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色欲熏心的样子看得魔域众城主敢怒不敢言。
他们站起来朝言卿敬酒。淮明子闭关的其间,人人各怀鬼胎,对言卿说的话也暗含玄机,句句挑拨离间。先表衷心,后表遗憾。恨不得马上拥他为主,一起谋反杀了淮明子。
若是以前言卿或许还会装模作样听听,但是现在,他不是很想搭理这群人。
他在和谢识衣聊天。
他们的修为都凌驾在众人之上,可以遮掩后,众人只能见他们唇齿微动,却什么都听不清。
言卿说:“你一个人来的。”
谢识衣:“嗯。”
言卿:“为什么?还有什么叫我很危险。谢识衣,我看我们之间是你更危险吧。”
谢识衣看他一眼,没说话。
言卿不死心问:“你是因为担心我危险才来十方城的?”
谢识衣垂眸看着杯盏里的酒,乌发如缎,将神情半暗半明。
半响,言卿听到一声熟悉的笑声,他问:“你觉得呢。”
这种笑声太熟悉了。冰冷的,嘲讽的。
言卿摆着折扇,阴阳怪气笑:“我说这位冰美人,你要不要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谢识衣道:“我来杀淮明子。”
言卿听到这倒是眨眨眼,好奇说:“你怎么突然想杀淮明子?上重天和下重天隔着一整个人间。多年来两界井水不犯河水,我当少城主这些年,你是第一个杀上门来的。”
谢识衣没回答,只轻声问:“你想杀他吗?”
言卿一愣,道:“想啊。”
谢识衣道:“嗯。”
言卿气笑了:“就一个字嗯,谢识衣,你这态度我很难和你合作啊。”
谢识衣抬眸看他:“你想我说什么。”
言卿手指拿起一只酒樽,红衣褪下,露出瘦白的腕,微笑:“你说呢?你现在的身份该对我说什么,你不知道?”
谢识衣几不可见皱了下眉。
言卿撤开屏障,偏头道:“七公公,过来。”
老太监拿着拂尘一直在暗中阴搓搓盯着这边,跟毒蛇一样伺机而动,骤然听到言卿的声音,吓了一跳。马上挺直身躯,往前走,细声道:“少城主有什么吩咐?”
言卿微笑道:“我看你调教人有一手。来,教教你们未来的少城主夫人,按照规矩,叫怎么说话。”
未来的——少城主夫人?!
不止老太监,满殿的人都傻了。见过荒唐的,没见过那么荒唐的!这人一看就在上重天身份尊贵,言卿这么色欲熏心把人拐来,还不赶紧杀了解决后患,之后定要牵累他们!
“少城主……”有人站起来。却又被言卿一个冰冷的眼神硬生生逼着把所有话咽了回去。
老太监早上被言卿气出的那道褶子,一瞬间更深了。
言卿兴致勃勃说:“七公公,你怎么哑巴了啊,平时往我身边塞人不是很勤快吗。现在好不容易我身边有人了,你不交点他取悦我的办法?”
老太监:“……”
众城主:“……”
他们所有人都看着那位一朝落魄、受此屈辱的清冷仙人。雪衣静落,眉眼漠然看着这一切。
七公公可不敢言卿像这么肆意妄为。谢识衣化神期巅峰的强者,虽然不知道修为出了什么岔子被言卿压制住带回了十方城,但也不是能随意侮辱的。老太监一手搭着拂尘,憋了半天为难说:“少城主哟,这十方城那么多年来,还没出过城主夫人呢。老奴也不知道少夫人有什么规矩。”
言卿:“……”这老太监还真是干啥啥不行,拆他台阶、给他添堵第一名。
谢识衣闻言,似乎轻笑了一下。可众人望去时,那笑意又跟雾凇般,冷然散去。
言卿从善如流说:“没有规矩,我来立规矩。民间的妻子,哦不,妾都是怎么称呼家主的。”
七公公:“……”
七公公:“回少城主,一般……都称呼夫君。”
言卿:“那他们每天都是怎么伺候家主的?”
七公公:“……这,端茶倒水,穿衣理发,事无巨细。当然,最主要的是床上要好好伺候家主。”
言卿一噎。
打开折扇遮住自己一闪而过的僵硬神情,随后笑吟吟看向谢识衣:“夫人,记住了吗?”
灯火满堂,红莲灼灼。满座都看向了坐在上方那位一直不说话的白衣人。
言卿就坐在他旁边,眼也不眨看谢识衣冷若冰霜的脸色,越看越起劲。端着手里的酒杯,想到谢识衣不喜欢喝酒,更乐了。桃花眼一弯,嘴角笑意越发狡黠,施施然递过去:“来,夫人,喝酒。”
十方城的人都简直都快不忍直视。
——这叫什么,天之骄子一朝落入妖魔之手,备受折磨凌辱?他们只知道言卿喜怒无常,没想到折磨人的手段一套又一套!
谢识衣垂眸,看着杯中酒水。
杯盏碧玉通透,水面清澈。倒映着煌煌烛火,也倒映着言卿的眼,漆黑的,带笑的,狡黠的。
他轻轻笑了下,自雪袖中伸出手,缓缓接过杯盏,一饮而尽,淡淡道:“好的,夫君。”
言卿:“?
