一个刮痧板,这些东西,以防万一,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颜颜,你说的宝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吕蓉不晓得季宝珠的秘密,对这个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子好奇,两个人年岁差不多,都不在乎世俗观念,或许真可以成为知己。
“宝珠也是个命苦的,死了未婚夫。”
莫颜只是大体上说了季宝珠的情况,宝珠未婚夫遇害,成为望门寡,所以无奈之下才和季老爷到京都讨生活。
好不容易找到本家,原以为会得到庇护,熟不知季侍郎有自己的算盘,因为季米分蝶之死,彻底翻脸,把父女二人赶出门。
“蓉表姐,宝珠姐从不会自怨自艾。”
可能是身体原因,季宝珠有些自卑,从前性子软弱,直到后来才强硬起来,性子还是偏向女子。
“不是下了帖子,咱们什么时候去做客?”
吕蓉甩了甩小手帕,眼中带着向往。这两天莫颜准备行李,她就跟着出门转悠,使点铜板让小乞丐帮着探听消息。
夏若雪深居简出,除非进宫找玉瑶郡主说话。吕蓉潜伏几日,还是没能找到碰面的机会。
“明天一早就过去。”
后日,莫颜跟着大舅娘和吕蓉吕嫣回吕氏娘家,那个作为先帝帝师,在最辉煌时刻急流勇退的外祖父,她早就想见见了。万俟玉翎在汴州西山大营,暂时不在京都,却少不得派冯管事上门,原本吕氏对莫颜远行心存忧虑,见王爷办事稳妥,也就放了心。
吕氏从小饱读诗书,和寻常后宅的妇人不同,她和莫中臣夫妻感情好,二人每晚闲聊都会提起朝中事,皇上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昏庸,从前因手里没兵权,登上皇位也不硬气,处处受于太后控制。
近几年,于太后干涉国政,身边养了不少谋士,法华寺的了然大师就和太后关系相当亲近,吕氏推测,不管外患如何,内忧无可避免。
至于于太后到底想自己公开听政还是有野心让于家篡权,吕氏不得而知,不过迎来的必然是一场血雨腥风。
险中求富贵,早在多年之前,莫中臣已经选择站在万俟玉翎一派,女儿莫颜是未来的南平王妃,自家只能陷入漩涡之中。
明知道深陷其中,吕氏不会挣扎,就是这个大环境,走错一步,身后是万丈悬崖。
京都的水够浑了,浑水摸鱼,吕氏和莫中臣商议,西南是个不错的地方,一旦几国开战,西南暂时平稳,吕志在西南经营多年,有人脉,自家的资产,转移一部分过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下晌,姜氏从外归来,离京多年,最近都在各府走动,联系以前的姐妹们。吕家老帝师早已经退出朝堂,影响力不如从前,吕志又是竞争吏部尚书的热门人选,京都这些夫人们,心眼一个比一个多,打官腔说着场面话敷衍。
“唉,人心易变,都是同族的姐妹,本应该相互照拂,我多年未回京,就变了一副模样。”
姜氏唉声叹气,她为了吕蓉的亲事,厚着脸皮上门,那些人不是推脱儿子已经定亲,就是短时间内不想成家立业,她的女儿已经十七,不就是看她拖不起么!
“大嫂,亲事得慢慢说和,哪能一下就成了呢。”
吕氏见姜氏不停地喝水,连忙安慰着,那些高门公子,多半愿意结两姓之好,先头对姜氏热情,是因皇上有意让吕志任吏部尚书,而最近又不同,京都有风声,京兆尹李大人经常被召见,想来皇上已经定下人选。
无法留在京都,又要外放,娘家不能成为助力,那些夫人们不会找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儿媳。
“道理我也懂,可我就是不安。”
姜氏放下茶盏,揉了揉眉间的凸起,有些话,难以启齿,但是吕氏不是外人,她看了看一旁端着茶果的墨梨。
“夫人,奴婢还有点活计没做完。”
墨梨出嫁的日子快到了,这几天和墨果等几个丫鬟做交接,看姜氏明显有话说,她行礼之后,很快退出去,顺便交待门口的小丫鬟看好门。
茶水的热气袅袅上升,白色的热气后是姜氏一张模糊的脸,她重重叹息一声,等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小妹,我也不隐瞒你,我家蓉儿,和正常女子不太一样。”
做娘的,了解女子的心思,她不能和夫君吕志说,一直憋在心里,总觉得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正因为此事忧心,总是夜不能寐,吕志只好到小妾那边休息,不然家里怎么可能多了个有身孕的小妾。
姜氏不是狠心人,他有两个儿子傍身,吕子乔,吕子书没两年都要及冠,娶亲生子,就算那个小妾得了个男胎,养大还要个十几年,根本不能对她儿子的地位造成任何威胁。
有庶子,虽然有点膈应,但是姜氏想着,大面上吃穿用度过的去就行,她可不是圣母,还要教导小妾的庶子。
“不一样?莫非蓉丫头还没有来小日子?”
