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商户人家女儿,打量着他真不敢治罪么?
也不用找借口,现成的罪名,造谣毁谤中伤他人名誉,即命许通去知会京兆府,把简小姐请去问话。
这一问话,也不用交待,进去了,再没有囫囵个人儿出来之理,牢房里面,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招儿可不会少。
“原是我自作多情,与简小姐何干?爹,此事就此作罢。”许庭芳从外面回家,甫进府便听说了,愣了半晌醒了过来,忙出声阻止。
不准他爹动简家任何一人。
若没有事先暗里求亲得到允诺也还说得过去,银票收了,亲事却不同意,许临风气得周身发抖。
为官二十几年,大事小事经历过不少,再没人如此不给脸,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不治一治简家,相府颜面何存?
外人不给脸面,儿子又忤逆不孝,把个女人看得比亲爹还重要!
“请家法。”许临风暴喝。
十藤杖实打实落到许庭芳屁股上,若不是顾虑着儿子髋骨折了方愈,定要打上二十板的。
许通看到简雁容,认得她是那日让许庭芳春风满面的人,连问都没问,急忙把她往府里请,带到凌宵楼了,又招手把侍候许庭芳的人都喊走。
此番求亲被拒公子已是神伤,又遭毒打,也不知……许通叹气,希望在这位小哥能开解劝说之下能看开一点。
凌宵楼四周绿木掩映枝叶扶疏,室内简洁大气,格局清晰明快,窗前硕大一张楠木书案,楠木肌理细腻色泽沉稳,案面文房四宝摆放整齐,窗台上一盆长心叶蔓绿绒静静舒展,安宁静谧与屋内浑然一体。
每一个细节都与许庭芳极衬,光华内敛,阔达疏朗。
静悄悄的没有一个服侍的下,有些许的冷清了,浓浓的药味弥漫,楠木架子床帷幔半掩,许庭芳趴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蹙面色苍白,往日劲健不屈的人竟是流露出羸弱。
简雁容呆呆看着,犹豫着,想伸出手指抹开他眉间的怨色,又不敢动。
“我该怎么办?”许庭芳闭着眼低喃,藏着缱绻无数,旖旎流转。
简雁容怔住,像是突然间气血不足,手足都冰了。
“我喜欢你……”许庭芳一声一声低喊,喊一声叹一口气,一声声绕过简雁容心尖,簇涌起千山万水、人海相隔遥望的喜与忧。
“我知道不应该有这邪念……”许庭芳闷头闷脑说着,咬住下唇,想哭却偏偏忍着的受尽委屈的孩子模样。
他在和谁说话,严容还是简小姐?
无论哪一个,都是自己。
简雁容听得发疟疾似,一时冷一时热,身体抖个不停。
许庭芳絮絮叨叨说着,眼睛没睁开过,简雁容痴坐了半晌方发觉,他竟是晕迷着的。
练武之人体质好,他的伤势有多重,竟昏迷不醒讫语胡话,简雁容急了,自己察看不便,站了起来正想走出去找个人问一问,书砚嚎叫着冲了进来。
“公子,怎么办怎么办?程侍郎托人传来消息,简小姐被曹太后宣进宫了。”
自己在这里,哪来的简小姐被宣进宫?简雁容一怔后,气得几欲吐血。
简蕊珠那杀千刀,竟然假冒自己进宫。
太后哪有闲情关心到许庭芳被拒亲受辱的事,想必是皇帝欲报昨日被许庭芳飞花惊吓之仇,一国之君不便宣一商女进宫,假托了太后的名义。
皇帝对许庭芳有偏见,许庭芳去求情局面会弄得更糟,何况许庭芳傲骨铮铮宁折不弯,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罢。
把书砚拖出房间,来到廊下后,简雁容低喝道:“小事一宗嚷什么,别吵着你公子。”
“不是小事。”书砚哭丧着脸道。
那是冒牌的,不是你家公子喜欢的简家小姐。
简雁容最是伶牙利齿的,也解说不清,跺足,道:“行了,这事交给我来办,别跟你家公子说,保证还你家公子一个全须全尾的简小姐便是。”
抬步往外走,又回头嘱道:“请个大夫来瞧瞧你家公子。”
“是。”书砚领命,简雁容走了,摸头不解,“他是谁呀,怎么跟主子似发号施令,我干嘛要听他的话?”
