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外,李德一家人兴冲冲地等待,众人比预计的出发时间晚了半个时辰。
莫颜习武有几个年头,还是抵挡不过那么强劲的冲击,墨冰和李嬷嬷服侍她穿好衣衫,被万俟玉翎拦腰抱入马车中。
李德很是羡慕,无论是多么清冷的男子,一旦沾染上情爱,都会和换了个人一般,以前主子淡漠,无欲无求,现在被莫家小姐打落凡尘,变成宠妻狂魔。
天气火热,李德特地为墨香准备了一个竹垫送到马车上,又托冯管事从冰库中提上来一个大冰盆解暑。
翻身上马,李德晃悠两下,差点从马背上栽倒,昨夜被暗卫偷袭,他屁股受伤,还好树枝没戳到主要部位,不然真没办法洞房了。
时间还早,莫颜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万俟玉翎的腿上,一手放在小腹前,下意识地用手抚着。
车窗关闭,只留下一个小缝换气,莫颜眯着眼睛,用手挡着那一道光线,“玉翎,你喜欢孩子吗?”
莫颜脑海里出现两个哭泣的小包子,抱着皇叔大人不松手,顺便在他纯白的衣衫上画地图,而他手忙脚乱,笨手笨脚地哄着,那凌驾于上的清冷半分皆无,只剩下焦头烂额。
“如果有了我们的孩儿,会喜欢。”
皇家的亲情淡薄,万俟玉翎从小就是一个人,对所谓的血脉并没有概念,但想到莫颜生下的小包子会继承二人容貌甚至是性情,他突然多了期待。
十五岁,不是最佳产子的年龄,万俟玉翎尽量避免莫颜受孕,因此在房事的体位上小心翼翼。
只有昨日,夫妻二人在房事上太过放纵。他了忍耐了十几天,在莫颜的撩拨下,全面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莫颜眨眨眼,她很想和他聊聊未来,畅谈他们对小包子的管教。
万俟玉翎出征离京,莫颜怕他心中记挂,决定在未确定有身孕之前,暂时隐瞒。
大越有个习俗,新生儿在一周岁之前不起大名,只称呼小名,百姓们喜欢起贱名字,好养活,防止孩儿早夭。
白日里,天气热得像个蒸笼,把人烤得皮肤滚烫,正午时分,街道上看不到几个行人。
官道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用来歇脚,茅草搭建的茶水棚子,棚子里几乎坐满的了跑远途的镖师,货郎等,大家喝着凉茶,绿豆粥解暑,彼此间不相熟,在一处谈天说地,聊得兴高采烈。
相逢即是有缘,众人很快称兄道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最近的奇闻异事。
“老弟我都三个月没到京都进货,听说蝴蝶班换了戏路子,这次说什么也要听个过瘾。”
一个镖师打扮身材魁梧的人喝了一大碗茶,他是蝴蝶班的铁杆戏迷,走南闯北,到处宣扬,现在大越南边的百姓们也知道蝴蝶班。
天太热,莫颜一行人停在树荫下歇晌,她把车窗开了缝隙,茶棚的对话全部传入她的耳朵。
“蝴蝶班是个大戏班子,他们的戏服,用的都是好料子,听说班主身后还有大金主,有的是银子。”
投入多,名声响亮,一场戏自然不便宜,旁边的货郎啧啧两声,他喝着一文钱的茶叶沫子,蝴蝶班的戏他听不起,作为戏迷,这是一大遗憾。
听到有人提到蝴蝶班,莫颜更用心,众人基本都蝴蝶班评价很高,有些人听过戏,剩下的,跟着人云亦云。
“蝴蝶班的戏,咱们听不起,不过汴州百花县新出来个戏班子,专门模仿蝴蝶班,自称黑蝴蝶,那戏唱的也不错。”
货郎口干舌燥,喝了一大碗茶水。
茶铺的小老板主动上前续茶,热切地问,“兄弟,这碗茶就当送你的,给咱们讲讲,那个黑蝴蝶班是个啥?”
黑蝴蝶?莫颜囧了囧,这是她的笔名。
古代没有任何知识产权,抄袭不犯法,她的戏本子被人白白模仿,对方不花一文钱,就可窃取她的劳动果实。
“就是个小戏班子,当红名角叫小桃红,那个风骚,咱们爷们都爱看。哈哈!”
货郎形容了小桃红的模样,最后看着一群流口水的汉子,哈哈大笑,“别被他骗了,小桃红其实是个男子。”
众人起哄,戏子的地位低,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唱戏好,总有富贵人家的老爷夫人稀罕,被包做外室。
“明明是个爷们,非要叫小桃红!”
汉子们一哄而散,不再关注这个话题,而莫颜却默默记在心中。
正好这次去百花县,她想听听自称黑蝴蝶的戏班子唱戏,到底是否会砸蝴蝶班的招牌。
过了晌午,马车继续上路,一直到黄昏时分,在一处有山有水幽静之地停下。
周围有一片大山,夏日里,树木茂盛,其中多是山鸡野兔,李德带着两名王府侍卫进山,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就拎下来好几只肥肥的山鸡,倒是没发现有兔子。
李德的叔叔婶婶看上去约莫有四十岁左右,穿着普通的细棉布衣裳,老两口有些拘谨,一直低着头,帮着忙活。
一行人在空旷之地架起火堆,用带来的粳米煮粥。
李德娴熟地杀鸡去毛,又抹上调料腌渍。
小布包里,瓶瓶罐罐,总共有十来个,莫颜随手打开一个小瓷瓶,里面是浅黄色的液体,散发着花香。
“王妃,这是咱们府上自产的花蜜,一会儿烤山鸡,外面刷上一层,脆皮金黄,保准味道好!”
