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打架斗殴的事儿了。”刘汉东大声回应道。其实此刻他心里拔凉拔凉的,事发了,估计这警察也当不成了,索性光棍一回。
“对,打架斗殴,你们在没穿上这身衣服之前,还是老百姓,年纪轻轻,火力又壮,如果遇到事儿忍气吞声,当缩头乌龟,那就不是血性汉子,不配当特警!”
张亚森的话让刘汉东颇感意外,更让跑步的常进寻死的心都有,好不容易托了关系设了局,没想到一点作用都没有。
“但是,当你们穿上这身衣服,就代表公安机关,代表政府,就得把你们的个人意识收起来,有气给我忍着,有火给我憋着!训练场上有你们发泄的机会,处置骚乱的战斗中有你们发挥的空间,好了,我话讲完,向右转,齐步走,进入小礼堂领取制服。”
一百四十八人的队列整齐转身,齐步走。
张亚森指着空旷大操场上跑步的俩倒霉蛋吼道:“一万米,少一米都不行!”
……
新警们领取了崭新的制服,每人一套藏青色混纺常服,西装领上衣和裤子,两件浅蓝衬衣,一条领带,外腰带和裤带,还有一顶大檐帽,一副白手套,肩章是一条金属折杠,代表最低级的学员。
大家终于穿上了梦寐以求的警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互相整理着警容,兴奋地压低声音议论着。
“这衣服料子真差,衬衣是化纤的,夏天穿肯定很难受。”刘汉东捏着衣服评价道。
“别嫌好道歹了,刚才差点吓死我,你说说,为啥没处理咱们?”林连南系着领带,满脸的后怕。
“不知道,兴许是咱命好吧。”刘汉东道,其实他刚才都绝望了,现在却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自然不知道,这背后经过了多少较量与博弈,刘汉东和林连南的名字已经从新警名单上划掉,罪名就是打架斗殴,但负责录取的警官考虑到刘汉东是沈秘书的关系,硬是顶住了压力,保住了他俩。
全体人员换上警服,再次进入小礼堂,依然由张亚森给他们讲话。
“不要以为你们今天穿上了警服,就真的是一名公安民警了,等待你们的是一周的政治学习,三个月的全封闭式训练,达不到考核标准的,不予签订聘用合同,在培训期间违反纪律的,轻则像他们那样,重则直接开除!”
张亚森一指外面,透过小礼堂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铅灰色的天空上开始飘雪,阴风怒号的大操场上,常进和隋慕新正缩着脖子顶着西北风艰难地跑着。
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除了在部队里就蹲惯了禁闭的刘汉东。
第十七章 回家过年
常进和隋慕新都是体校毕业的学生,身体素质不错,一万米对他们来说无非出一身臭汗,但刚入警就遭到惩罚,无论如何也是一种心理打击。
“进哥,咋整的,不是安排好了么。”隋慕新哭丧着脸问道。
“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回头我打听一下,这小子有什么背景。”常进道,眼中恨意一闪而过。
一万米跑完,人家已经在进行“科学发展观”教育了,两个倒霉蛋匆匆换了警服,来到教室喊报告,授课教员让他们进去,在最后一排就坐,很不巧的是刘汉东和林连南也坐在最后一排,冲两人比出中指。
常进不敢说什么,只能以口型告诉对方:“我弄不死你。”
刘汉东鄙夷地一笑,日子长着呢,在纪律部队如何整人,他太熟悉了,他有一百种方法能整死常进和他的跟班,还不会被领导批评。
七天的政治思想学习只是餐前小菜,将培训分成两部分是因为中间隔了个春节,学员们过年不过年无所谓,可是教官们得过年啊,所以中间有个七天的假期,可以让学员们放松一下,毕竟等待他们的将是三年无休的漫长服役期。
学习期满这天,已经临近春节了,各单位都没有心思工作,大街上充斥着公车,忙着送礼走关系,警官学院小礼堂考场里,一百五十名考生正伏案答卷,七天的政治思想灌输需要一次考察。
刘汉东当年高考成绩很好,这种死记硬背的考卷根本难不倒他,别人都头疼的大论述题,他能洋洋洒洒写几百字的答案,很快做完试卷,交卷出场,常进和慕新还在抓耳挠腮,试卷上一片空白。
考完不能直接走人,下午还有政治思想课,刘汉东正蹲在教学楼外的花坛上抽烟,只见张亚森倒背着手过来了,赶紧掐灭烟头站起来敬礼。
校园内倒是不禁止抽烟,但这不影响张亚森找茬。
“你考完了?”
“报告教官,我考完了。”
“考完你就出来了?”
