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二少爷请你去外头把脉。”门外兰香小声提醒道。京城傅家还有两房,傅容兄妹们都是跟那边统一排的序。
“知道了。”傅容兴致寥寥地应了声,从镜子前起身,拿起白纱帷帽戴在头上,转瞬想起葛川要根据她额头这个最后一颗水痘留下的痂来断定她是否痊愈,也就是病情不再传人,又嫌弃地将帷帽丢到架子上,拨拨额前碎发出去了。
反正外头几人都见过她生痘的样子,她遮掩也没用。
堂屋里,傅宸正在跟葛川说话。
葛川见多识广谈吐风趣,傅品言每次过来都会与其闲谈畅饮,傅宸更是靠跟葛川交谈打发在庄子上的漫长时光。
见妹妹一身白裙走了过来,身姿袅袅娜娜,娇美小脸绷着,一副苦闷委屈样,傅宸只觉得好笑:“妹妹别担心,葛先生刚刚跟我说了,现在你可以去外面走走,不用一直困在屋子里。”
傅容苦笑,顶着个大黑块儿,她宁可在屋里困着。
恭恭敬敬朝葛川行了一礼,傅容熟练地在葛川对面坐下,伸手过去。
葛川搭指扣脉,又让傅容露出额头痘痂给他看,轻轻按了按,颔首道:“姑娘已经痊愈,应该不会再传人,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姑娘还是在此继续逗留三五日,待额头痘痂彻底脱落回府才好。”
“多谢先生,这些日子劳烦先生了。”傅容诚心道谢。
葛川给她配了一副名为玉雪露的方子,若身上有伤口疤痕,每日睡前涂抹一些,疤痕消得特别快,平日里沐浴时兑些进去,亦有美肤养颜的效用,比自家娘几个常用的高价买来的方子好多了,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葛川谦逊地笑笑,叮嘱几句保养事宜,黄昏傅品言过来时,提出告辞。
傅品言本想留葛川在身边,当自家的郎中,只是相处了这段时间,发现葛川生性不羁,非安心困于小家小院之人,便歇了心思。命人置办酒席,他也在庄子歇下,次日亲自送葛川出了信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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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葛川离开后的第二日,傅容被傅宸强行拽出了庄子,少年步子大,傅容跟不上,又不想被他强拉着走,只好妥协,答应随他同去。
傅宸笑着敲敲她头顶的帷帽,“别急,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傅容撇撇嘴,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侧,一边打量附近田园景色,一边心不在焉地道:“是不是又准备了什么惊喜给我啊?我告诉你,你再弄一对儿黑虫子吓唬我,我让爹爹罚你一个月的禁闭。”
傅宸哈哈大笑,想到宝贝妹妹被那对儿天牛吓得扑到他怀里尖叫的样子,赶紧道:“别别,我可不敢了,这次保证你喜欢。”
傅容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
走了一刻钟,兄妹俩到了林子边上,这里野草比乡间路边的要整齐茂密,到人膝盖那么高,绿油油的,而就在那片碧绿之中,一只雪白小山羊正在吃草。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头小羊也不怕人,回头瞅瞅兄妹,又低头吃自己的。
小羊好看,傅容却不怎么喜欢,嫌弃道:“就是这个啊?哥哥还不如烤盘全羊给我呢。”病中忌口,傅容吃了快一个月的清淡东西,不禁有些犯馋。
“善良的姑娘才招人喜欢,你怎么如此心狠?”傅宸震惊后退几步,痛心疾首地望着妹妹。
傅容懒得听他贫嘴,转身道:“好了,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吧?”
刚要走,身后忽然传来两道稚嫩叫声,傅容好奇望过去,就见一团黄球从绿草丛里钻了出来,紧跟着又钻出来一只,两个差不多大小,毛绒绒的,颜色是鲜艳亮丽的鹅黄,跑起来小身子一扭一扭的,笨拙可爱。
傅容情不自禁挑起面前白纱,惊喜地问:“你从哪弄来的啊?”
