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赵佑媛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更多的是因为紧张。她扯动了嘴角,摆出一个练了好多年的完美微笑:“见到殿下,有些兴奋,这些几乎都忘了。”
皇后打量着她精致的眉眼,她是学艺术的,喜欢欣赏一切美的事物。年轻不懂事儿时,还曾经跟闺蜜(如今的谢夫人)说,要是将来生的孩子丑了,就塞回肚子里重新生。
幸好长柔和赵宣一个比一个好看,才免了被蹂、躏的命运。
如今她看着赵佑媛,自然也是很顺眼的,微笑道:“你的生日是哪一天?年纪小小的,也没有家人张罗,以后生日不妨就在宫里过。”
赵佑媛刚要习惯性地回答,脑子里猛然绷起了一根弦。
她对外,一直是宣称失忆了的!不然,没法解释她的身世和血统问题。
皇后刚刚这句问话,看似随意,温情脉脉,其实是下了一个极为隐晦的套,因为人们在回答自己的生日时,往往是和回答姓名一样漫不经心、有强烈的惯性。
她刚才要是不小心回答了,就代表着她有记忆,就会被拷问父母是谁。
太惊险了!
离开皇家疗养医院后,就没有人再问过她这个问题了,所以猛然被提起来,冷汗都差点流下。之前她曾经在对袁丽羽的“火烧校花”公关危机中,提到过家人,但那是危机公关,大家都以为她是张嘴乱忽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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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佑媛心里虚虚地擦了把冷汗,面上怅然一笑:“回禀殿下,说来真是无奈,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听医院说,我今年十六岁了。”
她指一指自己的头,这一笑有些恍惚,还有些苦涩,半点都不似作伪,崔皇后看了一眼,心里也有点惋惜这个孩子了,便就不再发问。
☆、第36章
赵佑媛想了想,如果能知道原因,她也好应对,就问道:“可否告知,皇后殿下因何原因召见?”
“……”内官事厅不知如何作答——皇后召见命妇或者宗亲还需要告诉她们理由吗?想见就见了呗。
“抱歉,我们也不清楚,中宫这样的例行召见很常见。”
赵佑媛勉强放了心,和对方道谢。
和宫里人打过的这几次交道,她感觉坤宁宫人的行事风格和宗人府、詹事府都很不一样。也许是领导风格很大程度上可以影响工作人员,詹事府做事很干脆,宗人府相比有点黏糊,而坤宁宫则是周全细密。他们讲好注意事项,然后很客气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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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个五日后要入宫去见皇后娘娘的消息重重地擂在了心门上,赵佑媛再也睡不下去了,国子监的暑假本来就比外校早,如今她已经算是“带薪休假”,就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起床开电脑。
国家职能机构的效率是很高的,外宣署很快就联合影乐署,基本把国内一线编剧都筛选了一遍,没有政治问题的人就被组织在了一起。而她必须尽快交出剧本大纲,请编剧组过目并修改,然后根据情节节奏划分页数,剧本才能正式开始写。
她打着呵欠敲键盘,正昏昏欲睡之际,家里的可视对讲机响了。佣人去开了门,回来报告说:“宗姬,帝室部人事厅的人,奉太子之命,带了一位尚仪局的礼仪老师来见您。”
赵佑媛起身去客厅迎接,她出入皇城次数不少,一眼就看出来他们身上的制服,冲他们点头:“辛苦了,孙佳,给两位老师点茶。”
之所以不自己来,是因为她茶道技艺不算精湛,不想在帝室部的人面前露拙。
出身能够决定一个人的眼界,就像她如今一眼就可以通过不同人的制服,分辨出他们在帝室部这个机构里的地位和职级,而普通人别说分辨了,见了都认不出来。
帝室部本来是一个抽象的总分类,詹事府、官事厅(包含各宫闱的内官事厅)、新闻厅等等都在其中,后来宫内机构改制几次,于是特设帝室部人事厅这样一个具体的机构,管人员编制。所有属于帝室部机构编制的工作人员,职级不同有制服区分。
茶送了上来,两人起身致意,说明了他们的来意。
“这位是尚仪局的何老师,专司皇室礼仪教导,”人事厅官员介绍道:“以后,但凡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宗姬都可以垂问。”
赵佑媛一怔,她知道赵宣前两日晚就去了平壤,也就是说,这件事是他在朝鲜安排下来的。一时间心里又惊讶又感动。
迄今对她最好的人,竟然就是公务缠身的储君。从来没有任何地嫌弃过她,哪怕她不小心惹出过麻烦,他都是平静地帮她处理了,除了私底下严厉训斥过一次,其余时候都在外人面前回护她。
她垂下眼帘,柔声道:“感谢东宫殿下关心。何老师上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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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个月的摸索探讨,赵宣也开始有了当监护人的经验。之前他事务繁忙,只给赵佑媛安排好了衣食起居,结果直到前天晚宴,王梓清闹那么一出,他才发现,赵佑媛身边必须有一个人,时刻提点她的衣着和礼仪。
