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何?”
母亲,女儿与他做了十年的夫妻,最后除了将他们一家连累,弄得自己漂泊无依,痛苦半生之外,毫无益处。
她怎能带着一身债嫁给他?
况且离开了家,不知父母和弟弟是否还会像上一世那般郁郁而终?若历史重演,那她还有何脸面在世上独活?即便要嫁,至少也要等戚家抹去污点,重新在京城站稳脚跟再说。
“娘,我不嫁他。”戚夙容又重复了一次。
戚母叹了口气:“此事的决定权在你爹。他若同意,你怕是不得不嫁。”
“娘不必担心,我自会与爹商量。”她有信心说服父亲暂时打消将她嫁出去的念头。
顾家父子一直到人定才离开,两家行谈甚欢,气氛颇为融洽。
待客人走后,戚夙容找到父亲,提及此事。
戚父沉吟道:“那顾锦云,各方面为父都很满意,可惜偏偏是一名商人。”
“如此说,爹也不打算同意这门亲事?”戚夙容望着父亲。
“若是从前,爹自是不愿,但如今……”戚父有些迟疑。
戚夙容忙道:“爹,女儿年纪尚小,此事其实可以先拖上一两年。”
戚父沉默不语。
戚夙容改用哀兵策略,祈求道:“爹,女儿求您了,别这么快将女儿嫁出去。”
“好,好,别晃了,我的头都快被你晃晕了。”戚父一脸无奈。他对于将女儿嫁入顾家之事亦颇为犹豫,如今女儿一求,也便应了。
“那爹是答应了?”
“嗯,你才十六岁,待到十八岁再嫁也不算晚。”普通人家的女儿十六岁嫁人最为合适,但富贵人家往往会多留一两年。
“不过,”戚父又道,“不知顾家是否愿意等?他家大公子今年也有二十又三了吧?”
“他若不愿等,”戚夙容垂下头,低喃道,“那就权当没这门亲事吧。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亦未尝不可。”
第二天,戚父便派人传信告之,将亲事定在两年后。顾家过了两天才回信,而且还是顾锦云亲自将信送到戚夙容的房中。
当时戚夙容正在绘图,冷不丁见一名男子出现在书桌前,差点没把纸戳穿。
“你……”她瞪着顾锦云半晌,质问道,“你如何进来的?”
“丫头不在,又无守卫。”顾锦云回答得很坦荡。
于是你就堂而皇之地闯入女儿家的闺房?阁下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如此孟浪之举真的好吗?
“为何要两年?”他问。
“我年纪小。”戚夙容回道。
顾锦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她,姿容秀美,身材匀称,凹凸有致……
“你看什么呢?”戚夙容感觉背脊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男人的目光有如实质,太过放肆。
眼前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所以他想要注视她,想要亲近她。
顾锦云神色平静地收回目光,说道:“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随意。”戚夙容低头继续绘图,决定不理他。
“为何要两年?”他又问。
戚夙容头也没抬,继续默。
“为何要两年?”他坚持问。
戚夙容眉头微颤,接着默。
“为何要两年?”他誓不罢休地问。
握笔的手指紧了紧。
“为何……”
“顾公子!”戚夙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怒视他,“你难道不能换个问题吗?”
“好吧。”顾锦云顿了顿,又问,“为何要两年?”
戚夙容终于破功,将笔狠狠朝他甩去。
顾锦云眼疾手快地接住,但衣服上却被甩得墨汁淋漓。
他面不改色,张嘴:“……”
“住嘴!此事没得商量,两年,必须是两年!”戚夙容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喝道。
顾锦云望着她那张因为生气而晕红的俏脸,心头微热。
戚夙容深呼一口气,努力恢复仪态,微笑道:“顾公子,能麻烦你离开小女子的闺房吗?待会丫鬟回来看到你,恐有不妥。”
“那我改日再来。”顾锦云将一封信放在桌上,“这是家父给戚将军的回信,请你转交。”
“嗯。”戚夙容见顾锦云准备走,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叫住他,“等等。”
顾锦云停下脚步回身望她。
戚夙容从柜子中拿出一件用绸布包好的物件,递给他道:“多谢你送的伤药和莲子羹。”
顾锦云接过来物件,打开绸布一看,是一只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瓷盅。
“你知道了。”他语气肯定。
戚夙容移开视线,说道:“盅里的东西算是谢礼。”
见顾锦云伸手便准备打开盖子,她忙道:“回去再看。”
顾锦云于是收回手,将瓷盅重新包好,对她点点头,转身踩着窗台跃了出去,几个纵身便消失在院子中。
若非对他知之甚深,一般女子恐怕都会被他毫无顾忌的行为给吓到了……
顾锦云回到家,立刻打开瓷盅的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是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宣纸,上面罗列着数十种药材的名字,最后写道:按方服用,可以助眠。
他眼中闪过几分讶异,她怎知自己经常失眠?即便睡着,一点细小的声音也会将他惊醒。故而他的表情总显得有些僵硬,皆因睡眠不足,精神紧绷所致。他曾看过不少大夫,也用过好几种方子,可惜全都毫无作用,最后也便不了了之。
此事戚家小姐是如何得知?莫非只是巧合?
