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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纤细的手臂几乎要被生生捏断,皇帝额上青筋暴出,胸膛剧烈起伏,“你休想骗朕!”依她的性子,若是真被那竖子欺辱了去,她决计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会大告天下。然而她绝决说出这番话来,是宁愿自身染上不贞不洁之罪,也要离开他!
  沈宁身形一颤。
  “朕如今还待你不好么,你只一心想着离开?”东聿衡恼怒的言语带着受伤,这妇人的心就是寒冰捂不热么?
  “……我从没想过呆在你身边,”沈宁凝视他半晌,终是面无表情地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进宫!”
  “你说什么?”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你从不想在朕的身边,难道你曾对朕的小意温柔,都是虚情假意?”全都因他把握着李家命脉而屈意奉承?
  沈宁缓缓却坚定地道:“是。”
  最高级的谎言,从来是真假掺半。
  东聿衡怒不可遏,大手高高地扬了起来。
  沈宁浑身紧绷,也不闭眼,直直地看着他。
  谁知狂怒的皇帝在半空中僵住了动作,手掌停在她的眼前,甚至刮起了一阵掌风。
  短暂的死寂对视,依旧怒火涛天的东聿衡将她一把推开,拂袖而去。
  丰宝岚本已一脚跨出大门去参加克蒙族的节庆,不料依旧被人堵在面前请了回去。
  他穿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后花园,远远看见亭中三面设了障幔,一道明黄身影若隐若现。他走上前,给独自一人喝着酒的皇帝请了安,搓了搓手呼了一口白气道:“陛下,您怎么这种冷天儿还坐在外头?”
  东聿衡斜了他一眼,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才摆手让他坐下。
  丰宝岚由万福引着坐在皇帝左侧,这才闻到东聿衡身上浓浓酒味,皇帝表哥这是在喝闷酒?他这下可稀奇了,照理大战得胜,理应开怀才是,还有什么让一国之君这般烦闷的事儿?
  万福为丰宝岚斟上一杯,东聿衡道:“喝,喝了你就不冷了。”
  “是。”丰宝岚领旨只得饮了一杯。
  皇帝自顾再饮,挥退万福,亲自将自个儿的酒杯满上,却克制不住脾气地将银壶在石桌上重重一砸。
  万万没有想到,他堂堂大景天子,居然这等憋屈!她那些巧笑言兮,柔情蜜意全都是骗他的,他居然还被那些虚情假意……她敢欺君,她竟敢欺君!怒火再次汹涌而至烧向四肢百骸,他要把这该死的女人打入天牢!午门问斩!看她那张恶毒的嘴儿还能吐出什么令人发狂的言语来!
  再喝一杯冷酒,也不能浇熄他的满腔怒火。她的一腔真情,自始至终给了她病痨鬼的前夫,她心悦的只有那个男人!一股熟悉的妒火带着前所未有之势席卷而来,伴随着涛天的杀意弥漫全身。比起她的欺君之罪,他更无法忍受她从未恋慕过他的事实!
  这杀意太过强烈,让丰宝岚不由抖了一抖,他看向万福,万福却只是担忧地摇了摇头。
  丰宝岚没有法子,只得陪着一杯杯陈酿下肚的皇帝不停倒酒喝酒。直至一壶即空,丰宝岚才摇摇壶身,道:“陛下,纵酒伤身哪!”
  “再拿酒来。”东聿衡粗声粗气地道。
  万福无奈领命,让人将一旁煮着的酒水送上去。
  待再饮一杯下肚,东聿衡看向丰宝岚,张口却是惊人之语,“睿妃在白州潜逃,是否你也参与其中?”
  这话非同小可,丰宝岚大惊,顿时离坐屈身下跪,“陛下圣明,纵借清岚一千个胆子,清岚也不敢如此!”
