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酥酥探头一看:“是端王爷送的。”
她将头面放一边,抽出息越尧的礼来。
息越尧和沐佩玖送她一身锦衣华服,那锦衣是用银月锦裁的,长裙纹绣罕见的双面异色绣。
所谓银月锦,顾名思义,便是这锦的颜色如同月华一般,清辉滟潋,银光点点,特别是在晚上,穿上这身后仿佛集所有月华于一身,钟灵毓秀,美若玄女。
而这东西,自然是贡品,整个皇宫里头除却皇后,其他妃嫔都还分不到的好东西。
再者,那双面异色绣,世人听说的多,可真正见过的没几个。
“好漂亮。”连一向只对拳脚感兴趣的阿桑都惊叹不已。
姜酥酥将那身锦衣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才高兴没一刻钟,她又意兴阑珊了。
她放下锦衣,又找出战骁的礼物,战骁早在去年就出了桃源回了战家,今日她及笄,特意回来的。
战骁送的是一对金铃铛,铃铛不稀奇,但铃铛壁里头刻着小姑娘的名字。
且那金铃铛不过鸽卵大小,她拆开来,能当禁步压裙,也能坠手腕上吊着玩耍。
姜酥酥把金铃铛放妆奁首饰盒子里头,其他的礼物她瞬间就没兴趣拆了。
她倒回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上,抱着锦衾滚了几圈。
阿桑帮她把一应礼物收敛好,拍了拍她:“酥酥,夜深了该安置,你不要想太多,边漠战事频繁,世子没来肯定是抽不开身,指不定这会都还在沙场上呢。”
姜酥酥从锦衾里冒出一声来,她对阿桑挥了挥手。
阿桑耸了耸肩,遂回自个房间去了。
整个厢房里安静下来,姜酥酥从锦衾中将自个趴出来,她蹭了蹭软枕,看着床头的金冠。
暮色浓郁,静谧无声。
小姑娘忽的鼻子就酸了,委屈止不住得从心里汩汩冒出来,她翻身抱着软枕蹭了好半天,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大骗子!讨厌你!”良久,她嘀咕了声,带着不满沉沉睡去。
不过几个时辰,天才蒙蒙发亮。
哒哒的铁骑声蹿进桃源,紧接着是一队十人的黑甲骑兵,远远瞧着,都能感受到那股子肃杀的血腥之气。
桃源沐众人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打头一人下马跃众而出道:“我等乃是端王世子麾下,奉命给姜姑娘送礼而来。”
众人这才发现,十人骑兵身后还拉着十口大箱子。
姜酥酥被阿桑刨起来的时候还云里雾里的,待看到那十口大箱子之时,瞬间清醒了。
“姑娘的礼送到,我等告辞。”十人放下箱子,动作齐整地上马调转马头,前后不过一刻钟就要离开。
姜酥酥反应过来,她连忙问:“大黎黎呢?他怎么没来?”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回道:“世子一月前守城战伤,已在回京路上,故而无法亲自前来。”
闻言,姜酥酥大惊:“他伤哪了?伤的很重吗?”
那人却是不说了,只朝众人拱了拱手,飞快打马离开。
“等等……”姜酥酥提起裙摆就要追。
“酥酥,回来!”沐潮生喊住她。
小姑娘回过头来,眼泪刷得就下来了:“爹爹,我……我想去京城。”
沐潮生叹了口气,他挥退其他人,摸着三髯美须道:“我和你娘同你一起去京城,端王世子受了伤,约莫我还能给看看。”
小姑娘忙不迭地擦了擦眼睛,她想对沐潮生笑一下,却笑不出来:“谢谢爹爹。”
沐潮生微微一笑:“你也莫担心,受了伤还能从边漠赶回京城,约莫不是那等性命垂危的伤势。”
姜酥酥点了点头,她转头看着那十口箱子,表情复杂。
沐潮生也是说做就做的人,距离天亮不过就一个时辰,他叮嘱小姑娘收拾一番,等用过早膳就启程。
姜酥酥巴不得快些到京城,那十口箱子,她也没功夫理会,只打开了第一口箱子。
偌大的箱子里头,空荡荡的,就一根沉香木雕的簪子。
那簪子是用一整块沉香木雕的,簪头是只憨态可掬的兔子,簪身是祥云纹,很是素净。
姜酥酥看的仔细,她从那簪子上瞧出刀削过的痕迹,心下了然,这簪子定然是息扶黎亲手做的。
她喜欢的不得了,当下顺手就插发髻上。
正在这时,其中一口箱子传来呜呜的声音,姜酥酥一惊,麻着胆子打开那箱子。
“嗷呜!”一道黑影猛地从箱子里头蹿过来,吓了姜酥酥一大跳。
那黑影也没往外处跑,径直蹿到小姑娘面前,趴地上朝她吐舌头。
姜酥酥看了半晌,忽的反应过来:“小狼崽子!”
“嗷呜。”小狼叫唤了声,凑上去就舔小姑娘的手。
与此同时箱子里头还飘出一张纸来,姜酥酥捡起来抖开,只见上头熟悉的笔迹龙飞凤舞地写着——
一应安好,轻伤勿念,阅后即焚!
