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湛又问:“那之后,你小姐便开始生病了?”
“是的。”平儿回想当时见到戚夙容的情景,心有余悸,“小姐的身体本来就没好利索,结果又被……”说到此处立刻收声,暗骂自己多嘴。
封湛的脸色变幻不定,呼吸急促,心脏如锥刺般,疼痛不已,几乎已经肯定心中的猜测。
平儿见他神色有异,忙道:“封大人,若没有其他事,请容奴婢告辞。”
平儿匆匆离开。
封湛并未阻拦,脚步虚浮地倒退了几步,无力地靠在柱子上。难怪夙容会决定嫁给顾锦云,原来这样的结果竟是他亲手促成?他无法想象那晚夙容是怎样的无助?她曾是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却被别人强行夺去了清白。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自己!
“啊——”封湛抱着头低吼,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他双眼酸涩,难受得无法呼吸。
【封大哥,对不起,我喜欢的是顾公子。】夙容当时是以用何种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她又是如何面对一个毁了她清白的男人?骄傲如她,真的甘心嫁给这个男人吗?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以封湛对夙容的了解,即便失去清白,她也不会嫁给一名品性低劣的男子,然而她却当着他的面答应了。
“她是想让我彻底死心,让我放弃她,另寻佳偶吗?”封湛一脸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另一边,戚夙容完全不知道封湛误会了,以为她选择顾锦云只是因为清白不在,并非出于真心。封湛一开始便认定夙容对他有情,从未想过夙容与顾锦云是两情相悦,根本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戚夙容请封夫人说媒时,正是封家要断了封湛念想之时。而今日戚夙容直言喜欢顾锦云之时,又被封湛得知她被顾锦云“强/暴”,不得不委身于他。偏偏这一切错误还是他一手造成的!误会再次加深,封湛对夙容的感情,又多一份沉重的愧疚和深深的悔恨。
返回家中,戚夙容虽然略感疲惫,但精神不错,晚上食欲大增。
入睡前,仆人送来了一碗消食汤,说是顾少爷特意托人送来的。
戚夙容心情愉悦,端着汤细细品尝。
平儿扭扭捏捏地站在她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戚夙容终于看不下去,问道:“平儿,怎么了?”
平儿犹豫了一下,小声将白天与封湛的对话说了出来。
“你是说,他听到了娘与我在禅房中说的话?”戚夙容蹙眉。
“是。”平儿点头,抬眼小心地望着小姐,“小姐,封大人不会到处乱说吧?”
“乱说倒不至于。”戚夙容暗自思忖,此事被封湛知道似乎并无不可,一名失去清白的女子,恐怕任何男子都不会再接受。妾侍也就罢了,明媒正娶绝无可能。
也好,封湛这回应该能彻底死心了。
戚夙容正要继续喝汤,动作却突然凝住。不对!封湛或许不会再娶她,但顾锦云呢?他怎会轻易放过夺走她清白的男子?她是自愿的,但外人却不知道。以封湛的性情,大概会为她打抱不平。她无形中给顾锦云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戚夙容有些懊悔,自己还是没能沉住气,实在不该当着顾锦云的面拒绝封湛,本来只要等他们成亲后,一切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却是横生枝节,不知封湛会如何对付顾锦云?
