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玄冰泉已经令他们成为众矢之的,若是再让人知道师尊就是碧翁,更是不知要召来多少是非。
他轻点玉简,大量讨论声涌入脑海。
这世上除了书圣,还有谁的画作有如此境界?
我猜就是曲仙尊他老人家。
难道是书圣的化名?
可即便是曲仙尊的画作,也断没有看一眼便进境金丹期的道理。
想必是以讹传讹。
听说元贞行刚收了曲仙尊的画作,许是他们想博个噱头,好抬价。
我猜也是。
之后的议论便往元贞行炒作及书圣化名的方向渐行渐远,蔺宇阳稍稍松了口气。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宁源城遍布各宗门势力及眼线,得尽快离开。
*
他回到房内,见白景轩坐于榻上正闭目养神,便轻手轻脚地将烧鹅放在案几上。
被油渍浸透了的油纸层层叠叠,却仍然裹不住香气四溢。
榻上之人的鼻子嗅了嗅,旋即睁开了眼。
远远地,蔺宇阳便看见白景轩的眼底掠过一丝光芒,于是无声地笑了一下,一面将油纸拨开,露出尚冒着热气的灿金色表皮。
随后将师尊搀扶至案边坐下,又庖丁解牛般将烧鹅肢解成小块递去。
他的动作细腻无声,目光里流露的是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一丝暖意,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过去的师尊不曾在他面前进食,一来修士必过的第一关便是辟谷,二来白景轩自诩仙门之首,认为五谷轮回过于污秽,有碍仙体洁净。
可如今,堂堂高山之巅的北冥仙尊正着一袭洁白无瑕的缎衫,端坐于他面前,十指沾油,郑重其事地对付一只鹅掌。
其吃相不可谓不斯文,事毕还将骨头细细地码放整齐,口中轻念一句:功德圆满,往转轮台去吧。
这后半句还能明白,可这前半句是什么意思?他不由自主地问出口,却见那仙人道:它填饱了本尊的肚子,便等同于救了本尊一命,不止功德圆满,还沾得一线仙缘,下一世必是玄门中人。
他发出噗嗤的一声,正飘进了对方的耳朵里。
只见白景轩挑眉道:你不信?
我信。他忙不迭地回答,一面收拾好神情,一面收拾那一桌狼藉。
白景轩不知哪升起一股倔强来,心道他这还是说轻了,若非天衍之术失效,他现下就能叫这只烧鹅飞升天界,至少也能入得太夜池里做天鹅!
可他这句话没说出口,只是不满地轻轻一撇嘴。
换作旁人定察觉不出,在冰山一般的玉面下,流露出的这些极其细微的丰富神情,可在蔺宇阳的眼里却如同被放大了,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唇线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想着喂饱了师尊,接下来该尽快回幽兰谷了,于是道:师尊,您的腿......能走么?
白景轩越过桌案看一眼脚踝,稍微用劲,痛感立刻蹿起,疼得他牙关几乎要打哆嗦,于是果断地摇摇头。
此地不可久留,蔺宇阳将通讯墙上获得的消息简述了一遍道:宁源城遍布华微宗的探子,碧翁的事迹已经被散布出去了,迟早会被人发现此人就是师尊您。
他一面说着,一遍将白景轩打横抱起,弟子这就带您回幽兰谷。
白景轩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识地搂住了蔺宇阳的脖颈,生怕自己掉下去,完全忘记训斥越发大胆的徒弟。
直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这样略显怪异的姿势离开客栈,并被送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他才反应过来,嗔道:今后不准如此......大庭广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蔺宇阳微微迟滞片刻,随后轻笑着道了一声是,却是模棱两可的语气。
一丝奇异的微妙感袭来,白景轩心道对方的面容原来竟是这样明媚的么?怎么在原主的记忆中似乎并非如此?