难为他远在朝鲜国,还能记得给内官事厅打了个电话,让安排一个礼仪老师给赵佑媛送过去。能升职到詹事府的人都很会来事儿,见太子在朝鲜都不忘提醒这桩事,就意识到他很重视,立即去官事厅尚仪局请来了很资深的老师。
可赵宣依然不够放心,甚至亲自在电话里对这位老师叮嘱:“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我要没有任何人能在宗姬身上挑得出毛病。”
作为官事厅只是负责宫闱礼仪的老师,何曾听过殿下如此郑重其事地亲自交代任务,当下受宠若惊表示一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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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赵宣找的这个老师,确实是非常及时,在听说五天之后赵佑媛就要进宫了,马上就先帮她挑选衣服首饰和讲解宫闱事项。
赵佑媛并不是很追求奢侈品的人,从前她的观念是,有闲钱就买,没钱不去装大瓣儿蒜。省吃俭用买个奢侈品装b完全不合她消费观念。
可是进入皇室后,有些事情,就由不得她了,有的消费观,必须向核心价值观靠拢。
于是她的衣柜里不但全是一线品牌,而且全是限量。
当然,这些一线品牌肯定不可能是什么香奈儿爱马仕之流,因为奢侈品是需要文化底蕴来支撑的,没有经历过剃发易服和全盘西化的中国,美学传统很好地保持了下来,服装一直延续五千年“黄帝垂衣裳而治之”,所以如今全世界的奢侈品品牌,几乎全集中在中国和中洲(东亚)地带。
金陵有很多奢侈品广场,不过赵佑媛不需要去逛,皇室御用的顶级品牌,每个季度都会来量她三围尺寸,然后把画册送到家里,她在看中的款型上打勾,衣服就送来了。当然了,划勾时看到上面的价格,赵佑媛经常会手抖。
何老师最后为她选的,是一件短袖的西瓜粉对襟衫搭真丝襦裙,其上有知名艺术家的限量手绘,靓丽不轻佻,又显肤色白皙。赵佑媛还是有些担心:“会不会不够庄重……”
天知道,她本来打算继续穿国子监校服去的,毕竟不会出错嘛。
何老师淡笑道:“中宫殿下学绘画,精修艺术。”
她是收到了赵宣的亲自叮嘱,确保宗姬不会被任何人挑剔,而这个“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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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宣在朝鲜呆的时日不长,虽然有朝鲜国王的盛情挽留,不过赵晗泽和谢德铭两人脱险后就被专机送回国内,进了皇家御医疗养医院,赵宣也就启程回了国内。
公务方面都处理完后,他看着三秘就那日晚宴送上来的调查报告。
赵佑媛后来是知道请柬一事的,只是她没来追问,也许她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很敏感也很微妙的尺度,无论是不是赵宣的意思,无论有没有做手脚的人,过问都会显得不妥。
但是她不问,不代表赵宣不放在心上。
他去朝鲜的当夜,下面人就查清楚了,是王家的小姐王梓清趁着朋友离开之际,打开办公电脑的文件存档,把名单重新打了一份。
这事儿詹事府还是不少人传开了,三秘看着调查报告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为王梓清感到捉鸡。也不知道琅琊王氏那个主家小姐改名单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詹事府办公厅每个办公室都装了全方位的监视器吗?
如今赵宣拿着调查记录,淡淡道:“我记得,王梓清有个哥哥,宣他进宫。”
王梓清的倒霉哥哥一头雾水地进宫了,在得知自己妹妹居然干下这么一件……他都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的事情,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殿下,家妹被惯坏了,失了礼数,冲撞了宗姬,实在是万分抱歉!”王家哥哥心里简直要吐血,察言观色看赵宣的神情,却见他神色莫测,只能暗暗叫苦。
赵宣晾了他一阵子才和声道:“没事了,毕竟未酿出什么大乱子,无非是宗姬掉点脸面罢了。”
他这话说得淡淡的,可是王哥哥敢不接茬吗?当下心领神会:“这事本来就是梓清的错,回去我就让她向媛宗姬道歉!”
事关宗姬和琅琊王氏小姐的名誉,这种事只能大事化了。赵宣虽然不悦,但也只是这样含蓄地对王梓清的哥哥敲打了一下他们家的教育问题。
王家知道这个事情后,被闹了个脸红,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这一辈里资质平庸,没想到都被太子给注意上了,赵宣对于世家们的态度,一向是客气的,对王家哥哥只说了一句“失了大度”,但这已经是很委婉的训斥了!