一个跟来的婆子见莫颜感兴趣,介绍烤鸡的步骤,就连杀鸡的李德也掺和进来,“等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夕阳西下,暑气渐消,林子里四周清风迎面,透过茂密的枝桠,能看到天际边一层层火红的云。
万俟玉翎带着莫颜在四周散步,偶尔驻足,林子里到处是浅草,偶尔跳出几只蚂蚱。
一股香味飘散,莫颜动了动小鼻子,挂着万俟玉翎的手臂娇笑,“我们快回去吧,烤山鸡好了!”
“恩。”
夫妻二人并肩,等到了树下,李德已经用匕首将山鸡切块装盘。
莫颜要了两盘,并两碗清粥,马车上还有几样小食,夫妻二人草草地用了晚膳。
夜晚的树林,蚊虫聚集,多亏出门之前,莫颜有准备,在众人身上撒了一些防止蚊虫的米分末。
月上中天,侍卫们在原地搭着小帐篷,有人巡逻,有人休息,周围安静,只有风吹着树叶,发出扑簌簌地声响。
李德用一个小石头敲击马车,车内,墨冰冲着墨香勾勾嘴角,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墨香红着脸,怪黑炭头不分场合,还有两天就要成亲,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见面?
虽是如此想,但她的心里难掩甜蜜之感。
李德看到墨香,二人对视,一前一后,很快来到河边。
月色轻柔,林中飘着淡淡的雾气,河水闪着一层银色的光,恍如仙境。
墨香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过身,笑意盈盈地问道,“黑炭头,这么晚了,你找我出来,就不怕……”
“墨香,你听我说。”
李德摆摆手,打断墨香的话,他的表情很严肃,眼底闪过挣扎,“我们还是不要成亲了。”
“什么?”
墨香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注视着李德,如遭雷击,“你再,再说一遍,不成亲?”
两个人彼此产生了好感,亲事是李德提出,墨香顺势就应了,看到自家小姐和王爷在一起默契,她对未来有了憧憬。
很多丫鬟的志愿都是爬上主子的床,做通房或者小妾,从此飞上枝头。
墨香相信,在御史府,丫鬟们都没有这个思想,她只想嫁个普通的男子,过平淡的日子。
她不在乎那个人是不是下人,因为她本身就是个丫鬟。
只要对方对她好就可以,墨香很容易满足。
原本,以为找到了可以守候一生的人,可在要成亲之前,李德说出这样的话,墨香真的有些慌了。
“墨香,不出一个月,我要陪着王爷到边境去,此行,或许一两年,或许三五年甚至更长时间……”
李德看到墨香苍白了脸颊,心也跟着痛起来,他不能那么自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墨香怎么办?
南边形势严峻,李德做好了不能回来的打算,有南平王府在的一天,他的叔叔婶婶便有人照顾,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墨香。
“所以,你就不想娶我了?”
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滴滴答答,落在脚边的草丛上,变成一滴滴的露水,墨香强迫自己不哭出声,她的指甲陷入手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在点头答应二人婚事以前,莫颜曾经问过墨香,当时墨香非常坚定,能在一起相守一天,她都愿意嫁给李德。
李德陷入良久的沉默,月光下,他的眸子深处有着痛苦和纠结,刚才的话吐出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那好。”
墨香用帕子点了点眼角,转身就走,既然李德有自己的考量,她尊重他的决定。
第二日一早,到达百花县,一行人在县城中包了一家最好的客栈,莫颜让墨冰买了百花县的特色,鲜花饼。
鲜花饼花香沁心,甜而不腻,美容养颜,据说选的是四月里开得正艳的鲜花,冷藏处理,百花县,也因此得名。
今日正好是黑蝴蝶班开戏的日子,就在客栈对面的一家鼎盛茶楼,莫颜让墨冰去打听时辰,她特地准备了一张面具。
墨香眼睛肿得像个核桃,昨夜一宿没睡好,眼底青黑一片,眼中带着血丝。
尽管墨香强颜欢笑,莫颜仍旧看出异常,稍微一想,就明白其中的症结。
李德大男子主义,这点,是这个时代男子的共性,从他的出发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墨香考虑,而却忽视了墨香的想法,他认为,自己做的对。
“用布巾加冰块敷眼睛,去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到底如何考量,或者是决定,都要靠二人自己,关于感情,旁人帮不上忙。
“玉翎,如果你我和李德,墨香换个位置,你当如何?”
问题非常尖锐,莫颜坐在万俟玉翎的腿上,米分拳轻轻捶打他的胸前,耍赖道,“你会不会像李德那样?”
“不会。”
万俟玉翎眼眸幽深,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确定自己不会,因为那样,莫颜会伤心,他不愿意看到,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其中包括他自己。
娶她,是他的意愿,即便是上了战场,他尽量保证自己毫发无损地回来,因为她在等待。
“还是你懂我。”
莫颜轻轻地叹息一声,这就是二人之间的默契。
李德的叔叔婶婶还不知道事情起了变故,二老一大早就去铺子里采买,跟随王府的马车到乡下,请乡亲们帮忙准备喜饼等物。
客栈的摆设有些空旷简单,没有冰盆,打开窗户,进来一股热风。
莫颜心烦意乱,拉着万俟玉翎到对面的茶馆歇晌。
茶馆内的装饰要好的多,大厅四周种着翠竹,角落里有几个大冰盆,而二楼的雅间,床铺,小榻,桌椅板凳,墙上有几幅清雅的字画,角落里有各种盆栽。
晌午十分,茶馆里已经坐满了人,楼下的座位并排,几个座位之前有一个长方形的小桌子,节省空间。
从二楼的雅间内俯瞰,下面一排,全是黑压压的脑袋,可见,黑蝴蝶班在百花县火爆。
“小桃红,小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