顾锦云盯着这张药方看了许久,直到六子叫唤才回过神来。
他将方子交给六子,吩咐道:“睡前煎一副。”
当晚,顾锦云喝过汤药,胃里暖暖的,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睡得格外舒心。
上一世,戚夙容有幸得遇恩师,是他将她从濒死的边缘救了回来,并为她续了两年的命。所谓久病成良医,戚夙容也从师傅那里学了一些养生之道。
这一世,她得空便会为父母熬上几盅药汤,帮他们调理身体。母亲性格怯弱,容易郁结于心;父亲嗜酒,数年征战,落下不少病根。戚夙容希望他们身体康健,一生平安。
但是,她留心了别人的事,却忽略了自己。那天从寺庙回来,夙宝并无大碍,她反而感染了风寒,而且直到两天后才感觉不适。全身发热,呼吸不畅,虚弱地躺在床上。
其实自重生以来,戚夙容便一直在为家人作打算,没有一刻松懈,长期积压,终是不堪负荷。她多出了数十年的人生经历,但如今的身体仍然只是一个不过十六岁、娇生惯养的少女,透支的结果,便是病来如山倒。
☆、第十六章 诱导
戚夙容在昏沉中,仿佛又回到了凄凉困苦的前生,没有亲人,没有未来,只有无尽的孤寂,如一只老迈的骡子,艰难地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末路。
猛地睁开眼,戚夙容急促地呼吸着,额头冷汗淋漓。
一只手伸过来,温柔地帮她擦去额间的汗水。戚夙容转头望去,只见母亲正坐在床边,满脸忧心地注视着她。
“容儿,你醒了?要喝水吗?”戚母温声问道。
戚夙容点点头,在戚母的搀扶下喝了几口水。她握住母亲的手,像是在确认什么,紧紧地不愿放开。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戚母又问。
戚夙容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嗓音回道:“没事的,娘。”
“你啊,”戚母又是嗔怪又是难受地说道,“不是向来行事谨慎吗?为何连自己生病都不知道?”
“人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娘不必担心。”戚夙容宽慰道。
戚母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戚夙容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杂噪声,她奇怪地问:“发生何事了?”
“哦,是芊彤找回来了。”戚母神色淡淡的。
“芊彤?”戚夙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回来了?”
芊彤是父亲众多小妾中的一个,上一世跟着他们离开戚府,而后又因为受不了苦,留下一笔债务便跑了。不久后,她便做了罗士闵麾下一名副尉的妾侍。这一世情况略有些不同,她一开始便与戚家分道扬镳,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际,却不曾想时隔数月,她又回来了。难道她这一世并未遇见那名副尉?
“爹是何态度?”戚夙容问道。
“你爹岂会将一名弱质女流赶出家门?”戚母擦了擦眼角说道,“芊彤说她与我们走散,好不容易才找到此处。你爹见她可怜,便同意让她留下了,此刻大概正在叫丫鬟给她准备房间吧。”
戚夙容真是对父亲无语,在女人方面,父亲实在太过优柔,也太宽容。
芊彤与秦湘不同,她耽于享乐,不安于室,又喜欢搬弄是非,留下她后患无穷。而且戚夙容对她的突然出现也有些疑虑,总觉得事有蹊跷。
她思忖了一会,对戚母说道:“娘,待会你让芊彤到我房里来一趟,我想和她聊聊。”
戚母虽觉奇怪,却未细问,只是点头应允。
戚夙容让平儿帮她梳洗,整理仪容。喝了口热汤之后,芊彤款款而入。
“芊彤见过大小姐。”芊彤微笑着向戚夙容欠了欠身。
“坐吧。”戚夙容靠在床边,表情平静道。
芊彤大方落座,说道:“听说大小姐身子不适,还望多加保重。”
“多谢挂怀。”戚夙容抬眼打量她,见她脸色红晕,容光焕发,丝毫不见风霜。父亲究竟从何处看出她可怜?
“不知大小姐叫贱妾前来有何吩咐?”
“平儿,给芊彤奉茶。”
平儿先是讶异地看了自己小姐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给芊彤倒了一杯茶。
戚家大小姐何时转性了,竟会对她如此客气?芊彤亦甚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