尚未等他得出结论,从万宝链内传来一道声音直入脑海。
他取出传音符,倾听片刻后嗤笑道:看来温诚还是心疼他的宝贝儿子,这才几日就传来消息了。
第21章 结丹(修标题)
虽然华微宗催的急,可白景轩倒是不紧不慢地决定先回幽兰谷疗伤。
这种幻术造成的创伤在这世上无人能治,哪怕医圣也不例外。
只因那四方车内出现的黑影,乃属神界,其造成的精神攻击,只有身为众神之神的他才能修复。
二人慢悠悠地回到了目的地。
虽然都挂了彩,但白景轩还算好,蔺宇阳就比较严重,不仅有尚未痊愈的内伤,上臂处的烧伤也是惨不忍睹。
原本白景轩想请叶青帮忙给蔺宇阳诊断,毕竟对方先受过内伤,而使用伏魔羽后又有强大的后遗症。
特别是渡劫后就该结丹的蔺宇阳连日来却始终未曾结丹,更令他有隐约担心。
毕竟他连累得对方遍体鳞伤,不仅没有机会好好疗伤,还要照顾他这个废人。
怎么想怎么觉得......心下不太舒服。
可蔺宇阳一听说叶青要给他疗伤,却是抵死不让。
医圣一出手就得上千灵玉,岂非要把宗门地字号的库房给搬空一整间!何况他们还不知何时能回到宗门呢。
他可不想再让师尊去卖画了。
师尊,弟子无大碍,不必劳烦叶师叔。
白景轩犹豫了一会,见徒弟执着,心道罢了。
他本也不希望蔺宇阳进境过快,一想到前几世,对方不费吹灰之力便觉醒能力,杀上九重天几乎踏平上天界,他就浑身一震。
正一面点头一面端起茶碗,可清茶刚入口,就听得叶青的一句话令他几乎呛了一下。
我今日心情好,诊金分文不取。
二人茫然地眨了眨眼,面面相觑,只见叶青不紧不慢地掏出银针冲蔺宇阳招了招手。
今日发生了什么?
诊金从不打折的医圣竟然要免费给人治伤?
还没等白景轩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叶青神清气爽地对蔺宇阳道:你那烧伤虽不同寻常,但玉肌露不愧是极品仙药,要不了多久,就能连皮带肉地长回来。至于这内伤嘛,简单,扎几针便是。
不仅如此,叶青还强制蔺宇阳去偏院闭关。
让这小子安心静养,顺便结个丹。叶青将蔺宇阳往客房外推去,头也不回地冲白景轩道。
原本白景轩还有一丝不乐意,徒弟闭关了,谁给他端茶倒水伺候他饮食起居?
近日来,他掌心伤口未痊愈不能沾水,又有脚伤不能下地,就连洗漱这样的小事都要蔺宇阳伺候,俨然再次成了个废人。
而蔺宇阳也不放心师尊,扒拉着门框不肯走,不行,我闭关了,师尊怎么办?他抵抗着拖着他的叶青,目光从白景轩身上没挪开过,颇有些求救之意。
师尊就是身体无恙时也是衣来伸手,更何况现在这幅模样?
叶青不以为然地嗨了一声:你师尊难道没了你就活不了了吗?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白景轩的痛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冲蔺宇阳道:无妨,你去吧。
见蔺宇阳还是不放心,叶青便挥手抛出几张白纸,半空中,白纸化作等身高的小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它们没有五官,只有十分简约的四肢轮廓。得了令后便立即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了。
不消片刻功夫,桌案上的茶盏被再次填满,床榻上的被褥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整个屋子窗明几净。
放心了吧?叶青颇为得意地道,再次推着一脸无奈的少年往门外去了。
二人行至远处,还传来蔺宇阳的一声:师尊,您等我,弟子很快就回来!尾音越来越弱直至消散。
白景轩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屋子里顷刻间安静了,他沉默许久后伸手触碰茶碗却被烫了一下,便慌忙将手指含如口中,扭头却见纸片人依旧一言不发地忙碌着。
他习惯了蔺宇阳给他沏的温茶,便自然从未料想茶水也可能会太烫。
他蹙眉起身,想要回到榻上去,自然而然地张臂,下意识地等待徒弟扶住自己,可那熟悉的力道却并未如期而至。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孩子已经被拖走了。
他不耐烦地发出一声啧,见纸片人依然无知无觉地在他跟前晃悠,完全没有要上来搀扶自己的意思。
一团无名火涌起,他高声道:过来!
纸片人的动作纷纷停住了,歪着头挠了挠并不存在的后脑勺,仿佛有个巨大的问号浮在它们头顶。
白景轩压下心中的火气,忍耐道:扶我过去。
其中一个纸片人头顶的问号变成了感叹号,颠颠地过来搀扶他。却在扶至榻边时便松了手,又转身回去忙活了。
正待坐下的他动作一滞,随后长长地咽下一口气。
心道:忍!
他这才发现,蔺宇阳的无微不至与细心,才是他长久以来能够忍耐这行动不便身体的原因。
他倔强地抵死不认摆在眼前的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太过习惯于那孩子的照顾了。
就这样忍耐了数日,几乎到了他耐心的极限。直到掌心的绷带拆除,脚踝的红肿也散去了大半。他迫不及待地独自在院子里尝试行走,企图恢复行动能力。
每落下一步都袭来一阵痛感他咬牙忍着,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未久后,感到一阵灵流拂面,他仰头见偏院上空一道璀璨夺目的环状光芒如日晕一般聚敛许久才渐渐散去。
那宣告着腾云境修士正式结丹了。
远远地传来一声师尊,瞬息后便见一个身影迎面而来。
明媚俊俏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蔺宇阳略微喘气,轻笑着道:弟子回来了。
对方一面说着,一面前来搀扶他。
恰到好处的掌力托在他手肘处,他莫名地竟感到一阵轻松与怀念。
白景轩打量一眼蔺宇阳,感知到对方的气场与先前已截然不同了。
便道:结丹了?
