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宛微微颔首,看也没看两个少年,朝齐竺道:“阿竺有兄长相陪,我们就不打扰了,咱们后日再聚。”
齐竺依依不舍地嘱咐:“那你们记得早点到啊。”
傅宛应下,领着傅容去另一旁了。
齐竺目送她们,又选了一样首饰便过去跟二人告辞,兄妹一起下了楼。
傅容一直暗中留意他们那边,见齐策君子般没有多看姐姐一眼,毫无留恋地跨了出去,本想收回视线,未料对上另一个少年恋恋不舍的目光。四目相接,少年吓了一跳,怔愣片刻逃也似的跟了出去。
傅容没放在心上。
那种爱慕的目光于她而言太过熟悉,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回过头,正好东家柳如意捧着一张垫着黑绒的雕花托盘走了过来,笑盈盈道:“二姑娘三姑娘,我们店里最精致的花钿都在这儿了,你们喜欢的话,这一盘我都卖给你们,绝对是最低的价。”反正这东西平日里无人问津,不如贱卖给知府老爷家的千金,还能赚个人情。
柳如意三十有余,比乔氏还大几岁,但她保养得好,脸庞细腻,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真正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又比乔氏的娇小妩媚多了爽朗洒脱。听说她原是商家大小姐,后来家生变故,未婚夫退婚,柳如意狠心抛头露面,一步一步从一个小摊铺的老板娘变身为眼下的首饰楼东家。
傅容挺钦佩她的,甜甜夸道:“您对我们真好,每次来都给我们便宜,今个儿我本来不打算出门的,可是想想有一阵子没见着您了,实在惦记得狠,就拉着姐姐出来了。”
被花似的小姑娘如此甜言蜜语一番,柳如意朗声大笑,风流不羁:“三姑娘真会说话,你看看,前几天我们这儿刚出了一样好货色,我实在喜欢,没打算卖的,可三姑娘这样喜欢我,我哪能继续藏私?你们先随意看看,我去后头拿过来。”
言罢笑着去了。
傅宛点了妹妹脸蛋一下,细声打趣:“早上喝了蜜.水吗?”
傅容朝她嘟嘟嘴,厚脸皮道:“不吃蜜也是甜的!”
傅宛掩嘴笑,目光投向托盘,“好了,瞧瞧吧,五颜六色的,好像都挺好看的。”
傅容赞同地点头,这些确实都是好东西。如意斋除了从京城江南进货,楼里也有三位首饰匠人坐镇,两男一女。女者大家都称她顾娘子,手艺超凡,做出来的首饰精致纤巧,这些花钿就出自那位顾娘子之手。
当然,傅容可没想买顾娘子,听说她跟柳如意相互扶持,这首饰楼也有她的股,就算父亲是知府,人家也不可能抛弃自由身去给她们当下人。
傅容看上的是顾娘子底下的一个小学徒。
很快柳如意捧着一个首饰匣子走了过来,放到柜台上后,她一手按着匣子,将两个小姑娘看了又看,最后无奈叹息一声,似是终于铁定了心,“罢了,我都一把年纪了,身边也没有侄女外甥女,留着好东西完全是浪费。不过这要是换成别人,我是万万不会卖的,谁让你们三姐妹都投了我的眼缘呢,顾娘子也是,好巧不巧就做了三只簪子,越看越像是专门替你们三姐妹做的,假惺惺哄我呢!”
傅容能看得出来柳如意是真的不舍,好奇心一下就冒出来了,等她看清匣子里的东西,前世柳如意也没摆出来的东西,瞬间心动。
那是三根彩蝶簪子,一只粉红,一只天蓝,一只雪白。论其精巧,傅容找不到词形容,只能说若非簪头连着三根长长的簪柄,她差点以为匣子里摆着三只真正的彩蝶。粉蝶用的是碧玺,娇嫩如桃花,蓝蝶用的是蓝宝石,纯净如碧空,白蝶就是白玉了,不染尘埃。
每一样都是宝,合在一起,对她们三姐妹的意义就更大了。
傅容看向姐姐,淡定如傅宛,眼里同样多了势在必得的光彩。
“您真的肯卖?”傅容摩挲着一只簪子道。
柳如意回她一个顽皮的笑:“都把东西拿过来给你们看了,若是不卖,我怕今晚三姑娘就得抱着令尊说我坏话去,回头傅大人捏个罪名给我,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傅品言宠妻爱女,那是整个信都城都知道的。
“我爹才没那么不讲理呢。”傅容娇娇地反驳,跟着把匣子抢到自己怀里,“既然您肯割爱,那我们就要了,只是这次出门没带那么多银子,一会儿您派人跟我们一起回府吧,跟我娘讨去,随您开价。”
柳如意故作为难道:“要是我狮子大开口,夫人会不会将我轰出来?”
