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没再回来,他去了果园。
果园里一直都很静,没有心事的话,在这里很容易睡着,有了心事,便越寂静越不想睡。
陆成睡不着,他怀念自己的师父。
初七的晚上,有了点月光,陆成一个人在果园里慢慢绕,走过每颗他与师父精心照顾的果树,这才慢慢绕回棚子,在棚子里睡了一晚。
天一亮,陆成又回了李家,白天人多了,李秀兰没敢再往他跟前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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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快要下山了,东林村,凝香坐在灶膛前,望望大门口,心也跟西边的日头似的,一点点往下沉。陆成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是不是今晚也不回来了?
李伯出了事,陆成过去守着是应该的,凝香不怪他,只是,她忍不住想他。
刚成亲,他就出门了,晚上也不回来。
凝香不想那种事,她想陆成在身边的感觉。
“娘,我饿了!”阿南的声音突然从后院传了过来,没心没肺的,就知道吃。
“马上就熟了,阿南让姑姑们帮你洗手。”见周玉阿桃也跟在两个孩子后面,凝香笑着道。
阿南乖乖地去洗手。
周玉看看烧火做饭的表嫂,想想自己在这边住了两晚还什么都没有帮忙做过,有点不好意思,主动去放桌子摆碗筷。这种小事在农家很寻常,凝香以为周玉做惯了,没有假装客气,倒是准备过来帮忙的陆言看到大小姐表妹竟然在做家务,桃花眼里闪过惊讶。
“二弟去叫三弟吧。”凝香掀开锅盖,见粥已经黏糊了,同小叔子道,今晚在新房烧得火。
陆言嗯了声,转身朝老院喊三弟。
很快一家人就围到了饭桌前。
“阿南想不想爹爹?”周玉笑着逗侄子。
“不想。”阿南脆脆地道,说完继续吹娘亲递过来的一勺豆腐。
“大哥回来了。”陆言盯着外甥,故意道。
结果除了陆定,从凝香到阿南都伸着脖子望向了大门。
门口空无一人,凝香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火辣辣的,低头不语,弄得陆言后悔不已,他只想骗侄子的,顺带骗了弟弟妹妹也没事,哪料到脸皮薄的嫂子也当真了?
“爹爹?”
阿南没找到爹爹,疑惑地看向二叔,阿木也盯着陆言看。
陆言摸摸鼻子,刚要说话,周玉哼道:“爹爹没回来,小狗骗人呢。”
陆言瞪了她一眼。
阿桃阿木反应快,玩心又重,嘿嘿地笑。阿南见姑姑舅舅笑了才明白过来,望着二叔就要喊小狗,被凝香及时喂了一勺豆腐,不许他欺负二叔。
“大哥。”
正低头喂阿南,就听陆定又喊了一声。
凝香忍住了扭头的冲动,继续喂儿子,阿南是想看爹爹的,见对面三叔旁边的二叔姑姑都没动,记起刚刚上的当,不扭头张望也不吃娘亲的豆腐,咧着小嘴笑。阿木阿桃也没上当,陆言默默吃饭,无声嘲讽三弟学他,只有坐在北面的周玉因为位置关系,悄悄抬眼看向了南院,然后偷偷笑了,却没有出声提醒。
于是目睹李伯下葬后便匆匆往家里赶的陆成,才进门就被亲人们泼了一盆冷水。
媳妇害羞没胆子,想看也不敢看,他能理解,可妹妹小舅子儿子怎么也都不想他?
至于三弟的一声大哥,他不稀罕!
☆、132|99
盼了两天一晚的丈夫真回来了,凝香赶紧给他准备碗筷,坐下后小心地打量他神色。
心里很重要的一位长辈去了,陆成当然不可能与往常一样轻松,但也说不出为此悲痛万分的地步,不愿影响亲人们的心情,陆成安抚地看了凝香一眼,哄两个孩子,“阿南阿木今天有没有打架?”
“没打!”阿南抢着回答爹爹,“不打舅舅!”