拖到十七不定亲的女子太少见,尤其吕蓉还是官家千金,吕家书香门第,愿意结亲的人家比比皆是,也不用嫁到高门,门当户对就好。
和寻常女子不一样,吕氏只能想到这个,女子若是不来小日子,是不可行房的,在大越有这一条规矩,而且子嗣上也艰难着。
“唉,要是这样就好了。”
姜氏抬头,看到内室无人,她双手托起茶杯,抿了一口,还未说话,眼眶就红了。
“这丫头不是没定亲过,以前在西南,定了我们老爷的同僚之子。”
对方家里只有一个独子,是读书人,就是身体不太好,前几年冬日严寒,染上了咳症,后来咳血,郎中说没个几年调养不好,对方也是好人家,怕耽误我们蓉儿,双方就退婚了。这件事,为了照顾两家的脸面,没有被提及,知情下人被远远地发配到了庄子上。
“大嫂,有什么您就直接说,我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好歹能出个主意。”
吕氏见多识广,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京都高门里什么腌臜事都有,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唉,这丫头不喜男子,反倒是更喜欢娇滴滴的女儿家。”
民间有种说法,在投胎的时候,性别和身体弄错了,导致一个是女子的身体,男人的心理和性格。
吕蓉喜欢到青楼听曲子,和狐朋狗友们下赌场,调戏小女子,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若是个男儿,姜氏也认了,可问题,吕蓉不是!
听说吕蓉去青楼寻欢作乐,吕氏摸了摸僵硬的脸颊,这问题似乎有些大了,以前她觉得自家的莫轻风不正常,现在看,一切在正常范围,还是能接受的。
“这……”
女子总要经历成亲生子的过程,就算喜欢女子也没有任何结果,吕蓉这种情况,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
二人没了主意,唉声叹气,这边莫颜并不知情,还在准备明日去季家的礼物。张大姑娘刚离开,带着几样喜饼上门,她的未婚夫已经大好了,就是身子还有点虚弱,二人在今日成亲,蝴蝶班休息一日,在京都一家知名酒楼摆酒庆祝,等几天之后,蝴蝶班就由胡班主带队,一路向北。
张大姑娘不同,她有亲人在南边,虽说当年气愤离家,觉得爹娘无情无义,不遵守诺言,可本质也是为她过好日子。
成亲之后,张大姑娘心境豁达,此前来和莫颜告假,想回南边看看爹娘兄嫂,她在蝴蝶班这一年多,小有资财,是该回去孝顺爹娘了。蝴蝶班已经定好去北地,莫颜一次性给了张大姑娘半年的假期,到时候京都汇合。
“小姐,奴婢刚去后厨问了,晚膳还是吃鸡肉。”
墨香耷拉着脑袋,她看到后厨水缸里的几条活鱼,恨不得吞入肚腹,都怪大少爷莫轻风抽风,那些鸡还在前院的鸡笼子里,咯咯地叫得人心烦。
“忍耐一下,明日去季府,咱们用了晚膳再回来。”
季家豪富,季宝珠也是有灵巧心思的人,莫颜上门,不会被亏待了,她现在看着鸡肉就倒胃口。
莫颜低着头,按照从大哥那里顺来的古书上面介绍的方法打吉祥如意络子,上次和万俟玉翎在一起,他短剑上是空的,她想编织个剑穗作为小礼物。
第二日,早膳之后,吕蓉一身暗红色的衣裙进门,莫颜眼神一亮,表姐身量高,身体修长,头发利落的梳了马尾,这张脸,雌雄莫辩,在门口打帘子小丫鬟墨枣脸一红,眼中带着崇拜之色。吕蓉轻而易举地收拢了小丫鬟的心不自知,迈着大步进门,“颜颜,你不会是又贪睡了吧?”