“报告教官,我怕影响同学们考试,就先出来了。”
“如果这是战斗,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就能将战友们置于敌人的包围中么!一万米,顶风跑,立刻!”张亚森吼道。
刘汉东差点气笑了,不过作为部队里混了八年的中士来说,他懂得这是教官在杀学员的威风,同时建立自己的威信,这回活该自己倒霉,他没有顶撞,乖乖去跑步了。
张亚森走进考场,将刘汉东的试卷拿来看了看,眉头一展,这小子看起来很粗豪,但是字迹非常飘逸俊朗,硬笔书法相当过人,答题也很有水平,面面俱到严丝合缝。
看看窗外,刘汉东在大操场上迎风跑步,挺胸抬头,神采飞扬的,张亚森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学员们的心都飞了,但是还得强压着蠢蠢欲动的玩心等着教官宣布成绩。
张亚森黑着脸拿着一张纸走进了大教室,干咳一声道:“你们这一期,是我见过素质最差的!文化课一塌糊涂!得亏是让你们当防暴警,要是干刑警、缉毒警,就你们这智商,死八百回都不多!”
大家都深深低下了头。
“我宣读一下这次考核的名次,考得好的不要骄傲,考得不好的也不要灰心丧气,第一名,刘汉东,95分……”
掌声响起,只有林连南一个人鼓掌,别人都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林连南赶紧停手,将头埋进了裤裆里。
张亚森威严的扫视一周,继续宣布成绩,一百五十名学警,三十人没考及格,及格的人里,六七十分的居多,考到九十分以上的奇葩就五个人,除了刘汉东之外,都是女生。
林连南考及格了,因为他坐的离刘汉东很近,眼睛斜一斜,答案就来了,所以考了个七十五分,常进和隋慕新就没这么幸运了,只考了五十几分,好在这次考试不是最终考核,否则直接脱衣服滚蛋。
假期开始了,学员们换上便装,陆续离开校园,警官学院的普通学生早就放寒假了,所以校门口冷冷清清,连辆黑车都没有,大家缩着脖子跺着脚,在公交站台上苦苦等待着,这里地处郊区,公共汽车半小时才能来一班,地上满是积雪,天冷路滑,车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来。
也有不少学员是有车的,比如常进,他开一辆本田crv,隋慕新神气活现地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两人商量着要带几个女学员进城,顺便拉进一下关系。
“那个小妞叫赵良璇,她爸是海关的,估计培训完她就进出入境管理局了。”常进对这些同学的社会关系门清得很。
“那必须得联系一下啊。”隋慕新道。
“必需的,咱们现在就得编织关系网了,再说这小妞长得不错,哈哈。”常进驱车过去,探头出来:“美女,要搭车么?”
赵良璇喜滋滋道:“不用,我们有车。”
正说着,一辆车身上涂着北斗七星的白色富康从校园里出来,车门打开,三个女学员喜笑颜开的钻进了后排,坐在驾驶位上的正是刘汉东,抬头给常进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先走了。”
“我操!”常进狠狠一砸方向盘。
“进哥,那边还有几个妞。”隋慕新指着远处几个眼巴巴的恐龙道。
“你怎么不去死。”常进没好气地踩油门开车走了。
“进哥,你打听清楚了么,刘汉东什么背景?”隋慕新问道。
“听说是宋剑锋打过招呼的人。”常进愤愤然道。
“那不好弄啊。”隋慕新倒吸一口凉气。
富康车里,三个女学员叽叽喳喳,欢笑连连,刘汉东又高又帅学习又好,是这一批学员中的佼佼者,自然最受女学员欢迎,连带着林连南也跟着沾光。
“其实我是宋厅长介绍来的,宋厅的爱人是我三姑,一般人我不告诉他。”林连南显摆着自己的路子,有些直白,但很有效果。
“呀,那你培训结束肯定要分到好单位去了。”一个能打七分的女学员毫不掩饰羡慕的心情。
“我倒是想锻炼一下自己,先干一段时间的特警,有了基层的工作经验,才能更好的提高自己,我的目标不高,三十岁以前到正科。”林连南发扬退伍兵的光荣传统,吹起牛逼来不打草稿。
刘汉东听了偷笑,也不拆穿。
上回两人聊起来,林连南说了实话,宋厅的爱人确实姓林,但和林连南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倒是刘汉东亮出西服衬里上丝绣的宋剑锋姓名拼音和公安厅监制的字样,把林连南吓得差点尿了。