陆成有点不信,看向小舅子。
阿木却想到早上姐姐教她写字,阿南非要抢他写字用的树枝,然后阿南不会写,就把他写的字都用脚磨没了,被姐姐按在怀里轻轻打了几下屁.股。
“没打架。”虽然闹了点不愉快,阿木还是选择不跟姐夫告状,姐姐说的对,阿南还小,长他这么大就懂事了,而且阿南只是不喜欢姐姐偏心他,姐姐不在的时候,阿南就最喜欢他了,想要玩什么都叫他一起,而不是去找阿桃姐姐。
陆成将信将疑。
吃完饭,陆言兄妹四个回老院了,凝香想刷碗筷,陆成拦住道:“你去帮他们两个收拾,早点哄睡着了,这种粗活我来做。”
他语气寻常,但凝香总觉得话里好像有点别的意思,想要看他眼睛分辨,陆成径自去忙了。看着他熟练地将一个个瓷碗摞到一起,凝香懊恼地自责了一下,李伯刚走,陆成怎么可能有那种坏心思。
放了心,凝香领着阿木阿南去洗手洗脸,身上干净了,再兑水给他们洗脚丫子。
“舅舅比我大!”
阿南小,凝香帮他擦脚,小家伙看看旁边自己擦脚的舅舅,指着舅舅的脚丫子道。
“我也比你高。”六岁的阿木特别自豪地道,说完站了起来,昂首挺胸的。
阿南仰头看舅舅,羡慕极了。
孩子们童言童语活泼可爱,凝香笑道:“以后阿南好好吃饭,也能长舅舅那么高。”
阿南摇摇头,瞅着门帘道:“爹爹高!”
他要长爹爹那么高。
凝香怔了怔,对着阿南的凤眼出了神。陆家男人都高,阿南若真是陆成的孩子,身高肯定没问题,只是也不知阿南亲爹身形如何,听陆成的意思,阿南现在瞧着脸蛋更像冯姑娘,眼睛眼眉应该是随了父亲。
擦完脚,凝香站在炕沿前,帮阿南脱了衣裳,塞进了被窝里,让阿木也进去。
孩子的衣裳最容易脏,趁天还没有全黑,凝香蹲到院子里洗衣裳去了,屋子里头不停地传来两个孩子的笑声。陆成收拾好灶房里面,刚想过去跟妻子说说李家那边的事,忽听里面阿南大声喊娘,便朝回头看她的妻子无奈一笑,他先去哄孩子。
爹爹进来了,阿南瞅瞅爹爹,继续走到了窗台前,对着外面喊娘。
“找你娘干啥?”陆成坐到炕沿上,一边脱鞋一边问,脱完一只正想脱第二只,就见被窝里的阿木捂着鼻子钻到了被窝里,倒是很给面子的没有嫌弃他脚臭。陆成有点尴尬,昨天在镇子里走了好几圈,晚上在果园睡的也没洗脚,今天走得更多,脚不臭才怪。
幸好媳妇没在屋里。
陆成连忙穿好鞋,还心细如发地将门帘子挑了起来,散臭。
“娘睡觉!”阿南离得远,没闻到,继续喊娘亲。
“阿南先睡,娘洗完衣裳就进来。”凝香笑着回道。
阿南趴在窗台上听,确实听到了洗衣裳的声音,这才慢吞吞钻回被窝,躺好了,见爹爹站在那儿看着他,阿南突然撑起上本身,指着外面道:“爹爹洗衣裳,娘哄阿南!”
小家伙声音大,外面凝香差点笑出声。
陆成沉着脸,直勾勾地瞪着儿子,真是有了娘忘了爹,得好好管管了。严父慈母,儿子若是不怕他,将来怎么管?