  皇帝斜睨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起来罢,朕也是有些醉了。”
  丰宝岚轻呼一口气,重新起身坐回位上。
  “你与那丫头的事儿,说来给朕听听。”东聿衡似是心血来潮,直了直身子,微醺说道。
  丰宝岚沉默许久,才缓缓道:“臣说来不过几句话的事儿……她是臣家中厨娘之女,也是臣屋里的丫鬟。臣自幼与她朝夕相处,未及束发,臣听说她早许了府内一侍卫之子,臣心生妒意,做了许多荒唐可笑的事,才认清了自己的心。臣许她海誓山盟,她却一再摇头拒绝。”
  “哦?”东聿衡微微偏头。
  丰宝岚干笑两笑,“是,后头是臣威逼利诱,才让她不得不留在臣身边。”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低了几分,“而这一切,却是臣这些年来最为后悔之事。”
  陈年的伤疤撕开带着痛苦的快感,丰宝岚从未向谁吐露心声,而今日今时总算让脓伤透气,他竟有些止不住了,“臣当初如若不强留下她,让她离开去嫁人生子,如今臣或许还可看见她的笑颜,又或是看着她变成为鸡毛蒜皮算计的俗妇……却都比心头痛苦与虚无要好得多。”
  皇帝脑中“嗡”地一声,只觉自一片无尽的黑暗中绕了一圈,他沉默了久久。
  万福担心地看向主子,丰宝岚也垂眸不语。
  直至一饼香饼燃烧殆尽,面无表情的东聿衡才有了一丝情绪,“放了她……么?”
  ☆、86
  夜深,潋艳放下手中女红,探头看看门外,轻声地对低头看书的沈宁道:“娘娘,陛下今夜怕是不来了。”
  “嗯。”沈宁眼皮也没抬一下。
  “您是否……唔!”
  异样顿时划过沈宁心头,她迅速抬起眼,却见潋艳竟被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男人捂住了嘴。
  “皇妃娘娘,不要叫,否则我就先杀了她。”蒙面人恐吓道。
  潋艳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你是谁?”沈宁安抚地看了潋艳一眼,冷静地站了起来。能只身闯入这院子,他的功夫定然了得。
  “叶某并无恶意,只是有一事相求。”
  沈宁见他身上并无杀气,又并非克蒙族口音,衡量一番点了点头,“我听你说,你先放了她。”
  黑衣人似是很满意她的识相,将潋艳打晕后放在了椅上。
  “娘娘可还记得昆山派掌门之女段秋霜?”
  沈宁万万没想到是这件事,她有些啼笑皆非,看样子他是来帮段秋霜出头的江湖高手。
  “我记得,又当如何?”
  “既是记得,叶某也不必多费口舌,还请娘娘写一道旨意成全段姑娘与韩大侠百年之好。”
  沈宁挑了挑眉,“我若是不写呢?”
  “那就别怪叶某无情,”蒙面人抽出一把匕首,前后映出寒光,“在娘娘脸上画个大花脸了。”
  沈宁摸摸脸蛋,轻笑一声,“请坐罢。”
  蒙面人眼带戒备,“娘娘这是同意了?”
  沈宁走到圆桌旁自顾倒了两杯茶,却是摇了摇头,“不。”
  “娘娘莫非认为叶某不敢?”黑衣人手执匕首上前一步。
  “这位大侠,你认识韩震么?”他走近沈宁才发觉此男子身材颇为矮小。
  黑衣人眉头一皱,“叶某虽久仰侠名,至今无缘得之一见。”他顿一顿,又道,“只是自段姑娘一事看来,他也不过胆小怕事之辈,不见也罢!”
  “他不是胆小怕事,他是心有所属,才不想耽误段小姐姻缘。”
  “段姑娘为救他性命毁了容貌,他何以忘恩负义!”
  “第一,段姑娘没毁容,第二,强扭的瓜不甜,叶大侠要主持正义,是否也该调查清楚了再来?”
  “娘娘不必多言,叶某亲眼所见岂能有假?”蒙面人冷冷一哼,“叶某只问娘娘最后一遍,您究竟写是不写?”
  “叶大侠,我敬你重情重义,为了朋友赴汤蹈火,但这事儿着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先回去查个清楚,我也会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
  蒙面人凝视镇静自若的沈宁,只觉她与自己臆想的娘娘大不相同,她不仅不害怕发抖,反而毫不畏惧,他本不过恐吓两句,难道要无功而返?不成不成,他已在段姑娘与昆山派弟子面前夸了海口,若是空手而归岂不遭人耻笑?思及此,他眉头一竖,喝声渐厉,“那就别怪……”
  话音未落,沈宁冷不防地将桌上两个茶杯左右扔了过去,同时大喊一声,“捉刺客!”
