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林梓说完事儿,就顺势又留下来请教功课。
谢珝见之不免有点儿无奈,但还是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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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间的第一抹曦光从窗柩中溜进来时,谢珝便睁开了眼,复又阖上,等到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便再无一丝困倦之色,他望着头顶的青色床帐,半晌后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从床上起身。
书院之中是不允许带仆从的,幸而谢珝从前在家中时,就并不怎么被人服侍,大多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的,因此在一开始住进书院之后,他便适应得极快,只苦了他那些师弟中的某些人,分明比他年龄更大,在日常方面却做得还没有他好,又是一番挫败。
洗漱过后,谢珝今日穿的还是白底紫斓的院服,只不过不是昨日那套,因为书院中要求学生们身着院服,他索性多做了几套,方便换洗。
他立在窗前,一边望向外头,一手系着领口。
随即收回目光,套上外衫,便踏出房间。
广陵书院虽然有范杨林氏在背后做支撑,但也没有阔绰到学生都是单人间的程度,他们甲班的倒好些,总的人数不多,一般都是两人一间,到后面的乙班丙班,就是四人一间甚至六人一间。
谢珝原本是跟崔知著被分到同一间房的,二人便冷冷淡淡地相处着,没什么明显的矛盾,也不见师兄弟感情热络,后来随着朝堂之上他祖父同崔阁老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林先生便做主将他们二人分开了,或许是怕他们因为长辈间的事儿不小心打起来?
这个倒是无从探究。
谢珝走出竹舍,抬眼往前面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手里拿着一块儿点心,没甚么形象地蹲在鱼池边的台阶上喂鱼。
见到这一幕,谢珝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出声唤道:“表哥。”
鱼池旁的人闻声转头,露出一张长眉入鬓,渐显棱角的脸来,随即便将手中所剩无几的那块点心揉碎了,扔进鱼池中,随意地拍了拍手,就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几步走到谢珝边上,萧翌才挑了挑眉,开口问他:“走吗?”
上哪儿?
自是林梓昨日说的普济寺。
谢珝闻言便点点头,“嗯”了一声。
宽大的衣摆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二人一同出了书院,往普济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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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二月十二日,走到街上,谢珝便发现多出了许多卖花的小贩,在沿街叫卖,之前便提到过本朝风气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格,因此这时的街上,还有不少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少女们,正三五成群地结伴出游。
直到这时,谢珝才想起来,今日正是花朝节,春序正中,百花竟放,正是出门赏花的好时节,南方的花朝节比他们北方提前几日,来了这么几年了,他竟还没习惯。
只不过这花朝节如今已渐渐成为女儿家们的节日,他记得不甚清楚倒也实属正常。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快到达普济寺的山脚处时,远远地就瞧见道路两旁皆是摆摊的,摊前又站着不少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一片热闹景象。
萧翌跟谢珝说话的时候,谢珝正瞥到旁边摊子上的几根桃木簪,做工虽一般,却胜在造型新鲜有趣,便驻足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诶阿珝,你今年要下场吧?”
萧翌这声随意的问话在一片喧闹中,还是清楚地飘入了谢珝耳中。
谢珝一边伸手挑着前面的桃木簪,一边点点头答了萧翌的话:“是今年。”
他一气挑了五根才作罢,这才抬起头来,对摊主温煦地笑了笑,问道:“请问,这簪子怎么卖?”
谢珝态度温和有礼,又生的一副好模样,这摊主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即就被他这一笑给晃花了眼,一抹红霞慢慢攀上脸颊,半晌后才轻声回他:“一根两个铜板……”
谢珝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闻言便数出十个付了钱。
自从开始在书院中读书,月朗就特意去换了许多铜板,给他带在身上,生怕自家公子一碗面就撒出去几两银子。
谢珝对于他这个想法十分无语,难道自己就长得这么像冤大头吗?