想到此处,戚夙容愉快的心情烟消云散,再也无法入眠。
第二天,戚夙容便给顾锦云写了一封信,让他提防封湛。其实不用她提醒,顾锦云心中也早有防备。只是夙容信中浓浓的关切之情,还是令他倍感温暖。他的回应便是连绵不断的礼物,从衣饰古玩,到药材珍奇,从佳酿鲜果,到糕点小吃,玲琅满目,应有尽有。
戚夙容估计,再过几天,戚家便能再开一家杂货店了。
顾锦云这番高调做派,很快传扬开来。不少人都知道有位顾家少爷正在追求戚家女,还听说封夫人有意促成这桩婚事。
封湛虽然宣称戚夙容是他未婚妻,但谁都不看好他们的婚事。如今突然出现了一位顾少爷,众人哪有不明之理?此事明显是封夫人有心为之。
与此同时,封家欲与柳家结亲之事,也逐渐传开。
两段姻缘先后而至,关系颇为微妙,众人津津乐道,等待大戏开场。
对于这种结果,封湛并未像之前那般激烈反抗,只是对自己的父母说:“要我娶柳倩儿也不是不行,但我迎亲之日必须与戚家嫁女是同一天。”
“为何?”封夫人疑惑地问。
“我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迎亲仪仗必须远远高过顾戚两家,让他们自惭形秽。”封湛眼中射出摄人的光芒。
封家两老面面相觑,暗自琢磨,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封夫人只求儿子能放弃戚夙容,娶柳倩儿为妻,如今目的达成,她自是高兴不已,立刻开始着手准备。首先派人去给顾戚两家说媒,随即又让封老爷带上媒人,亲自去太尉府拜访,商量结亲之事。
戚夙容身体还未养好,所以顾戚两家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开春,而封柳两家的亲事也定在了同一时间。两桩婚事的具体时间都未公开,只是对外说了一个大概的时间,预防发生变故时,能相应地调整婚期。
戚夙容听说封家与柳家的婚事谈成,心下稍安,暗想封湛应该是彻底放弃了。柳倩儿虽然与她有过节,但与封湛确实是门当户对,比起骆妍依的品性要好多了,戚夙容真心祝福。
少了一桩心事,戚夙容身体恢复加快,脸色日渐红晕,如普通待嫁新娘一般,一边绣着自己的婚服,一边羞涩地等待着成亲之日的到来。
☆、第六十三章 清雾茶
“茶叶到了?”戚夙容接过平儿手中的盒子,打开闻了闻,高兴道,“果然是清雾茶。”
茶叶色泽鲜绿,香气清醇,外形细嫩,确实是上一世她师傅曾居住的天湖山所产的清雾茶。
平儿道:“顾少爷说,这种茶叶产量有限,他也只采制了六斤,这里是其中三斤。”
戚夙容点点头,她自然知道清雾茶的珍贵与稀有,这种茶叶即使移栽,也种不出原有的味道。上一世若非有幸遇到师傅,她也不知世上还有如此极品的茶叶。
深深闻了闻茶香,戚夙容对平儿道:“平儿,你帮我将茶叶分为五份,我要送人。”
首先要送的便是阁老古胤,她如今不方便拜会,只能时不时送些好吃好玩的东西,价值虽然不高,但重在心意。
其次便是他们的“新邻居”,原丞相王清和。戚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王老搬过来数月,他都不曾上门拜访。身份是一方面,性情倨傲又是另一方面。父亲对于不熟悉的人,态度往往疏离。为免上门闹个不愉快,给王老留下不好的印象。戚夙容觉得还是暂时保持一点距离,但又让王老对戚家有所了解。送金银财宝古玩珍器,过于刻意,也过于俗气,送茶叶却是恰到好处。
虽然不过才五六两,但这种上等清雾相当于一两茶叶一两金,应该也不至于太过失礼。另外,戚夙容还配送了几罐云雾冰泉。这种冰泉,顾锦云倒是装回来不少,用来泡其他茶叶,也是很好的。
最后便是许琛。这位老师,对她助益良多,从来不问前因后果,坦诚相交。若非有他,自己恐怕只能待在深闺,空有想法而无法施行。即使有锦云相助,有些事也不可假手于人,须由她亲自处理。
剩下的两份,一份留给父亲,另一份备用。
王府中,王清和正在与几位好友聊天,一名仆人走进来禀告道:“老爷,戚家派人送来一份礼物。”
“礼物?”王清和奇怪道,“为何无缘无故送礼?”
仆人恭敬道:“戚家人说,老爷乔迁之日,未曾拜会,甚觉失礼,于是送上薄礼聊表歉意。”
王清和抚须笑道:“此举不似戚将军所为啊。”
旁边一名青衣老者接口道:“确实,戚朔何时如此知礼了?”
“哈哈。”另一名灰衣老者笑道,“其实老夫还挺欣赏戚朔的,他行事虽然有些冲动,但胜在坦荡耿直。”
最后那名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说道:“戚家如今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还有什么东西送得出手?”
王清和于是对仆人道:“将礼物拿上来。”
仆人将礼物轻轻放置在桌案上。
摆在面前的是一个精美的礼盒和一只洁白的瓶子。
“瓶子里装的是酒吗?”中年男子问道。
王清和打开瓶盖,闻不到丝毫酒香,里面装的明显只是一瓶清水。
在场几人,除了王清和之外,全都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
王清和又打开礼盒,一股淡淡的茶香顿时扑面而来,弥漫整个房间。
“好香。”灰衣老者抽了抽鼻子。
“好茶。”轻易老者捻起一根茶叶,赞道。
“没想到竟是茶叶?”王清和笑道,“诸位皆是爱茶之人,可知这是何种茶叶?”
几人仔细查看,皆摇了摇头。
灰衣老者道:“光看很难分辨,不若立刻泡上一壶?”