三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欢快,傅容适时道:“柳姨啊,我最近读《花间集》,特别喜欢上面提到的花钿,所以才来买的,见到实物就更喜欢了。您知道我,喜新厌旧,每天都想换新的戴,这样还是买个会做花钿的小丫鬟专门伺候我比较合适,不知您这边有会做花钿的丫头吗?只会做花钿就成。”
买人啊……
柳如意有些错愕,不过听傅容只要会做花钿的,马上有了人选,“有是有,就是都在顾娘子身边伺候,我得先问问顾娘子愿不愿意放人。”
“那就麻烦您啦!”傅容兴奋地道。
小姑娘眼睛水灵灵的,俏脸如花,柳如意忍不住捏了捏,“麻烦什么啊,能为傅家姑娘们效劳博取美人一笑,多少人求之不得呢。”特别是这位三姑娘,一颦一笑的,她是个女子都恨不得忘了生意答应她所有要求,要是换个男东家,恐怕更没出息。
这次柳如意去的就比较久了,傅容姐妹到旁边喝了会儿茶,她才领着三个小姑娘过来。
三人年龄与傅容差不多,都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豆绿衫子,多半还是为了见她临时换的。
傅容放下茶杯,视线在三人面上转了一圈。
都是熟人,都曾伺候过她,可惜只有那个起初她最不待见的,不曾负她。
作者有话要说:
肃王:所以说哪怕最初你不待见某人,后来也很有可能喜欢上的。
傅容:是啊,今天出场的小鲜.肉不错啊,或许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肃王:鲜.肉不如老肉好,有嚼劲儿,吃得持久。
傅容:嚼不动会塞牙啊。
肃王:你那儿有牙吗?
佳人:够了,一边耍流.氓去!
☆、第12章
雅间里明亮雅致,飘着淡淡茶香,柳如意走到傅容身边坐下,笑着问姐妹俩:“这茶如何?”
傅容由衷感慨道:“您对我们真好。”
她喜欢喝花茶,其中最喜徽州的珠兰黄山芽,柳如意准备的这壶,汤色清澈,花香幽雅,滋味鲜醇,实乃上品,姐姐的普洱茶也一样。傅容知道,这只是柳如意招揽回头客的本事,对旁家夫人小姐的喜好肯定也心里有数,但这并不影响她享受这样的体贴。
傅宛也柔声道谢。
娇客满意,柳如意便提起正事来,指着三个小丫头道:“她们都出自清白的穷苦人家,跟在顾娘子身边有两三年了,金银首饰还打不好,花钿这种小玩意倒都会做,三姑娘看看中意哪个,我这就把卖身契给你。”
又让三个丫头自报姓名。
都是首饰相关的名字。
长得最好的叫金扇,肤色白皙,眉眼清秀。傅容爱美,用人也喜欢用顺眼的,前世就选了金扇,因金扇作用特殊,傅容给她提了大丫鬟的份例。结果呢,金扇不识好歹痴心妄想,竟敢背着她勾搭哥哥,傅容便将人送了回来。
柳如意得知缘由后,大方地让她另选一个。
第二次挑,傅容选了容貌寻常的银坠,吸取上次教训,傅容只让银坠做二等丫鬟,平时不叫她来身边伺候,免得她见了哥哥丰姿暗动芳心。银坠在男女上头也算本分,偏偏嘴碎喜欢打听,总想打探傅容为何非要戴花钿,被梅香提点后还死不悔改。
人家如意斋不是卖丫头的,傅容不好意思再去打扰柳如意,只将银坠撵出府,准备去旁处银楼瞧瞧。谁料银坠拎着包袱回如意斋抱怨去了,当天柳如意就亲自过府赔罪,料定是银坠伺候的不好,然后把玉琴给了她。
玉琴啊,是三人里面最丑的,丑到何等地步呢,丑到傅容初次见面都没有看过第二眼。
但玉琴让傅容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她不但心灵手巧,人也文静内敛,更可贵的是忠心。很多人都想打听傅容痴迷花钿的原因,包括她的小姑子,傅容嫁到郡王府后,小姑子许给玉琴各种好处,玉琴的回答却从来都是那一句。
“我家姑娘爱美。”
“就要她吧。”傅容伸手指向垂着眼帘的玉琴,“我身边大丫鬟名字里都带香字,你原是顾娘子的爱徒,如今突然被我断了大好前程,我也只能提你当大丫鬟稍作弥补,你若愿意的话,改叫琴香可好?”