“是起晚了一些。”
莫颜用手捂嘴,打了一个呵欠,不停地给吕蓉使眼色,李嬷嬷在院中,还敢这么没规矩。
“吕小姐,您的礼仪举止有失体统。”
李嬷嬷从屏风后转出来,笑眯眯地打量吕蓉一番,从衣着,首饰到刚才的举止,做了点评,并且强制性地训练几种日常礼仪,吕蓉苦不堪言,三人耽搁一个时辰之后才出门。
吕蓉已经没有抱怨的力气,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御史府在城东,而季家的宅子在城西,穿过半个京都。
半个多时辰,马车进入胡同之中,停在最里的院门前。这边都是京都富贵人家的居住地,也有六七品小官的宅邸,来往的都是穿着绸缎衣衫的殷实人家。
季米分蝶死后,季宝珠和季老爷被赶出府邸,很是匆忙,两个人用不到太大的宅子,就买了个小三进的院落,在小三进是一个花园。
季宝珠站在门口,笑意盈盈,见到吕蓉和吕嫣也不陌生,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商女的身份而低人一等。吕嫣是个害羞的性子,平时话不多,看到蚂蚁被踩死一只都要掉泪,以前在府上,经常有下人怠慢她,吕蓉看不过去,狠狠惩治下人,对吕嫣的性子恨铁不成钢。
“宝珠姐姐。”
吕嫣叫了人之后,跟在吕蓉的身后不说话,倒是吕蓉主动拉着季宝珠的手,眼珠都不会转了。
莫颜用帕子点了点额角的冷汗,表姐不是装登徒子已经融入到了生活,真当自己是男子了吧?
“吕小姐和我同年。”
季宝珠没有觉得尴尬,嫣然一笑,吕蓉的眼前,仿佛盛开了一片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她脑中闪现一条白光,突然变得分外清明。
“叫吕小姐就生分了,你叫我阿蓉,我叫你宝珠吧。”
吕蓉缓过神,主动提出,季宝珠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子,立刻点头,四人往内院走。
季家的生意都在南边,季老爷已经回去处理生意上的琐事,顺便为京都的绸缎庄寻找最可靠的货源和商队。
院落不大,季宝珠心思巧,在屋檐下种了一丛丛的菊花,此时开得正艳,府上有一个可垂钓的小池塘,后院,起了一个两层高的绣楼。
“原来宅邸的主人是江南人士,爹就是看上了绣楼,才执意买下的。”
绣楼是江南最普通的竹楼,那些竹子运送到京都,很是折腾,绣楼的二层采光好,夜间还可以观赏京都的景色。
几个人上了绣楼,季宝珠让丫鬟婆子端上茶水糕饼,这些下人都是在人牙子手上买的,肯定不如高门大户的下人知晓规矩。
坐在二楼的窗边,不远处是另一条小路,四周都是人家,在右侧的邻居家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偷偷摸摸地采了一朵大菊花,见四下无人,美滋滋地嗅着香味,丝毫不知道已经被几人尽收眼底。
另一条路上的行人穿着就差了一些,对面低矮的房屋,都是平常的百姓人家,莫颜很清楚地看到有一个妇人,正在端着食盆喂鸡,另一家的小丫头,坐在水井旁边洗衣,旁边一个汉子在劈柴,这就是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
“宝珠,你我同年,你爹爹会逼迫你成亲吗?”
吕蓉不自觉地就想靠近季宝珠,说说心里话,她总觉得,季宝珠应该能懂。
“不会,我这样的,有谁肯娶呢。”
季宝珠眼神暗了暗,她知道莫颜一直为她保密,这身子不堪,无论是男子和女子,都不能接受,暴露之后的下场就是被当成妖怪烧死。
“我肯。”
吕蓉不自觉地说出口,见莫颜和吕嫣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脸色通红的改口,“我的意思是说,我若是男子,定是愿意娶宝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