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刘汉东无言以对,当时的形势不允许他打太多电话,他连自己亲妈的电话都没打,遑论马凌,不过这种事情没法辩解,越辩越乱。
正好休息时间到了,马凌扭头就走,刘汉东上前拉她,被一把甩开:“找你的宋法医去吧。”
刘汉东苦笑,这吃的哪门子醋啊,马凌的脾气他了解,生一会儿气就没事了。
天色阴沉,乌云盖顶,要下雨了,刘汉东匆匆离去,走到半路就下起暴雨,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冒起一股股尘烟,继而变成瀑布般的雨帘,天地间连成一线,行人纷纷躲避疾走,狂风呼啸,广告牌摇摇欲坠,路边停放的自行车被吹倒,汽车被雨点打得警报齐鸣。
刘汉东却冒雨前行,一边走一边长啸:“啊啊啊啊~~~~”这段时间的愤懑全都喊了出来。
喊声被雨声掩盖,谁也听不到他的怒吼。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铁渣街,路过梅姐洗头房的时候,忽然从门内冲出一个娇小的身影,举着小花伞踩着积水跑过来,到了近前将伞一丢,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刘汉东身上。
是浣溪,她一直在这里守候。
“哥,你回来了,你没死!”浣溪趴在刘汉东肩头号啕大哭,暴雨浇下,瞬间全身湿透。
“傻丫头,哥怎么会死呢,别哭,不是说好以后不哭的么。”刘汉东拍打着浣溪的后背劝说着,自己的鼻子却酸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好在有雨水做掩饰。
暴雨如注,两人紧紧相拥。
第八章 海棠依旧
雨哗哗地下,泪尽情的流,白茫茫的雨雾世界似乎只有两个人存在,直到梅姐匆匆打着伞过来打断他们。
“快进屋,小心别感冒了。”梅姐撑着伞替他们遮雨,半边身子淋湿。
刘汉东这才拉着浣溪匆匆进了洗头房,姐妹们送上干毛巾,两人擦头擦脸,浣溪回屋换衣服,梅姐把外面的小伞捡回来,唠叨道:“大东,妮儿等你十天了,不吃不喝就守着门坐着,都快变望夫崖了。”
“她家里怎么了,我看已经搬走了,她父母呢?”刘汉东问道。
“不知道,你问她吧。”梅姐接了刘汉东手上的毛巾,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浣溪换了一件宽松的t恤出来了,下面是两条光腿趿拉着水晶拖鞋,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真有梨花带雨之感。
刘汉东没心思欣赏,他很关心蓝老师的下落:“浣溪,你家那房子怎么没人了?”
浣溪说:“那本来就不是我家,居委会让人在街上拉了横幅,说我们家是卖国贼,让我们滚出去,我们就搬回蓝田村了,暂住在原来村小学里。”
“卖国贼?你们家怎么能和卖国贼扯上关系?”刘汉东更纳闷了。
浣溪平静无比道:“出事那天,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以为你死了,正好香港科技大那边的老师打电话过来问我一些其他的事情,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了,结果没过两天,来了几个香港记者,偷偷摸进我家采访,我把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就这样,我们一家成了卖国贼,整条街上所有的人看见我们就骂,吐口水,没法住下去,就只好搬回乡下,我的手机放在家里好端端的就丢了,我怀疑也是被居委会干部拿去的。”
刘汉东明白了:“香港媒体进行了报道,地方政府觉得在国际上丢了脸,就把气撒在你们身上了。”
浣溪凄然一笑:“我们一家三口,有什么本事卖国,有什么资格卖国,他们打条横幅,报纸上网络上连篇累牍,口诛笔伐,恨不得把我们逼死,我们偏偏不死,还有好好活着,活给他们看。”
刘汉东问:“现在网上舆论什么风向?”
浣溪摇头:“不想看,更不想说,我们家按照上面指示,该配合的都配合了,我已经拿到了港澳通行证,办完该办的事儿就该去香港了,才不管他们说什么。”
刘汉东点点头:“行,走的时候我送你。”说完起身要走。
“大东,再坐会,你妹子可想你了,不多聊会。”梅姐劝道。
“我换件衣服,马上下来。”刘汉东指了指身上湿透的裤子。
“行,麻溜的,等你吃饭。”梅姐道。
刘汉东借了把伞,跑回108号,牌局改在屋里进行了,包玉梅从窗户里探头看了一眼:“大东有日子没回来了,干公安的就是忙啊。”
“是啊,出差了。”刘汉东收起伞匆匆上楼,路过二楼的时候看到朱小强正在屋里上网,便走过去一拍他肩膀:“借电脑用用。”
朱小强还欠刘汉东四百块钱没还,自然赶紧站起来让位。
刘汉东上微博,搜寻最近的热点问题,果然发现蓝案舆论有了新的导向,有人证实,死者的姐姐根本不是什么高中生,而是近江城乡结合部的一名洗头妹,专业称呼应该是失足妇女,并且提出质疑,整个事件的真实性,洗头妹怎么可能成为高考状元,存不存在高考题目泄露的问题,背后有谁在操控,在布局,在炒作?