王梓清这几天被关在家里反复被家人教育,把王夫人气得差点流泪。
他们确实用其他家的小姐来给她施压,长久下来,把女儿逼得自卑不已,亟需在不如她的人身上找回一些自信和优越感。王梓清有时候会带着保镖,在金陵街头走过,接受别人惊羡的目光,可是回去后会更崩溃——她都沦落到要在平民身上找优越感了吗?!
如今冒出了一个新宗室,论血统很高贵,论教育却未必比得上她,她本来以为能平衡一些,结果这块铁板太硬,踢疼了自己不说,连家人也跟着疼了。
王夫人担忧的不仅是女儿的教育问题,而是赵宣对她女儿的印象,通过这件事,定然是一落千丈。“想让你去殿下面前挣个好印象,你倒好,自己给自己下绊子!你让殿下怎么看你!”
赵宣两年前行冠礼,按规矩是可以订婚了,但当时由于太上皇驾崩,赵宣出于为爷爷服丧的考虑,没有订婚。可是各家都是盯着储妃位置的,王家也自然有这个心思。明年他就要出孝期了,皇后前些日子还在侧面敲打各家,这节骨眼上她这宝贝女儿捅出这么桩丢人的事儿,还怎么指望能当上储妃啊?
王梓清看着母亲哭,父亲叹气,心里也是忧郁懊恼得不行。
以她的家世,她随便想干点什么都不会被诘责,这也逐渐形成了心理惯性——于是擅自修改詹事府文件一事发酵开来,终于招致了恶果。
如今,赵宣卖他们家一个面子,没把这事儿宣诸于众,不然,其他世家的女孩子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会笑死的。
只要脸面能保全,对于做不做储妃,王梓清倒不是很看重,她唯一受不了的是在同辈人面前露拙。
只是看着母亲急得哭,一向孝顺的她也跟着带了哭腔:“母亲,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自己作死!如今也只有去皇后面前好好表现,挣她个印象了!至于殿下那边,暂时别去惹他眼。”王夫人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我就常带你进宫,你把规矩拿捏好了,可不准再做这些自毁长城的事情!”
王家长吁短叹,一家子人都懊恼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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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干就干,贵人眼里的印象非常重要,这种事情千万拖不得,以免印象被固化。
琅琊王氏虽然是辉煌世族,但是没有袭爵,王夫人只能凭借世家的身份提前了几天预约。
不过这一次的预约不是很顺利,她原本预约在下午四点,料来那时候皇后午睡后已经回来了精神气儿,离着晚饭还有两个小时,正是喝下午茶休闲的时候,让王梓清烹茶,得皇后一句夸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可是坤宁宫内官事厅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原本的预约时间要提前或推迟,因为太子回国了,例行要来坤宁宫请安,东宫官事厅给他们预约了下午四点。
这个电话打给王夫人时,一下子搞得他们有点措手不及。
被插队了,偏偏插队的人还位高权重,王夫人再不爽也得吞回去。
“既然东宫约了四点的时间,那我们把拜访时间提前到下午三点,您看如何?”忍住内心的不悦,王夫人客气地询问。
跟东宫时间冲突,没哪个家族脑袋抽风去抢东宫的时间的。发生这种插队情况,通常的做法是时间提前,毕竟不知道太子找皇后是否还要留下吃晚饭,万一她一厢情愿把时间预定在了5点钟,人家太子和皇后母子商量大事,没工夫见,被传了出去岂不是要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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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官事厅调出当日的时间表,巧了:“这个……可能也有些冲突。下午三点,皇后殿下要召见媛宗姬,请让我请示一下上级,再回复您,好吗?”
“等等,你说,下午三点,殿下召见媛宗姬?”王夫人抓住了这个字眼,谨慎问道。
她心里掀起了一片滔天波澜……太子刚刚因为女儿擅自修改詹事府文件一事,叫了长子入宫诫勉谈话,马上皇后又宣宗姬进宫……
到底是为什么?是有人在皇后身边说了什么吗?
赵佑媛会不会说什么对梓清不利的言论?她的时间正好在梓清之前,万一说了什么,给皇后留下先入为主的印象……她和梓清的努力就要事倍功半,乃至尽付东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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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王夫人深深地焦虑了。她和声道:“中宫殿下事务繁多,我们也不好太过叨扰,若方便的话,我们不介意与宗姬同一时间。”
于是,王夫人的申请被传递到了负责安排活动时间的秘书处。
太子、王家、宗姬三边挤到一块儿去了。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每年年关时,都挺常见的。而一贯严谨的秘书处做出了他们认为最合理的安排。
“东宫的时间肯定是不能占的……至于宗姬,反正皇后殿下只是召见,可以把王夫人的预约也提到这个时段。”最后秘书处给了这个安排。“去和皇后身边的任秘书说一下,让她记得提醒就行。”
于是王夫人收到内官事厅的答复,让下午三点半去觐见皇后。
☆、第3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