把女学员们和林连南送回了家,刘汉东自己也开始准备回家过年。
铁渣街上,屠记牛肉村已经关门,山炮带着老婆和小舅子搭乘阚万林的车回老家过年,住在楼下的小丽也房门紧锁,早早回乡了,朱小强已经买到了回安徽老家的车票,优哉游哉地打着游戏,见刘汉东回来,有些局促:“东哥,借你那四百块钱,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还。”
“不忙,等你找到工作再说吧。”刘汉东回屋收拾了行李,下楼和火联合夫妇告个别,又给马凌打了个电话,这就要踏上回家的旅途。
忽然他发现梅姐的洗头房已经开着门,将车停在门口,进去一看,屋里堆着大包袱小行李,梅姐正蹲在椅子上抽烟,浣溪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
“咋回事?”刘汉东问道。
“刚从长途汽车站回来,人山人海啊,听说路上下雪,很多车次都晚点,我一生气退票了。”梅姐道。
“不回家怎么过年?”刘汉东摸摸小燕儿的脑袋。
“就在铁渣街上过,买点菜打点酒,不就是过个年么。”梅姐吞云吐雾,说得轻松,但从她眉宇间能看到深深的乡愁。
浣溪嗫嚅道:“姐,再等等兴许车能来。”
“来了也不坐,气死个人。”梅姐依然气呼呼的,大概是个车站工作人员吵架了。
刘汉东哈哈大笑:“坐我车走啊,不收你钱。”
梅姐笑了:“那怎么行,姐让你摸一把,抵车费。”说着用大胸顶了顶刘汉东的胳膊。
“免了,你这个车费太多了,我还得找钱。”刘汉东拎起行李,“要走趁早,我看这天还得下雪。”
梅姐的行李不少,浣溪只有简单的一个小包,东西统统塞进后备箱,后排座椅上也放了不少,梅姐抱着小燕儿坐在后面,浣溪坐在副驾驶位,刘汉东给车轮安装上橡胶防滑链,开始艰难地回家之旅。
浣溪和梅姐都是平川人,平川市虽然地处江南,但经济不发达,不通高速公路,连天大雪导致道路结冰,湿滑难行,到处都是抛锚的汽车和交通事故,即便是刘汉东这样的老手,也只能保持在五十公里的时速。
半夜一点,终于抵达平川市,距离梅姐和浣溪的老家还有上百公里,为了节省住宿费,刘汉东喝了罐红牛,继续上路,连夜赶路。
路越来越难走,车越来越稀少,刘汉东却终于找到了当年在高原雪路上行车的感觉,越开越精神,小燕儿和梅姐早已呼呼大睡,浣溪却一直醒着,陪刘汉东说话,讲故事,猜谜语,生怕他打瞌睡。
凌晨时分,终于抵达一个小镇,白色富康已经看不出颜色,车身上满是污雪和烂泥,劣质防滑链也坏了。
小镇的泥泞道路上,一辆装着高音喇叭的小货车缓慢驶过,喇叭里传出非标准普通话:“迎春节大酬宾,县光荣商场所有商品一折起……”
灰色建筑物墙壁上,刷着广告和计划生育的标语,唯一亮色是一面广告牌,上面印着海景别墅和大片的薰衣草,下面是一排字:普罗旺斯花园,五千元/平方米起。
梅姐不知道啥时候醒了,倚在车门上点燃一支烟,“我的理想就是回家买上一套这样的房子,再开个小服装店,供小燕儿上大学,嫁个好人家,我就在老家安安稳稳,幸幸福福的过下半辈子。”
风吹起她的头发,梅姐的眼神有些迷离,显然是陶醉在自己的中国梦之中。
第十八章 穷山僻村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刘汉东去加油站加油,镇上没有中石化中石油的网点,只有私人小加油站,老板是个粗壮汉子,瞅了半天说这不是梅子么。
原来是老熟人,梅姐上前用当地土话聊了几句,汉子伸手欲捏梅姐的屁股,被她一巴掌打开,嬉笑着走开,打开加油机给富康加油。
“说什么呢?”刘汉东问。
“我让他别掺水,加真汽油,小地方加油站见外地车就坑人,要的贵不说,还给你掺水,搞不好发动机都能弄坏。”梅姐解释道。
刘汉东看看手机:“不早了,加了油赶紧走吧,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把你们送到家门口。”
梅姐说:“不慌,今天是集,先买点东西再说。”
时间还早,刘汉东借了一把扫帚,将车身上的脏东西扫掉,打了盆水擦了擦,富康恢复了本来面目,镇上有本地人开的早点摊子,去吃了一碗稀饭,几根油条,在加油站的休息室里眯了一会儿。
集市开始了,各村来的乡民摆起摊子卖猪肉、农产品,鞭炮、烟花,对联、门神,以及大城里里批发来的廉价衣服鞋子,小五金、塑料制品等。
梅姐买了一个猪头、两个肘子,一些鞭炮烟花,还有几双儿童棉鞋,铅笔盒文具等,这些是买给村里孩子们的,每年都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