一介平民怎么进宫是个问题,简雁容想了想,打听了一下往陈擎的统领府而去。
虽只见过三次面,然不难看出,陈擎性情忠厚,在皇帝跟前也极得宠信,是个说得上话的人。
士卒有休班之时,陈擎这个统领却从不得轮休,一个月都难得歇一天,这天巧了,在府里,而皇帝,恰也跟他在一起。
陈擎是皇帝的伴读兼护卫,自小一块儿长大,亲如兄弟,亦是心腹股肱,皇帝这日出宫到统领府,检阅陈擎悄悄帮他物色培养的死士,君臣两人正说话间,门房来报简雁容到来拜访。
简雁容没准备拜贴,大刺刺跟统领府门房说:跟你主子说,北苑旧友到访。
听说北苑旧故,皇帝和陈擎均猜到是谁。
“那小子私下跟你有来往?”朱竮皱眉,不悦形于色。
“没有,臣每次遇着她的时候皇上都在场。”陈擎急忙表白。
朱竮将身边的人分成属于他的和不属于他的两种,属于他的那一种,则必得对他忠心忠诚,还有……让人极无语的专一,就像他吃味曹太后对许庭芳好一般。
暴戾乖张的性格养成许是跟他小时候的被虐待被冷落的经历有关,没有亲娘扶养,先皇正眼都不瞧他,极度缺乏安全感,固而要求身边的人以他为中心,眼里心里只能有他一个人。
当然,若朱竮把哪一个人归入属于他的那一种,基本上这个人的荣宠便铁板钉钉不需担心什么了,便是犯了错,朱竮也会极没原则地护短。
年初有刺客入宫行刺,朱竮被刺客一剑刺中胳膊,当时群臣齐齐攻讦弹劾陈擎身为御林军统领布防不严密,朱竮硬是顶住压力,不止没降罪,反夸他护驾有功赏了一千两银子,把一干朝臣噎得绝倒。
听陈擎说没私底下见过,朱竮脸色略霁,挥手让死士退下,道:“让她进来。”
统领府地方极大,却没什么布置,简陋得如民居,简雁容本想闲话几句说说装修之道拉近与陈擎的关系,见皇帝也在,大喜过望,不说闲话了,庄重地跪了下去三呼万岁见驾。
“行了,别假惺惺了。”朱竮看不惯她的作派,明明眼里没有恭敬畏惧之色,忒假了。
不假惺惺更好,简雁容也不装了,单刀直入说明来意,求朱竮放简家小姐。
“原来是为许庭芳奔波。”朱竮满心不悦,斜眼看简雁容,刺道:“许庭芳知道你对他这么痴心为他的心上人奔波行走吗?为人作嫁,值不值?”
自己才懒得为人作嫁呢,简蕊珠若不顶着她的名头行事,后来风雨还泼到她头上得她承当,她也懒得到处奔波。
皇帝喜怒无常捉摸不定,挨他射了三箭当不得什么交情,怎么办好呢?
朱竮看她蹙着秀眉冥思苦想,心中更加气恼,又有些不想那两弯秀润的眉毛一直皱下去,遂宽恩大发慈悲,不刁难她了,道:“那简家小姐是太后宣进宫的,不是朕的主意,朕回宫看看,若还活着,便帮你说说情让太后放人。”
简雁容以为他是托词圆场子,只当他应下了,没承望这么容易解决的,大喜过望,恭恭敬敬叩头谢恩。
“免了,脊梁挺得老直,下跪磕头像是怎么折辱你似的,瘆人得慌,你只说,怎么谢朕罢。”
真会上赶着爬,你是皇帝什么都不缺,要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谢?简雁容暗暗撇嘴,让她掏银子请客或送礼讨皇帝欢心是舍不得的,眼珠子转了转,道:“皇上最近最发愁什么?”