另外几人纷纷赞同。
王清和的目光落在那只瓶子上,说道:“如此看来,这瓶中之水,当是用来泡茶之用。来人,去将老夫的茶具取来,让莲娘给我们煮茶。”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英书阁和御史府。
所谓“君作茶歌如作史,不独品茶兼品士。”茶中真味,如品淡人生。松风竹炉,提壶相呼。好茶配好水,相得益彰。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清雾茶皆不为人知。这种茶叶,一年也产不出三十斤。不懂茶之人,只当它是解渴之物;懂茶之人,却视之如珍宝。世间最美的茶饮,皆得天地之造化,非凡人可广植。
顾锦云在寄给戚夙容的信中有栽种这种茶叶之意,品质或许比不上原生的清雾茶,但只要环境适宜,栽种合理,至少也能得个中品。如此香醇的茶叶,若不能流传于世,未免暴殄天物。
戚夙容自然表示支持,只是请他务必要保护好那几棵野生茶树,尽量不要在附近建立茶园,她不想破坏师傅前世暂居的清静之所。
除了茶叶之外,戚夙容间或又给张小姐、庄俏娥以及其他一些亲友送上了礼物。在许久之后,有心人会很惊异地发现,戚夙容交好之人,大多数皆躲过了几位王爷的夺嫡之争,并在日后渐渐崛起,成为一方权贵。
戚夙容端着托盘,缓缓朝父亲的书房走去。幽居家中的这段时间,她经常会与厨娘一起研制药膳,按照江大夫的建议,为家人调理身体。
因为入狱风波,云容秀庄生意清淡,仅靠卖些小物件维持生计。赚得虽然少,但她却多出了许多清闲的时间。她开店的初衷,是为了渡过最艰难的起步阶段。如今有顾锦云的几项生意的分成,生活还算富余。剩下需要关系的,便只有家人的健康了。
行至书房门口,戚夙容正要敲门,却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父母的对话。
“老爷,你看这些成吗?不会太委屈容儿了吧?”戚母犹豫道。
戚父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寒酸了些,那就把我的玉佩卖掉,再给女儿添一对金镯一对金钗。”
“那块玉佩可是公公留给你的吉祥玉,怎可轻易卖掉?”戚母拒绝道,“还是另想办法吧?”
“我戚朔的女儿,嫁给商人已是委屈了她,如今若是连几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将来在夫家如何自处?”戚父沉声道,“这块玉佩价值不菲,为了女儿的幸福,相信父亲不会怪我。”
门外的戚夙容手臂微颤,没想到自己的父母竟在为自己准备嫁妆。听到父亲为了多给她添置一对金镯,竟然不惜将自己的贴身玉佩卖掉,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
上一世,父亲即使落魄到三餐不济的地步,都不曾卖掉自己的玉佩。那块玉佩对他而言,不只是长辈的馈赠,还是他最后仅剩的一点尊严。
确实,如今戚家虽然生活有余,但比起从前,却是天壤之别。添置嫁妆需要花费不少银子,以她父母的眼光,下等货色绝对是拿不出手的。但若是全部选用上品,数量上便会显得寒碜。
戚夙容深呼一口气,轻轻了敲了敲门:“爹,娘,女儿可否进来?”
里面沉默了一会,随即房门打开,戚母将她让了进来。
戚夙容将托盘放在桌上,笑道:“爹娘,过来喝口参汤吧?”
说话间,她的视线落在那几盒金银首饰上。
“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些首饰,你可喜欢?”戚母拉着戚夙容坐到旁边,问道。
榻上,整齐摆放着双喜字银边钿,福满簪钿,沉香朝珠成盘,两顶如意冠,四分赤金累丝镶嵌珠石带环带束,一对翡翠长簪,一对白玉长簪,一对展翅金凤挂珠钗,一对银鎏金凤首发钗,一对赤金錾镯,两对翡翠套环,两对白玉套环等等,足有五十几件,戚夙容粗略估计,这些物件的价格不下于四千两。
若是按照戚府原来的规格,嫁妆必须凑足八百八十八件,对比之下,眼前这些确实显得寒碜,难怪爹娘没有提前告诉她。
戚夙容伸手,一一从这些首饰上抚过,从前富贵无双,从未觉得它们是如此珍贵,每一件都透着爹娘对她的关爱。
双眼有些酸涩,戚夙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笑道:“娘,谢谢您,我很喜欢。”
“你不用安慰娘,这些首饰你怎会看在眼里?没法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是娘没用。”戚母神色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