付过钱,谢珝便将这几根簪子带好,拍了拍萧翌的肩,示意他可以继续走了。
也不知道萧翌在想什么,方才听到谢珝的回答之后就沉默了下来,开始发呆,这会儿被拍了一把才反应过来。
不过片刻后他就又恢复了那副不甚正经的模样,二人走出一段路,他便眯了眼睛看着谢珝,拉长了调子悠悠地道:“阿珝这几根簪子……都是买给谁的啊?”
忽略了萧翌话中的调侃,谢珝开口便道:“自然是买给母亲,阿琯,还有师母跟师妹的。”
萧翌闻言便道:“那摊子上的桃木簪都是些兔子啊,猫啊什么的模样,阿琯那丫头也就罢了,舅母和林夫人真能喜欢这种?”
语气中满是一种“你就骗我吧”的意思。
谢珝听罢,便笑而不语,他自然不会告诉谢珝,女人这种生物,不管是多大年龄,内心都是个少女。
见他不再反驳,萧翌反而更来劲了,又拉长了调子道:“哦~其他人喜欢与否我是不知道,不过师妹肯定是喜欢的。”
说罢还又看了谢珝一眼,眼中颇有意味。
他这话落到谢珝耳中,不免让谢珝面上神色无奈了又无奈,站住步子转过身同萧翌说道:“表哥,阿遇才十岁。”
“啧啧啧。”萧翌闻言也不回应,只啧了几声。
谢珝虽然已经能够适应自己如今男子的身体和身份,但是对于女子却还是产生不了什么想法,或许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还需要时间。
他们方才口中的师妹,是林先生的女儿林遇,也就是他十岁那年在普济寺中救下的小女孩儿,今年也才刚刚十岁,在谢珝眼里,十五岁的女子都还不算大,更何况林遇?
那还是个孩子呢。
自己过来广陵读书,便与亲妹妹阿琯少了许多相处的时日,恰好在这儿有阿遇这个师妹,他便将她当做妹妹疼了。
不过他也知道,萧翌调侃他向来是随口一说,若是真同他较真,实为不智。
想通之后,谢珝便不再理会这个话题,只同萧翌道:“林先生与窦先生他们恐怕已经到了,我们也快点儿过去吧。”
萧翌闻言终于放过了他,便点了点头,表兄弟二人一块儿加快了步子,往普济寺走去。
等他们二人到了一看,林行道与窦淮果然已经到了,也不求签,正背着手在大殿内转悠,时不时地问签筒旁的小沙弥几个问题。
可怜的小沙弥,看样子被这两位大儒给问的都快哭出来了。
谢珝与萧翌见状便忍俊不禁,随即上前见礼。
等到了自家的学生,两位先生便不再折磨大殿里的小沙弥了,互相颔了颔首后就各自带着各自的学生出去了。
林行道脚下不疾不徐地走着,谢珝便同他保持着一样的速度,跟在他身侧。
师徒俩都没说话,直到走出一会儿,林行道才偏过头看向自家爱徒,悠悠地开口道:“阿珝啊,今年你可要下场一试?”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人问他这个问题了,然而谢珝的答案亦是不变,他微微躬身,面上神色沉静如常,答道:“回师父,弟子恰有此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仙女们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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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天青(含入v公告)
三十一、碧天青
陪林先生去了一趟碑林,又在禅房之中听玄清大师讲了会儿经,谢珝便辞了出来。
踏出寺门,他一路行到半山腰处的那座凉亭,往内看去,萧翌,范应期与韩辑等人皆在,正作堆闲聊着。
见谢珝走进后,便三三两两地起来同他打招呼。
“师兄过来了。”
“谢师兄。”
谢珝闻言也便同他们寒暄过去。
且不说一开始有多别扭,四年下来,无论是叫人的,还是被叫的,都已经习惯了,就连崔知著,平日在师长面前见到谢珝,也会冷着脸叫他一声师兄。
寒暄作罢,谢珝就挑了个萧翌身边的位置坐下,也不多话,就靠在栏杆上安静地听其他人继续交谈,几人方才说到的话题正是有关于科举,言论中多不忿近年来九江书院的作为。
韩辑便是谢珝同为林行道门下的师弟,五官清秀,身形清瘦,平日之中读书很是刻苦,待谢珝这个师兄也一贯有礼,只不过为人有些冲动易怒,同他的外貌给人的感觉并不相同。
此时他正语气颇为不平道:“那九江书院越来越过分了,真以为将学生拉走,就能抢走这第一书院的名头不成?也不想想随便就能被抢走的学生能是什么好货色!”