对方点点头,仔细地搀扶着他往回走,却似乎对修为并不以为然,而是嘱咐的口吻道:师尊,修复韧带拉伤不可心急,万一再扭伤,可就更难养好了。
白景轩看着蔺宇阳小心翼翼地将他搀回房内,安顿于榻上,仔细地给他擦拭额汗。
片刻后又端着茶碗上来,他放心地接过轻啄,水温也是恰到好处。
一口清茶下肚,他长长地出了口气,仿佛几日来的阴霾忽然之间全消散了,他冷眼一瞥门里门外忙碌的纸片人,伸手指着道:把它们烧了。
第22章 会面(修标题)
半月后。
白景轩正端坐于一阁楼雅间,蔺宇阳站在他的身后,面前是华微宗宗主温诚,正襟危坐,其后是数名飞鱼堂弟子。
这里是华微宗最大的商号珍宝阁,专司仙门珍品拍卖的交易行。
白景轩面色坦然,不紧不慢地捏着双筷子,在一桌子菜前颇为挑剔地翻来翻去,随后微微一蹙眉,又将筷子放下了。
素得能淡出鸟来,华微宗真小气,他心道。
在桌案的对面,一身紫色华服的贵人端坐着,面容威严,神情凝重。
鸣鹿阁的纹饰以及玉冠上一颗斗大的夜明珠正昭示着他就是华微宗宗主温诚。
只见他面无表情,似乎波澜不惊,可内心里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白凌?冥天宗宗主?十二年前跟他结下梁子的死对头?
那个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不屑与凡人为伍的白景轩,眼下竟然在他面前叫了一桌子饭菜。
而且那嫌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他们珍宝阁最好的厨子做的!
华微宗上下尊崇道法自然,万物有灵,假仁假义地宣称杀生有干天和。
故而修为低微,或初入玄门不能辟谷的弟子也只能食素,这是门规。哪怕旗下的商号也都遵守着规矩,其开设的饭店客栈也都只提供素斋。
所以一桌子饭菜看着精致,却是半点荤腥也不沾。
只是白景轩一时间忘了这一点,连连心道失策。
当初听说自己儿子带人围剿的竟然是白景轩,温诚本是不信的,可传来消息的是徐崇,他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半点不敢大意的他本欲亲自带一队精良前去。
哪成想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心浮气躁,从附近驻地调了名长老和一队飞鱼堂就急匆匆地前去追击了。
待他赶到时,只见到精神失常的儿子与众手下,以及浑浑噩噩的徐长老。
连月来,他遍访名医名药,却都对此病毫无办法,而医圣叶青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闲云野鹤,更何况世人皆知叶青与白景轩乃是至交,必然不会帮他这个忙。
于是同意交易便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见白景轩微叹了一声,温诚道:看来不合白宗主的胃口?
他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传言冥天宗宗主灵脉尽毁,可自家弟子死伤的惨状却是历历在目。
这也是他此次必要亲自前来的原因。
北冥仙尊,那曾经是跺一跺脚,全修界都得抖三抖的人物。哪怕眼下对方只有一个刚入腾云境的小儿在侧,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白景轩不紧不慢地一提衣摆,翘起了二郎腿道:说正事吧。
东西呢?
他直入主题,温诚也就把刚提到嘴边的客套话都收了回去。
白宗主若真能治好我儿,东西自然奉上。
在哪?
温诚目光犹豫了一下,挥了挥手,空中便凭空出现一道光圈,从中透出了另一个空间的景象。
环境似是一个库房,琉璃罩下一株灵草仔细地被栽在一盏银盆内,宝光四溢,在琉璃罩上漾出阵阵涟漪。
只是这宝物不同寻常,一出世就已被各仙门盯上了。温诚道,藏于我珍宝阁的珍珑宝库中,勉强能保管一段时日。
即便要给你,也得过了明路才行。否则再有人打此物的主意,我华微宗必定不胜其烦。
三千年方生一株的灵草,一旦出世必然引起各界震动。
华微宗不想惹麻烦听起来算情理之中,可白景轩却是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
他们华微宗汇聚天下宝藏,要藏个宝贝会藏不住?分明是他们故意将此物的消息散播出去,陷害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