发愁的可多了,不是当皇帝就诸事顺心的。
比如后宫中郭太后把持着,他想把后宫交给曹太后主理。还有田税新令,一日不执行,一日寝食不安,百姓日子不好过危及的是他的龙椅,豪强恶绅世家仕族腰包鼓胀势力越来越大,他的椅子更不太平。
还有,怎么让程清芷入宫为妃郭媗进不了宫。
简雁容一双大眼看着他,墨玉似的瞳仁,黑白分明清澈可喜,朱竮微微失神,中了蛊不知不觉便说了出来。
秘密知道得越多,颈上人头越是危险,皇帝陛下你为嘛要说这些,简雁容泪流满面,极想一头晕过去表示她没听到皇帝说的话。
朱竮说出来后,卸了千钧重担有人帮他背了似的,心情抖然间放松了。
第二十七回
简雁容绞尽脑汁想解决之道。
“端敬太后是先帝元后,郭家势盛,非谋逆获罪或是她老人家主动提出,或是皇上有个非常能干的皇后,不然……”简雁容道。
是这个道理,皇帝点头,又很不满意。
“听皇上言下之意,是想让清芷小姐入宫后宠冠后宫么?皇上那日见过清芷小姐了,依皇上之见,清芷小姐能胜任皇上寄予她的厚望吗?”简雁容极缓地问道。程清芷入宫,怕是尚未宠冠后宫与郭媗争宠便被灭了。
那日没看清眉眼,不过,瞧着姣怯怯的样子,的确弱不经摧。
被捅了痛脚,皇帝更不满意了,冷冷道:“这个不用你操心,秀之的妹妹势必要进宫的,朕另有考量。”
简雁容也只是说说,没指望皇帝改主意,接着说田税新令。
“虽说官字两个口,老百姓的命贱如草,然还有一句,一人言轻,众志成城,只朝堂中争论,动到利益的固然不肯,没动到利益的要廉洁保身,皇上若一言堂强压,下面的人执行不力亦难取得应有成效,莫如……”她凑到皇帝跟前,悄悄儿说了许多。
朱竮开始眉头紧皱,后来,喜色满面,频频点头。
“点火的地儿得挑好,地方官要么昏庸胆怯只敢上报朝廷,要么极明事理极有胆色敢作敢当肯为民请命。”简雁容接着道。
“这个朕明白,好生考察,还得挑不能跟那些豪门世家有瓜藤关系的官员任职的地方,不然,那些人强行镇压……”
朝堂上的事皇帝胸中自有丘壑万千,只不似简雁容在民间,看到的是他看不到的角度罢。
解决了一件重压心头的大事,朱竮大乐,目光灼灼看简雁容,等着她说怎么阻郭媗入宫的事。
堵不如疏,把人招进后宫了,先柔情蜜意宠着稳住郭太后稳住郭家,其后徐图之,郭太后年已五十,能活得几年?历史上还有皇帝许诺金屋藏娇,得到皇位大权在握后废了早日娇娃自毁承诺呢,皇帝忒不会忍了。
简雁容摊手,表示无计可施。
已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皇帝也没计较,挥手让简雁容回去等消息。
简雁容走后,陈擎赞道:“这小兄弟不仅机智过人,见识亦不凡,可惜是个女人不能入朝。”
是啊,可惜是个女人,不然……朱竮沉吟,忽地大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擎,朕想到一个解决郭媗入宫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开女科,由郭媗负责。”
开女科?陈擎嘴巴大张合不拢。
“郭媗颇有郭夫人之风,霸道强悍,文才武技声名远扬,就由她负责开女科相关事宜,朕不信她能拒绝得了这个诱惑。”朱竮眯眼,越思越畅快,“走,去遂国公府,朕要去探望国舅大人。”
“皇上不是答应那小兄弟救简家小姐吗?”陈擎陪着朱竮往外走,小心翼翼提醒。
“死不了,母后约摸是要替许庭芳出气,招进宫治一治杀杀她的气焰,迄今为止,许庭芳只遇她一人不吐,相府的香火还要靠那简家小姐呢,怎么可能弄死!”朱竮摆手,心情好,也不恼曹太后疼许庭芳了。
宫中太监来传人,简蕊珠半点不害怕,学着简雁容往日见人的样子在脸上蒙了纱巾,大摇大摆像赶集似准备去逛皇宫。
寿康宫宫门前汉白玉台阶光鉴照人,檐宇巍峨,红色琉璃屋脊在阳光下光芒耀眼,金辉彩焕。宫门前静静侍候着的宫女一个个翠钗锦衣束容正颜,呼吸都不闻一声。
带路的内监进去不多时走了出来,冷着脸道:“太后娘娘正在安歇,跪下,等太后醒来了召见。”
简蕊珠这一跪两个时辰。
那许临风不是顶了大偃半边天天子宠臣吗?怎么太后敢给他儿媳妇这么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