  蒙面人下意识地接住了一个茶杯,另一茶杯砸在墙上发出清脆声响。他自知不妙,上前想拿沈宁作人质,不料这娘娘竟然身手敏捷,两招不能将她擒住。外头侍卫听得喝声与残破之声,立刻涌入屋子。蒙面人见势不好,飞身冲上屋顶逃去。
  “快捉刺客!”徐翰冲进屋中,惊出一身冷汗,他居然让刺客无声无息地进入了睿妃屋子,这事若是让圣上知道,他便是死路一条,惟今只是擒拿刺客才能将功赎罪,“快点快点,定要将刺客活捉归案!”
  孰料那刺客轻功极高,黑甲军一时也无计可施,眼见他即将遁逃,屋顶上出现另一道黑影纵身而过,追着蒙面人而去。
  “是韩大侠!”眼尖的侍卫喊道。
  徐翰稍松了口气,“快跟上去!”
  蒙面人与韩震在树上初次交锋,各自暗惊,韩震心道好轻功,蒙面人心忖好内功!
  蒙面人自知戒备森严不宜恋战,借着连绵的树木往后花园逃去,韩震紧追其后。
  万福还陪着皇帝在后花园喝酒,听到由远及近的喧闹声以及沙沙作响的树叶之声,他顿时提高了戒备,嗅着风中流转着不寻常的气息,娃娃脸上严肃了起来,“保护陛下!”
  亭子四周的侍卫立刻将主子团团围住,丰宝岚也站了起来,惟有东聿衡还坐在中央意兴阑珊地喝着酒。
  突地右侧不远处传来混乱的沙沙声与轻功动静,隐隐可见两团黑影,万福蓄势待发,看主子缓缓摆了摆手,他立即一跃而出。
  正值万福追赶之时,徐翰匆匆赶了过来,见着亭中的明黄身影顿时心凉了半截,他硬着头皮上前,“卑职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东聿衡揉着额侧“嗯”了一声。
  丰宝岚道:“徐统领在何处发现刺客?”
  “这……”徐翰冷汗直冒,吞吐答道,“卑职是在睿妃娘娘屋中……”
  皇帝蓦地厉眼如炬,抬头直直射向他,“娘娘可有闪失?”
  “回陛下,睿妃娘娘安然无恙……”
  “捉活的,把他捉来见朕!”一群饭桶!居然让刺客闯进了她的屋子!东聿衡腾地站了起来,大步便往内院走去。谁知没走几步,便见沈宁迎面而来,一大群人跟在后头。
  “胡闹!”他疾步上前,见她毫发无伤松了口气,转而皱眉呵斥,她还敢乱跑!
  沈宁先是闻到了浓浓的酒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后又觉他出现在这偏僻的花园有些古怪。一股异样滑过她的心头。
  有几分醉意的皇帝这才忆起不久前二人争执,他冷下脸粗声粗气地问道:“那刺客是冲着你来的?”
  “……不知道。”
  “不知道?”
  “他打晕了潋艳,我见状不妙就喊了救命。”
  “你这……”他也不知是该夸她当机立断还是斥责她的莽撞,“可是吓着了?”她的身边怎地总是危险不断?
  沈宁沉默地摇了摇头。
  东聿衡凝视着她单薄的身子,想将她揽在怀中安抚,袖中的大手紧了紧,正欲探出手去,却听得有人高声禀报,“陛下,刺客被万福公公与韩震大侠抓住了!”
  皇帝身形一僵,而后低喝:“带过来!”
  不多时,黑衣蒙面人被扭送到二人面前,此时他的面罩已除,沈宁定睛,看清那黑衣人是个大抵三十出头的精瘦男子,长相平凡,留着两片八字胡,眉眼似有不羁与轻视。
  徐翰押着他跪了下来,东聿衡居高临下地背手俯视,“报上名来。”
  黑衣人跪着挺了后背,“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鹰教左护法,‘叶中飞’叶典!”
  站在后头的韩震闻言却是一惊。他听过叶典的名号,其轻功天下闻名,是个劫富济贫的好汉,他似是记得家信中提及叶典成了表妹的夫婿,然而他为何出现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