“……”
那绝对是整个十方城最沉默的一晚。
“夫君,夫君,哈哈哈哈——”白骨幽火照满回廊。只剩他们两个人后,言卿越想越好笑。从小相识过于熟悉,所以真的单独相处时,好像也从未有过隔阂。言卿说:“不错了,现在十方城人人都知道我这红莲之榭有主人了。”
谢识衣闻言,看向他:“这里之前还有过人?”
言卿想到那老太监就晦气,不以为意说:“就你现在走的这条路,今早上跪了一排的美人。”
谢识衣沉默一会儿,语气听不出喜怒:“那你真是艳福不浅。”
言卿说:“得了吧,那种福气我可不敢享受。”
整个红莲之榭,处处是淮明子的眼线、杀机四伏。也就只有言卿的卧室被他布下大阵,隔绝一切飞虫走兽。走进卧室的一瞬间,言卿身体里紧绷的一根弦松懈下来,他打了个哈欠。
化神期修士是不需要睡觉,但是言卿七魂六魄不稳,又在万鬼窟磋磨了一段时间。有时习惯性会睡上一觉,像现在,结束百城朝祭后只觉困倦。
发冠是他早上边走边给自己戴上的,戴的歪歪扭扭,远看还好,近看就会发现附近的头发乱糟糟的。
言卿对着镜子把发冠摘下来,不小心扯下几根头发,顿时心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将折扇放到桌上,道。
“淮明子闭关,我也不知道他在折腾什么东西。但这老头在化神期巅峰很多年了,要对付他,应该很难。”
谢识衣说:“嗯。”
言卿坐在镜前,又说:“你从神陨之地离开后是去了忘情宗吗?”
谢识衣:“嗯。”
提到分别的事,二人又沉默了片刻。言卿手指落在桌上。
他在宫殿搞这面镜子,当然不是为了照人,最主要的是监视。这面镜子能折射万方,把宫殿的每个角落记录下来。
言卿低下头,慢慢解开手指上的织女丝,长长的红线一如衣袍曳到地上。书桌靠窗窗外是莲池,到了夜晚,鬼火莲灯也不会熄灭,赤红灼热的红莲开满湖面,水光潋滟了月色。
风轻轻吹过那挂满九曲回廊的头骨,挨个相碰。长久的日晒让骨头变质,撞在一起时居然真的有了几分铃铛响动的清脆错觉。
言卿一愣,指上红线一扯,忽然半是玩笑地道:“谢识衣,听一下,你觉得这声音熟悉吗。”
谢识衣也真的认真听了会儿,随后冷静地给出回答:“不熟悉。”
言卿翻个白眼:“哦,那你真没想象力。”他织女丝一绕,竟然没控制力度,把手指弄出血了。
“?”言卿眨眨眼,盯着那抹红。
唏嘘地想,还好刚刚他没有在扯头发。
谢识衣见状走了过来,轻描淡写问:“你在十方城就是这么不设防的吗?”
言卿嗤笑说:“你都敢一个人独闯十方城了,有资格问我这问题?”
谢识衣没说话,他垂眸道:“我给你解。”
织女丝是神器,划下的伤口,哪怕是化神期修士也不能忽视。
言卿颇感稀奇,阴阳怪气:“不太好吧。这怎么好意思呢。”
谢识衣在窗边镜前微微俯身,冰凉的手触上言卿指上的线,漫不经心说:“事无巨细,不是吗夫君?”
言卿:“……”
为什么拿来折辱谢识衣的词后面吃瘪的是他。
织女丝是有灵的,而谢识衣过于危险,几乎是他触到线神的一瞬间,织女丝的残影尖叫狰狞,染了言卿血的一端直直袭向谢识衣的眼睛。被魂丝入眼入识海凶多吉少。言卿慌忙把线扯了回来,可红线上的血还是溅到了谢识衣的睫毛上。
言卿心提起来:“你没事吧?”
谢识衣情绪内敛,唇角意味不明勾了下说:“没事。也就眼睛快看不见了而已。”
言卿心虚道:“咳,不会的,魂丝没进眼里。我帮你把血擦干净就好了。”
他伸出手去碰谢识衣的睫毛。
刚开始只是很随意的一个动作,但是谢识衣睫毛颤抖、搔刮过指尖,言卿整个人也跟触电般呆了下。
一瞬间沉默无言。
其实他还是觉得骨头相撞的声音像铃铛,像十五岁登仙阁檐下,叮啷叮啷,与心绪一起起伏。
“谢识衣,你觉得这一幕熟悉吗?”言卿忽然开口:“先是灌酒,后是描眉。像不像登仙阁结业那晚?”
谢识衣没说话。
“我那时用的是风,花叶带雨全落到了你脸上。我记得我还问过你一个问题来着。”言卿想到这,没忍住笑起来:“我是该说你乌鸦嘴呢,还是该祝咱俩都梦想成真?这陌路人,真成陌路人了。”
谢识衣任由他手指拂去眉睫上的血,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身躯僵硬,像是有薄冰在血液里凝结。
言卿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过其实我也是乌鸦嘴。你猜我早上跟那太监说了什么?——他问我怎样的美人能入我眼,我说从万鬼窟中出来的美人。”
谢识衣听到这里才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