妹妹喜欢,傅宸很是得意,跑过去将两只小黄鹅抓了起来,捧到妹妹身前给她看:“从那边村子买的,怎么样,晌午咱们炖了喝汤?羊肉鹅汤,味道应该不错。”
傅容扑哧笑了,抓过一只小鹅摸着玩,“这个礼物不错,一起带回家吧,弟弟肯定喜欢。”她白白胖胖的弟弟啊,终于可以抱到怀里好好稀罕稀罕了。
“行啊,对了浓浓,你在屋里闷了那么久,不如这几天早晚出来放鹅吧,顺便透透气。”傅宸找这玩意就是为了给妹妹解闷的,当然希望她能出来走动走动,恢复以前活泼的性子,别整天坐在屋里对镜生闷气。
“那你得陪我放。”傅容扭头撒娇。
“当然,我妹妹生的如花似玉,我可不放心让她自己在外面溜达。”傅宸顺口拍妹妹一个马屁。
傅容爱听,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因傅容身体基本好的差不多了,傅品言今日就没有过来,日落之前,兄妹俩如约来林边放鹅。其实林子距离庄子后门也就半里地的距离,孙嬷嬷兰香守在门口,将远处的兄妹二人看得清清楚楚的。
“哥哥,你说它们俩是公的母的啊?我想给它们取个名字。”傅容兴致勃勃地道。
傅宸马上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别看它们现在好看,过阵子长大点,毛色变了,你肯定不喜欢。”妹妹爱美,人的话脾气合胃口她不太在乎长相,这种养着玩的,一旦丑了,她马上就没了兴趣。
这样啊,傅容顿时歇了心思,转而跟哥哥说起旁的事来,“为了照顾我,哥哥将近一个月没去梁家学功夫,回头跟师兄弟们过招会不会吃亏啊?”
“你也太小瞧我了,别说一个月,就是……”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傅宸皱眉看向对面的乡间土路,见那辆马车确实是朝自家庄子来了,飞快将两只小鹅抓了回来,“有人来了,咱们先回去。”
傅容也注意到了,点点头,往回走时,瞧着那缓缓靠近庄子的马车,难免想起重生前后之别。
前世她发病后才来的庄子,这辈子早来几天,意外遇到神医葛川。眼下她因为没有抠掉痘痂,延缓归期,没想又赶上有人来庄子,只是不知这次又是什么人物。看看天色,多半是投宿的吧,跟葛川讨水一样,都是小事,所以前世不曾听闻。
她从后门进去,傅宸则绕到了前面。
马车已经到了门前,傅宸索性站住等他们。
一身灰衣的许嘉从车座上跳了下来,朝傅宸拱拱手:“公子可是这庄子的主人?”
他穿的是毫不起眼的细布灰袍,但人生的俊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风度翩翩,一看就不是普通车夫,可想而知车里面的人更大有来头。傅宸扫了车帘一眼,回道:“正是,不知你们……”
许嘉轻叹一声,看看西边快要落下山头的红日,解释道:“我家公子乃京城人士,此番刚从菏泽归来,不想半路旧疾发作,急行不得。方才与村人打听,此地距离前面信都城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我们慢行过去城门多半已关,便想在贵庄叨扰一晚,不知公子能否行个方便?或是要与家中长者商量?”
附近就自家的庄子好,怪不得对方会寻过来。
傅宸喜武,骨子里也有侠义之气,观许嘉不似奸猾之人,又自信一身功夫超群,痛快地应下了:“出门在外,谁没有需要帮衬的时候,二位请吧,只是寒舍简陋,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公子客气。”许嘉道谢,自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与傅宸:“冒然投宿,多有叨扰,一点心意还请公子笑纳。”
傅宸拒不肯收,两人推迟一番,许嘉只好收起银子,折回车前请道:“公子下车吧。”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
只一道轻轻的鼻音,傅宸便不由自主看了过去,好奇里面到底是何等人物。
车帘被许嘉从一侧挑开,露出一袭雨过天青色绣云纹锦袍,随着轻微的衣衫摩擦声,男子起身离座,举止从容踩着凳子下了马车。简简单单的动作,因男子通身贵气,竟好似他踩的是白玉阶,而非黄木凳。
傅宸抬头,看清对方容貌后,不知缘何想到了他的宝贝三妹。
二妹十五,三妹十三,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傅宸偶尔跟父亲提起人选,二妹还好,轮到三妹,父子俩都觉得单论外表,没有人能配得上他们的浓浓。但此时此刻,傅宸终于发现了一个……
他看得入神,徐晋微微皱眉。
许嘉察言观色,轻声咳了咳。
傅宸瞬间回神,连忙转身请二人入内,借以掩饰面上尴尬。
真是的,胡思乱想什么,此人长得再好,也只是空架子罢了,谁知道他什么来历?且看起来比他还要大个一两岁,等浓浓到了出嫁的年纪,人家说不定都当父亲了,根本配不到一处。
安排好客房,傅宸去了后院。
傅容一直等着他呢,“来的是什么人啊?”
傅宸摇摇头:“没细打听,借宿的,明早就走了。”
果然如此,傅容不再多问。
而前面的客房里,许嘉替徐晋泡了一壶自带的雨前龙井,低声请示:“王爷打算何时动手?”