他平时爱笑,不笑起来就挺吓人的,阿南勇敢地同爹爹对视了会儿,害怕了,不敢再使唤爹爹,乖乖缩回被窝,抱住了舅舅。跟陆成相处那么久的儿子都怕了,阿木更是噤若寒蝉,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然后就感觉有只大手揉了揉他脑袋,阿木惊讶地抬起头,门口却没了人。
陆成去接了媳妇的活儿,让她去哄孩子们。
凝香没再拒绝,擦了手,进屋时顺便将门帘放了下去,脱鞋上炕,和衣躺在外面哄两个小家伙。
“娘进来。”阿南想抱着娘亲。
“娘还没洗脚呢,阿南先睡吧。”凝香柔柔地道。
阿南打个哈欠,让娘亲亲他一下,然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里面阿木也困了,乖乖地睡觉。
屋里头很暗了,但凝香没有再点灯,免得影响孩子们休息。
“你也洗洗脚。”陆成洗完衣裳,端了一盆温水进来,怕水溅出来打湿娘仨的鞋,一手稳稳端着半满的木盆,一手将木板凳提到了东边炕沿前,放好了唤她。
“你什么时候洗?”昏暗里,凝香故意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人却蜗牛似的慢吞吞往那边蹭。
“我脚臭,你洗完了我去外面。”陆成实话实说道。
他如此坦诚,凝香笑了,眼帘低下去,轻声催他,“你先去外面洗吧。”
她不想让他看她的脚。
屋里昏暗,可羞答答的她就像一朵会发光的夜来香,宁静拘谨地坐在那儿,委婉地想要将他推开。看着自己柔美的媳妇,陆成忽然忘了所有杂事,只记得他刚刚成亲,记得自己昨晚让新媳妇独守空房了,记得自己竟然那么久都没有看到她。
因此她明明就在眼前,陆成也特别想她。
他慢慢走过去,轻轻地亲了亲她面颊,搂住她想躲开的肩膀道:“昨晚想我没?”
肩膀被困,凝香往旁边扭头,不说想也不说没想,被他用唇温柔摩挲的脸蛋却越来越烫。
她这样默认比直接承认还让他心里甜,陆成心软似水,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放到水盆前,放稳了去抓她脚。凝香低低哎了声,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及时用手撑住,而这时候陆成已经褪了她左脚的袜子,将她脚按进了水里。
稍微有那么一点烫,泡脚正合适。
“我帮你洗,算是赔罪。”再脱了她另一只,陆成撸起袖子,真的帮她洗了起来。
凝香只庆幸屋里太暗,他看不清楚。
一阵轻微的水声后,陆成端着盆子去了外面。
凝香飞快擦了脚,趁陆成进来前更衣,既然夫妻间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她没再扭捏,直接躺到了两人的被窝,闭上眼睛等他。回想刚刚的耳鬓厮磨,凝香觉得陆成可能有点动心,但后面又很规矩……
凝香也不知自己到底在盼望什么样的结果。
院子里他泼了水,关好南门,关了屋门,上炕前就脱了外袍。
等他掀开被子,凝香忽然有点渴了。
陆成平躺着,暂且没碰她。师父刚走他就想那个,有点不合适,对师父有愧,也怕她骂他无情。
不能做,陆成低声跟她说这两天李家的事,果然管用,提到李家兄弟的不孝,陆成就一肚子气,“那是他们亲爹,亲爹死了不知道哭,就惦记着算计,我都替师父寒心。”
气大伤身,凝香心疼丈夫,温柔的性子上来,小手比脑袋还先做出反应,很是自然地抚了抚他胸口,未料他身上没穿中衣,如碰到烧红的炉子,烫得她连忙收回手,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你别生气,恶人自有恶人磨,往后别管他们了。”
陆成没有回应,如果说他是炉子,她刚刚那一下就相当于滴了滴水上来,呲呲地让他全身冒烟。
“香儿……”
他声音沙哑,凝香心提了起来,只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鼻音。
“师父走了,我真难受,昨晚半宿没睡。”陆成朝她转过去,伸手将她搂到怀里。
凝香娇小的身子靠上了他,听他说得那么难过,她瞬间收起了那些胡思乱想,温柔地抱住他,轻声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多想想别的事,以后记得给他老人家上坟烧香,略尽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