浣沙的死因,也有了新的发现,据分析该生一贯心理阴暗,其姐当上所谓的高考状元后,在学校飞扬跋扈,欺辱同学,还买了昂贵的苹果手机,甚至吸毒,最终走上自我灭亡的道路,其家人利用死亡炒作,勒索巨款,骗取同情,其实满嘴都是谎言,当他们贪婪胃口得不到满足的时候,竟然找来香港记者进一步歪曲事实,抹黑国家。
这样的帖子后面,往往有大量跟帖附和,还有人指出,整个事件透着蹊跷,肯定有境外反华势力的黑手在操控,建议当地公安机关把蓝家人关起来好好审问。
也有理性的学者引经据典指出,浣沙的死,责任在于父母教育的缺失与监管不力,值得深刻反思,不能遇到事情就讹诈政府,挑起仇富情绪,同时抨击了网络暴力,提议保护高傲等未成年人的权益,必要的时候建议平川断网。
当然这种声音不是主流,也有很多人为浣溪说话,诸如白娜等人,正反双方互相攻击,你骂我公知,我骂你五毛,唇枪舌剑,污言秽语,乱哄哄各取所需,可怜浣沙已经不在人世了,还被这帮人狠狠消费了一把。
刘汉东火冒三丈,从朱小强烟盒里摸了一支金淮江点上,“小强,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朱小强支支吾吾说自己最近忙着写书,没关注社会新闻。
“这帮人渣,良心都让狗吃了,我见着一个打一个!”刘汉东愤怒的指了指屏幕,关上页面上楼去了。
朱小强心有余悸,浣溪是“失足女”的爆炸性消息其实就是他曝光出来的,因为害怕暴露自己,所以用的是马甲,说自己就住在铁渣街上,多次光顾梅姐洗头房,和高考状元睡过好几次,连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足以经得起任何考证。
这个帖子立刻成为反方的重磅炸弹,被转发了几十万次,其中不乏知名人士,大家都拿这个幸灾乐祸的讥讽对方,说你们吹捧的跟花儿一样的美女才女高考状元,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烂货罢了。
这是朱小强学会上网以来最得意的一个帖子,为此还特地买了一盒二十块钱的金淮江香烟奖励自己呢,不过此举却只带来荣耀,没有实质性的进账,汪红说又要借一千块钱换手机,穷的连泡面都快吃不起的朱小强只好再次向父亲开口,说自己要考研,学习班需要一千五百块的学费。
朱小强的父亲是个泥瓦匠,家里的地被村里卖了之后,就跟着同乡进城务工,起早贪黑的干活,建筑业很来钱,泥瓦匠属于技术工种,有活儿的时候每月七八千上万的进项也是有的,所以朱小强才有赖在出租屋里不找正式工作的本钱和底气。
刘汉东的火爆脾气朱小强是知道的,如果被他知道揭露“失足女”真相的是自己,还不得暴揍一顿外加把电脑砸了啊,赶紧销毁一切痕迹,不能露了马脚。
换了一身干衣服,刘汉东又回到洗头房,和浣溪商量上诉的事情,他可没打算善罢甘休,豁出命来干的事儿,岂能半途而废,反倒是浣溪劝他算了。
“我已经失去一个亲人了,不想再失去一个,他们太强了,到处都是他们的帮凶……”浣溪神色黯然,想必网上那些流言蜚语她已经看到了,也难怪,从赵默志到高市长,邪恶总是成群结队,大军压境,他们有人有钱还有枪,掌握着话语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把受害者打成卖国贼,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就算再坚强的人,连续遇到挫折也会丧失信心。
但刘汉东却是百折不挠的性格,他宽慰浣溪说:“不管怎么样,再试一回。”
浣溪只好答应他。
事不宜迟,刘汉东冒雨去修理厂取了车,开着富康找到宋欣欣,又联系了白娜和阮小川,大家找了个茶馆碰头商量,一致认为必须查下去,现在妥协等于前功尽弃。
宋欣欣出具了法医报告,刘汉东将高傲的供词视频复制到优盘里,可是去哪儿告状成了最大的问题。
“去省高检吧,我有一个同学在那儿。”宋欣欣说。
……
次日一早,刘汉东开车带着浣溪前往江东省高级人民检察院,八点钟正是交通拥堵高峰期,汽车排成长龙,和富康并排停着的是一辆520路公交车,开车的大姐百无聊赖,忽然看见了刘汉东,不禁纳闷,这不是小马的男朋友么,怎么和一个漂亮妹子坐在一起?
