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儿鹂儿也一并坐了上去。
坐上车出发,外头果然已是热闹非凡了,都人士女,倾城游玩,珠翠绮罗,馥郁森列,城门处挤挤叠叠,好容易排出去,城外却更是人山人海。
四里八乡地齐聚到此处近郊的一处庙宇,据说他家香火最灵也最有名,因此人人向往。
出城就看见一条水道,淞州此时水路四通八达,河网密布,总是陆路能到了,水道也通得,因此每逢潮汛,泥泽交织,再倒灌进海水,也正因此,历朝历代,无不忙于开河与疏浚。
可过了汛期,反有了别样乐趣,有钱人家出城来玩,往往在大大小小的码头上丢了轿马,坐上自家抑或是顾来的龙舟画舫,悠然自得,顺水而行。
于是大小各然舟舫,于水面观赏嬉戏,有的舟上高悬龙旗,齐挂彩锦,设置音乐,罗列歌姬。龙舟到处,光彩耀目,箫鼓盈耳。
又有小小的画舫,朱栏玉雕的,挂着各色玻璃芙蓉彩穗灯,悬着五彩洋锦的绣花帘,一派娇色,坐着凌波仙子似的小姐夫人们,笑声不绝于耳莺莺燕燕地,一路摇去。
正文 第236章没心情
所有人到了这里,都觉得眼睛看不过来了,连一直注意在珍娘身上的福平婶,都有些心痒痒的,总想捞起窗帘来。
唯有珍娘,一点儿情绪也无,默默坐在窗下,一言不发。
福平婶想了一下,推了妞子一把:“问声你珍姐姐,要不要吃甘草雪梅?”
妞子过去,向珍娘嘴里赛了一颗甜津津的东西:“珍姐姐,外头可热闹呢!你怎么不看?我娘说那艘花舟上的灯是珠子串的,我不信呢!怎么能串得那么好?”
珍娘心里一热,别看妞子人小,心却极细,看出自己的不快,变着法儿来哄呢!
“我看看,在哪儿呢?”珍娘不忍拂了小丫头的好意,遂也跟大伙一起凑到窗下,向外看着,妞子指着外头说说笑笑,一会又要吃珍娘包裹里的点心,一会又问珍娘身上竹布怎么绣着同色的花,不显色岂不让人看不出来?
总之一刻也不让珍娘安静,岔着她没工夫想自己的心事。
见珍娘应付妞儿忙得不迭,脸上也渐渐由阴转睛,福平婶心里这才稍稍有些安定。
走过一处码头时,前头的大车停了下来,一会就看见梁师傅过来了,在珍娘车前停下来,恭敬行了个礼:“掌柜的,程府有位妈妈,说等候您多时了!”
珍娘知道,必是业妈妈无疑,于是说声快请,自己便从车上跳了下去。
妞儿看着珍娘敏锐的身影,捅了捅娘亲的肩膀:“娘,虽说我珍姐姐如今做了掌柜,可看她模样,还跟在庄上一样伶俐咧!人都说城里的小姐身娇肉贵,开始我也怕珍姐姐变成那样,不过现在看看,又好像是白操了心!”
福平婶忍不住要笑:“果真你个小丫头片子是卖萝卜的拉盐担子,攘咸操心,你管好自家就不容易了,反替你珍姐姐烦哪门子神哪?!她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将个淞州城整个倒过来,也再寻不出第二个了!”
说是这样,可福平婶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别的事也就算了,感情这一关,珍丫头真能说迈就迈过去?
那个秋子固也不知什么妖怪变的,难不成是老天特意给珍丫头设下的坎儿?前头一帆风顺地,这就要摔个跟头了?!
车上胡思乱想时,车下珍娘已见过了业妈妈:“妈妈好,干娘这会子到哪儿了?”
业妈妈脸上似笑非笑:“能到哪儿?我家夫人离了姑娘,那是连饭也吃不香的!哪,”说着伸手向码头上一指,珍娘顺着方向看去,见有一艘花艇,三丈余长,油漆光亮,两边朱红雕花的栏干,船篷上绿油布顶新崭崭地发光,碧绫飞沿重重垂下,中篷门口一挂大红罗圈金帐幔挡着,让人看清里头什么样儿。
不过前舱几个丫鬟守着,都是珍娘认得的熟面孔,想必里头坐着谁,也不必问了。
“昨儿我就上覆干娘,湛景楼人多,我得跟着一起走,万一路上有个东西不便的,我也好照看着些。”珍娘知道,这是要拉自己去船上的节奏,她才不想跟个假面虎一路走,再好的风景也没心情赏了,再说自己今儿心气也不顺,不想强撑着虚与委蛇。
不过业妈妈又岂是三言二语就能打发了的主儿呢?
“夫人说了,梁师傅是特意请来的,他一个就震得住所有伙计了,姑娘不必操心那些闲事,就有家眷几位,姑娘实在放心不下,请她们也一并上船坐坐就是了,那边小的一艘,都是夫人的贴身使唤,姑娘的亲戚上去,保管也怠慢不了。”
珍娘一听就摆手。
自己应酬客套不耐烦就算了,何苦给福平婶和妞子再上个紧箍咒?
“就让她们自己坐小车去吧,我陪夫人。”珍娘知道,再推脱也无济于事了,不如此刻省些力气,过会子好用在程夫人身上。
于是回到车旁交代几句,珍娘便跟业妈妈从码头上程府的船去了。
进了中蓬,果见一张小花梨木圆桌摆着,程夫人一身华服,笑眯眯地坐在桌旁,气色倒比几日前见着强多了,又打了不少脂粉,看起来已恢复了七八成。
“丫头来坐,”夫人亲热异常,叫业妈妈拉珍娘于自己右首下坐了,又推一杯茶到珍娘手边:“早预备下了,谁知你们岸上说了那半天话,只怕温了。”
珍娘指尖触处,微凉清涩,哪里是新倒出来的?倒像隔夜,也跟她自己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干娘这么客气做什么?”珍娘勉强堆笑:“其实我自己走也一样,这样叨扰干娘,只怕搅了清静。”
程夫人不当回事的摆了摆手:“什么清静?我在家里清静了整一个月,现在倒恨不能有些热闹。不过外头又太吵杂,不如咱娘俩说说话,散散心倒好,且我正有事,要跟你商量呢!”
珍娘强打精神:“干娘有什么要吩咐的?”
程夫人笑得鬼祟:“丫头,你的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珍娘一惊,本来强掩住的伤中,被对方一句话又撕了开来。
嫁妆?要预备来干嘛?人都走得没了影儿了。
“夫人这话什么意思?”珍娘低了头,转着手里一口未呷的茶钟:“我没有预备什么嫁妆。”
程夫人哎了一声:“怎好不预备?这种东西,总要好好打算的,不空出时候来,到时候急眼也来不及!”
珍娘有些好笑:“干娘这话说的,好像明儿我就要出阁了似的。”
有什么好急?皇帝不急太监急!
当然了,您早早打发了我,好叫您家那位老爷死心呗!
我连这个也看不出来,那就不用在城里混了。
程夫人知道对方看出来了,可看出来也不要紧,她索性摊开了在明处讲:“你也知道,我家老爷的糊涂心思,你早早的定下了,也不好叫他回心转意?他到底是个巡抚,你真得罪了,也没有好处。不如曲里拐弯地含混过去,大家都不失面子,尤其是我家老爷。”
好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明明最受益的是她自己,倒说得人家要欠她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