姜酥酥蹙起娥眉,看了那字迹半晌,字迹沉稳有力,笔锋犀利,仿佛还带着兵戈之利,确实不像是受了伤后中气不足的人写了。
她依息扶黎的话,将那纸烧了,心头仍旧七上八下的,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好在沐潮生动作快,即便自家女儿身边忽然多了一头狼出来,他也没多问。
卯时末,一辆黑漆马车驶出了桃源,两个时辰后出了牛毫山,沿着京城官道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京城以西的金光门,一队五百人的黑甲精兵护着一辆朱轮华盖车进了城。
那黑甲精兵煞气冲天,走起路来,铠甲和冰刃铿锵作响,此等威视,让路人避让不及,根本不敢多看。
第089章 我嫁你
冬阳艳艳, 却没有半点的温度。
京中已经下过第二场的雪了,此时永兴曲中端王府的青瓦屋檐上, 还依稀可见皑皑积雪。
下仆一大早起来, 就将小径院落的积雪复又扫开,末了铲到不碍事的角落,好让府中主子走的顺当平稳了。
辰时,五百人的黑甲精兵铿锵到端王府朱红大门前。
五百人动作齐整地驻足, 那等威风凛凛的煞气叫旁人瞧得心惊胆战。
王府门房连忙慌慌张张地出来拱手相问:“敢问……”
话还未完, 一人从五百黑甲精兵中跃众而出,居高临下地道:“世子回府, 还不速速打开正门。”
那门房给王府守了多年的门, 一抬头就见着一张熟悉的脸:“伏虎管事!”
门房赶紧招呼人来帮衬着打开朱红大门,那朱轮华盖车适才缓缓驶进了端王府。
是以, 不过一两个时辰功夫, 整个京城的人都晓得, 时隔十年, 端王府那个惹不得的纨绔又回来了。
“又回来了。”北苑垂花拱门处,身穿月白斜襟宽袖长衫的男子, 嘴角含笑的道。
他坐在木轮椅上,面容微微发白,瞧着有些病弱, 可精气神十分的好。
他身边还站着个眉目温婉明丽的女子,那女子梳着简单的朝云近香髻,髻上斜插八宝簇珠白玉钗, 既雅致又素净。
“昨日父王还隐晦的同我提起世子的婚事,说他回来就二十五了,这年纪还不成亲,在京中怕是要被人笑话的了。”女子一身素绒绣花袄,穿着虽不起眼,可却很是暖和。
息越尧轻笑了声,他抬手捏了捏沐佩玖的指尖,瞅着不冷才说:“你莫一口一个世子的叫怪生份,瑾瑜他多年前就自有主张,所以他的事我们莫要掺和,父王的话你听过就算了。”
沐佩玖眉眼弯弯,反手勾着息越尧的手:“我晓得,但我总要说给你听听不是。”
息越尧眸光软的像是一汪汩汩温泉,凝望着的时候,让人想心甘情愿地溺在里头。
不远的拐角处,白底绿萼梅的披风晃动半分,簌簌寂静。
“姑娘,您已经站了两刻钟了,过去吧。”面颊被冻得通红的婢女低声道。
桃腮雪面的女子岿然不动,她手里捧着掐丝珐琅花蝶纹海棠式手炉,手心是暖的,可心却是渐渐凉透了。
“就在这。”浓密的睫毛微颤,唇边雾气轻薄,湿湿冷冷,像是淋了一场冬雨。
“可是姑娘,您一早过来,不就是想见见大公子么?”婢女揉了揉脸,瞧着拱门处那对琴瑟和鸣的夫妻,男俊女美,其实还是很般配的。
谢倾用力捧着暖手炉,她目光幽远,面无表情,像是在凝视着谁,又像是谁都没看见。
良久之后,她才淡淡的说:“我见到了。”
婢女差点让这话给呛着,难以置信的道:“您站这般远,大公子并不知道您也来了呀?其实姑娘您可以大大方方地过去站一块,总是都迎世子的。”
谢倾摇了摇头,她嘴角浮起一丝嘲弄:“我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哪里配和他并肩?”
婢女叹息一声,这都多少年了,除了她,这世上约莫是再没有第三个人晓得她家姑娘的心思了。
待手里的暖手炉一点一点冷却下来,谢倾动了动僵硬泛红的指尖。
“我看不了他几眼了。”谢倾忽然这样说。
婢女一惊:“世子回来了,待姑娘同世子大婚,便和大公子是一家人,哪里会见不到呢?”
谢倾翘起嘴角,极风流韵致的眉眼间潋滟多情:“世子不会同我大婚的。”
说完这话,她过了会又说:“当年他说过,没有他点头应允,我便不能进端王府的门成为世子妃。”
婢女不忿起来:“可是姑娘您都等了世子十年,如今端王府也不能这样过河拆桥。”
谢倾轻笑了声,稀薄如冰花的笑在她唇边凝结,不过片刻,就结成了白霜。
“你以为,凭息扶黎我就当真心甘情愿的等这十年?”她扬起下颌,不屑的很,“不是看在息越尧的脸面上,谁能勉强我?”
婢女哑口无言,她忽的心有戚戚起来,拽着谢倾披风,低声道:“姑娘,您太苦了。”
谢倾摇头,淡淡的薄红晕在白皙的脸上,一股子的媚意就从她身上弥漫出来:“何为苦?何为不苦?众生皆苦,世人又岂知佛陀不苦呢?”
她长长地叹喟一声,口吻之中带出几不可查的缠绵意味:“我此时就是不苦的。”
她又站了会,暖手炉彻底冷了后,她将手炉给婢女,拍了拍披风,低声道:“走了,回去收拾行囊,不日我们就离开端王府。”
婢女眨了眨眼,只得懊恼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