此言一出,柳如意跟傅宛都吃了一惊,金扇银坠更是又羡又妒。
顾娘子的徒弟,听着好听,其实跟丫鬟差不多,前几年根本学不到真本事,再说整天雕雕刻刻的也没意思,金银珠宝过手就是旁人的,实在不舍。而傅家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将来是要跟着三姑娘出嫁的,运气好了当个姨娘,差了也是管事媳妇,那才是真正的好日子啊。
越想越嫉妒,还生了一丝埋怨,这个三姑娘真是的,玉琴那么丑,她看上她什么了?
玉琴是最不敢相信的,不过当她抬头,对上傅容期待的笑脸,眼睛就泛酸了,迅速跪下,恭恭敬敬朝傅容磕头:“琴香谢姑娘赐名,日后定当好好服侍姑娘。”又朝柳如意磕头,“东家救命之恩,琴香没齿不忘。”
柳如意笑笑,“能被三姑娘看上,是你的造化,好了,快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跟三姑娘走吧,别忘了跟你师父辞别。”
琴香飞快抹抹眼睛,小步下去了。
傅容目送三个丫头走远,转身对柳如意道:“还请您替我跟顾娘子道声谢。”传闻顾娘子容貌丑陋,常居后院不爱出门,偶尔出去也是戴着帷帽,如此她就不好亲自过去拜谢了。
柳如意点点头,将琴香的卖身契递给傅容。
等琴香都收拾好了,柳如意随傅容姐妹下楼:“好久不见夫人了,今日一道过去拜会吧,只是一见面就要讨银子,夫人定要恼我的。”
傅容脸上笑容就没有断过,“哪会儿啊,您帮了我这么多,我娘她高兴……”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傅容盯着如意斋门口新进来的一个灰衣打扮的小厮,眉头微皱。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在哪里见过……
一个肃穆威严的身影突然涌入脑海,傅容震惊朝小厮身后望去,却只见街上行人往来,根本没有她前世的公爹,信都王徐耀成的身影。
“浓浓?”傅宛好奇地喊了声。
“哦,没事,走吧。”傅容回神,见那小厮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立在楼梯脚一侧似乎在等谁的样子,傅容若无其事地跟傅宛一起下了楼。
那小厮在她们姐妹经过之后开了口:“东家,有您的信。”
他竟然喊柳如意东家?
此事过于离奇,傅容忍不住回头,就见柳如意随手将信放入袖中,那小厮完成差事般飞快朝门口去了,转瞬没了踪影。
见她好奇,柳如意随口道:“前阵子我派人去打听京城的金银价钱,今日总算递回消息了。”
傅容本能地不太相信,但她一个客人也没法多打听什么。
来时一辆马车,归时后面多了一辆。
傅容又陪乔氏招待柳如意,她嘴甜会说话,柳如意言辞风趣,加上官哥儿活泼可爱,厅堂里欢声笑语不断。乔氏也很是喜欢那三支簪子,柳如意要九百两,她多添了一百两凑整数,宾主尽欢。
送完柳如意,乔氏把三个女儿都叫到正房,让她们挑簪子。
大的让小的,傅宛让傅宣先挑。
别看三支簪子总价九百两,单价绝不是每支三百两那么算的,最贵的应该是蓝宝石镶的那支,其次是纯净的粉红碧玺,最后才是白玉簪子。
眼看傅宣要去拿白玉簪子,傅容挡住她手,朝乔氏道:“娘,让弟弟给我们分吧,你每次拿出一支,弟弟指谁就给谁。”她是哪支都无所谓的,白玉簪子给她她也喜欢,但就是不想妹妹选最便宜的。
“何必那么费事。”一眼看穿三姐姐的心思,傅宣坚持要去拿白玉簪。
傅容仗着身高将妹妹挤到一边,抢着把三支簪子都递给母亲。
乔氏欣慰地笑,姑娘们都爱比较,亲姐妹也有彼此不服气的,可她的三个女儿从来没闹过那种别扭。一个温柔端方,一个活泼娇憨,一个爱书如命,给她省了不少烦恼。
“那好,就让官哥儿分吧。”乔氏一锤定音。
最后傅宛得了蓝宝石的,傅宣得了白玉簪,傅容得了她心里最中意的粉碧玺簪子。
这也是乔氏最满意的分配。
她高兴地亲了幺子一口:“咱们官哥儿眼光就是好,知道姐姐们戴什么颜色的最配气度,将来长大了,肯定会讨小姑娘欢心。”
官哥儿抱着首饰匣子咧嘴笑。
傅容靠在母亲身边,看看周围面带笑容的亲人们,前所未有的满足。
重活一世,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心无所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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