☆、第7章
夕阳灿烂柔和,晚风清爽怡人,傅容就吩咐兰香把晚饭摆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一人独坐。
本来今晚哥哥答应陪她用饭的,但前面来了客,哥哥总要尽地主之谊。
饭食依然清淡,一碗薏苡仁粥,一盘竹笋鲫鱼汤,是傅容病后惯吃的,有些腻了,不过看着不远处交颈而卧的两只小黄鹅,傅容难得胃口不错,用的比前阵子多了些。
西墙根儿种了一溜蔷薇,爬了满墙,碧绿枝叶中红粉白几色蔷薇开得热闹,如大好年华的少女。
能拥有两世豆蔻年华,她何其有幸?
“兰香,去取剪刀来,我选几枝花摆到屋里。”趁夕阳未落,傅容兴致勃勃地道。
兰香喜笑颜开地去了,还体贴地搬了一个板凳出来,“墙头花开的好,姑娘在下面指,我帮姑娘剪。”好久不见姑娘有这份闲情逸致了,她当然要哄姑娘开心。
傅容刚想说她自己剪就行了,余光里瞥见乳母孙嬷嬷从厢房走了出来,偷偷笑了笑,及时改口道,“好啊,那你小心点,摔下来我可接不住你。”这段日子她苦,孙嬷嬷跟兰香也不好受,夜里轮流守在她旁边,生怕她睡梦间挠破水痘,两人都瘦了一圈,傅容不想再让乳母担心。
她负责选,兰香在上面剪,孙嬷嬷虚扶着兰香双腿,欢声笑语的,不知不觉剪了七八枝。
挪到外间,傅容挑了最好看的六枝分到两个花瓶里,一个搁在自己闺房,一个让小丫鬟给傅宸送去,剩下一枝剪成簪花插到发间,回头问孙嬷嬷:“这样好看不?”
小姑娘天真烂漫,孙嬷嬷笑着点点她鼻子:“好看好看,真臭美,天都黑了还要戴花。等着,明早嬷嬷再给你选朵最好的,姑娘戴上问二少爷去,保管二少爷瞧傻了。”
傅容又对着镜子瞅了瞅,故意忽略了额前帘子般的碎发。
没过多久,西屋热水备好了,傅容让孙嬷嬷先回房歇息,只留兰香伺候。
她也是这两天才能沐浴的,之前全靠兰香用巾子帮她把完好的地方擦拭一遍,因此能再次坐到浴桶里痛痛快快泡个澡,是傅容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等她脱完衣服发现身上几个小痂不知何时脱落了,心情更好,兴奋地催兰香:“快帮我看看,背上的痂掉了没?”
兰香忙将衣裳挂在屏风上,回来瞅瞅,实话实说:“还有两个小的。”
傅容脸上笑容敛了,褪了亵.裤,跨进木桶。
兰香小心翼翼地帮她擦身子,知道傅容情绪低落,专拣好听的说:“姑娘,葛先生配的玉雪露真好,你看之前结痂的地方,起初有点粉红,现在跟旁处差不多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相信用不了多久定能恢复如初。”
傅容抬起胳膊,玉臂白皙莹润,确实挺满意的。
兰香松了口气。
等傅容头发干了,兰香服侍傅容歇下,关好窗子熄了灯,轻步退了出去,在外间榻上歇了。
傅容身上只剩零星几个痘痂,就没再用她守夜。
村里的夜晚好像更加静谧,傅容惬意地躺着,在清幽的蔷薇花香中思念城中亲人。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着了,便没发现有细细的竹管透过窗纸冒了进来,送进一缕轻烟。
窗下脚步轻微,有人走了,又有人来了。
轻轻一声响,外间屋门被人推开,很快一个黑影从容不迫地挑帘进来,站在炕前一动不动。如此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黑影才掀开蒙在灯笼上的黑布,露出柔和光亮。
后院的人都中了迷香,效用有两个时辰,不怕这点灯光泄出去。
将灯笼放在一旁,徐晋随意打量这间闺房。
南面大炕临窗而搭,东边黄梨木茶几上摆了一个白瓷花瓶,里面三朵粉红蔷薇,娇艳妩媚。
看到花,就想到人。
收回视线,徐晋侧坐到炕头,凝视身边熟睡的小姑娘。
这个两辈子加起来,他唯一能接近的姑娘。
前世,他不想再回忆,他只知道,他要定了她,目前也只能要她,那这辈子,他就要确保她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不会再有什么前夫和离,也不会再有看上安王,他要她心甘情愿来他身边,做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