车流开始向前移动,富康瞅了个空子钻了出去,抄近路来到省高检门口,宋欣欣和白娜已经等在这里,在门卫室进行了登记通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检察官出来将他们接了进去。
“这是我鉴证学研修班的同学,李秀丽。”宋欣欣介绍道。
大家简单寒暄,来到会客室,道明来意,李秀丽说:“哦,这个案子我听说过,网上吵得不可开交,既然是欣欣的朋友,就都是自己人了,我实话实说,确实是公诉案件,但平川方面没立案,省高检也不方便介入,再说取证什么的也很有难度。”
宋欣欣说:“我们手上有证据,你先看一下吧。”
李秀丽看了一下说:“这些不足以构成证据链,说明蓝浣沙是被人谋杀的,这样吧,我给平川检察院的朋友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
说着就拨通一个号码,出去聊了十分钟左右,回来两手一摊说:“平川方面说案子已经结了,人是意外死亡,再说涉案的几个关键人员全都出国了,高傲半个月前就赴加拿大留学去了,其他几个人分别去了美国、英国、澳大利亚。”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晚了一步啊,不对,不止一步,人家早就出国避祸,恐怕短期内是不会回来了,就算官司打赢也执行不了,何况根本连立案都做不到。
众人心情低落,离开了省高检,各奔东西,浣溪却显得如释重负,“哥,我明天就要飞香港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叫上梅姐他们。”
“好,给你践行。”刘汉东一口答应。
晚上,屠记牛肉村,雅间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山炮,梅姐、阚万林,刘汉东,还有小丽她们几个,团团围坐,为浣溪践行。
刘汉东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以至于到后来怎么回去的都不清楚,他只记得晚上马凌来了,给他喂水,擦脸,脱鞋,后来两人不知怎么就睡到了一起,窗外风疏雨骤,屋内春风几度。
第九章 一个人走
凌晨四点半,浣溪蹑手蹑脚下楼,大街上一片寂静,连野狗们都沉睡了,喧嚣的铁渣街,只有这个时候是最安详的。
拉下的卷帘门,熄灭的霓虹灯,街边的垃圾箱,还有加工厂外堆积的铁屑,这一切都构成了铁渣街独特的风景和味道,浣溪深情地注视着每一扇门,每一个细节,将这些都印在脑海里。
来到洗头房后门,拿钥匙开门,走进自己的小屋,从抽屉里取出两片从梅姐那里讨来的药吃了,开始收拾东西,其实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只有一个旅行包,除了相关证件和换洗衣物,关于故乡的,只有一束弟弟的头发。
门轻轻开了,梅姐站在门口:“妮儿,这就要走了?”
“七点五十的飞机,睡不着,起来收拾收拾。”浣溪道。
梅姐走过来和浣溪并肩坐在床上,半晌才幽幽道:“妮儿,以后有出息了,经常回来看看,姐这个生意也不打算做了,攒够钱就回家结婚,人,就得往高处飞啊。”
坐了一会儿,浣溪毅然起身,拿起了包:“姐,我该走了。”
梅姐看看手机,才五点出头:“走这么早,还有时间。”
“早点去吧,听说飞机场和火车站不一样,过安检要排队的,早去点没坏处。”浣溪依然坚持。
梅姐回房看看女儿,小燕儿正睡得熟,拿起包出来道:“妮儿,我送你上飞机。”
“姐,你别送了,我一个人走。”
“那咋行,坐飞机出远门,家里没个人送可不行。”
“姐,从今以后,我一个人要走很长很长的路,从现在开始,我要学会一个人走。”浣溪很郑重地说道。
梅姐领会了浣溪的意思:“好吧,我送你到门口。”
两人出了洗头房,铁渣街上依然空旷无人,隐约传来清洁工大扫帚沙沙的扫地声,不远处停着一辆出租车,司机正拿着鸡毛掸子擦车。
“师傅,机场走不?”梅姐喊道。
“走!”师傅上车发动开了过来,见是梅姐和浣溪,笑道:“坐飞机去哪儿?”
“我妹妹去香港念大学。”梅姐骄傲地说。
“上车吧。”这师傅挺面熟,是住在这条街上的张爱民。
浣溪上了车,梅姐终于忍不住落泪:“妮儿,逢年过节回来看看啊。”
汽车开动了,浣溪探头出来挥手告别,但这一回她却没流泪。
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闪去,浣溪闭上了眼睛,别了,铁渣街,别了,故乡。
从近郊到近江国际机场的距离很远,打车起码八十块钱,早上车流稀少,很快来到机场,张爱民将车停在国际出发口,浣溪拿出钱包:“多少钱?”
“没打表。”张爱民呵呵一笑,“你是咱街上飞出去的金凤凰,我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就送你一程吧。”
“谢谢师傅。”浣溪心头一热,拿起行李下车,面前是一座宏伟华丽的建筑,近江国际机场t2航站楼,闪闪发亮的不锈钢大门,地上铺着华丽的大理石,广告牌上俊男靓女,无处不在彰显着现代生活的氛围。
浣溪是第一次坐飞机,什么都不懂,但她很聪明,学着别人的样子办理了登机牌,排队通过安检。
……
刘汉东一觉醒来,只觉得头昏脑涨,喉咙发干,伸手一摸旁边,空荡荡的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