他这番话说罢,便引起了在场中许多人的共鸣,就连一贯性子敦厚的范应期都没忍住,出声应了几句。
谢珝在一旁瞧着,虽没开口,心中也是认同的。
九江书院这些年来行事愈发强势霸道起来,或许是因为近年教出不少在科考中名次不错的学生,甚至还有几位解元,便一下子抖了起来,竟在去年广陵书院收人之际,过来抢走了不少学生。
虽然那些大多数都是如韩辑所说,属于考不上广陵书院,便被九江招走的的庸才,但即使是谢珝,也不能否认,里面也有几位书读得不错的。
谢珝抬眸,望着不远处的一条清溪,心中暗叹一声,或许是科举对于读书人的诱惑力实在太大,特别是农商子弟们,寒窗苦读数十年,就指望着能一朝得登天子堂,入朝为官,平步青云。
在这种大条件下,九江书院对他们的吸引力便非同一般,仔细想来,竟是无半点指摘之处,只不过自己作为广陵书院的学生,对他们这种行为,可以理解,却不能赞同。
不知不觉,他的思绪就飘了老远,直到韩辑的声音才将他唤回来:“师兄,今年你下场吗?”
这个问题他今天已经听了三次了,闻言便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
韩辑一听就高兴起来,连声道:“师兄若是下场,一个小三元岂不是信手拈来,听他们说崔师兄这次也要下场,光凭两位师兄,都能好生压一压九江书院!”
说到高兴处,连谢珝与崔知著不合的事儿都忘了,直到收到旁边的冯子京的眼神示意,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悄悄抬眼向谢珝那边望去,见他面上并无不豫之色,才缓了口气,渐渐放下心来。
韩辑自觉目光隐蔽,实则已被谢珝察觉到了。
只不过谢珝的心胸并没那么小,到还不至于旁人不能在他面前提起崔知著。
众人皆静了一瞬,谢珝便轻笑了笑,出声打破了这可疑的沉默:“韩师弟看来是对我跟崔师弟颇为信任了,若是考不出好名次来,岂不是要让你失望了?”
他这话明显是开玩笑,众人闻言就笑开了,知道他并没有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场面才复热闹起来,继续说起话来。
他们说他们的,谢珝便转过头同萧翌说起话来:“表哥方才一直在这儿?”
萧翌点点头。
谢珝见状又道:“那表哥是否知道这一回都有哪些人下场?”
萧翌闻言,便抱着臂往后一仰,望着前面正在闲聊的诸人,随意地答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崔知著,范应期,冯子京,那个韩辑,还有邵哲,沈鲤,周景行和陈文焕,一共九个。”
还没等谢珝再开口,他又道:“书院里那些知道这件事的人,还给你们取了个名儿,叫广陵九子,哈哈……”说着便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珝听到这个名号,面色也不由得木了一瞬,不过随即他就把这点儿无关紧要的事儿扔在了脑后,在萧翌方才那段话中,他敏锐地抓住了一个信息,不由得皱了眉,开口问道:“表哥不下场?”
萧翌听到他这话,笑声渐渐停了,面上神色也淡了下来,变得无谓起来,口中闲闲答道:“我今年不打算去,觉得应该再用上几年功,等学问扎实了再去。”
他这番话谢珝半个字都不信,这话要是范应期说的,他也就信了,可萧翌岂是这种人?
他敛了神色,不再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萧翌。
却是萧翌先顶不住了,仰在栏杆上,抬眸望着亭子的顶,道了一句:“我不打算考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