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氏知别指望温宥娘或老夫人的人搭手的,两人就算是为了避嫌也不会动,只能示意自己的配房背着仇允岳进了温长明的内室。
好在坊中良神医也恰赶来,几番救治催吐之后确诊道是中了毒,毒物为砒霜,只量较少,这才不曾危及性命,但要说何时醒来,也得看天命。
良神医虽不是出自太医院,却也是家中五辈行医,医术了得,他说是砒霜之毒,那么便bajiu不离十了。
砒霜此类毒物,温宥娘素来谨慎,从不购买。即便是内院及小厨房为防耗子作耗,也只是让人买了四五只猫来抓捕。
此事仇氏也知,因此内心有些不安起来。
若说是砒霜,温宥娘与老夫人的院子里肯定是没有的,那一对祖孙惜命得紧,院中半点毒物不存。可她与二房却是有的,不是谁都耐得住养几只猫大半夜的闹得整个院子不得安宁。
二房素来得老夫人的心意,又与温宥娘姐弟交好,要说嫉妒温余卿小三元投毒,这连她都不信。
最大的嫌疑便是她了,她对外示如亲子的大儿与温余卿之争早闹得满城皆知,这笔帐怎么算都可能算在她的身上。
良神医不是多话之人,只开好了药,让闵氏收好自寻药房抓药,与温老夫人写了仇允岳的诊断书,收了诊金之后便离去。
郎中一走,仇允岳又暂时无碍,从人命官司下降到中毒案,也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也有可空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事说来也是仇允岳运道不好,温老夫人宴客,内院里有人看着自然是不会出事,然外院里温府说得上话的长辈们都在上朝值班,几个泼猴无人看管便闹腾了起来。
最起先也不过是有家小郎君拿温余卿与温长明作比,将温长明踩在了脚底下。温长明却因在座诸人都与他不相熟,并未敢当场动手。
等到内院的小厨房将温余卿的补汤端出来时,温长明却是发作了。
补汤本就鲜美,让人闻之欲品,不过诸郎君也知此乃是给体弱之人补身所用,大多打趣温余卿有口福。
哪料到温长明会将补汤抢过递给了仇允岳,道是自个儿表弟前些日子得了风寒没好几日,也喝得这补汤补一补身子,挑衅于温余卿。
仇允岳年纪虽小,在仇府又是小霸王般的存在,却也不傻,他知道温家大房自家姑姑跟原配子女之间有仇,因此不想跟温余卿起冲突,便婉言拒绝。
温长明不知自己的身世,但常年被仇氏与仇府诸人捧着,一直当自己是仇允岳的嫡亲表哥,见仇允岳在那么多小郎君面前不给他颜面,心下也火了,直言仇允岳若是不喝,今后便与他一刀两断。
仇允岳无奈,只好与温余卿赔罪,最后将补汤喝了一口。装补汤的碗也不过比茶碗深一些,一口下去就去了大半。
未等片刻,仇允岳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几次之后便不动了,吓得诸小郎君差点落荒而逃,其中一人更是说出此乃中毒的话语。
就因此人之言,温余卿不敢擅动,先是恳请诸人不要离开外院半步,后让人前去请坊间良神医前来,又让小厮前往内院问话,知会家中长辈,看如何处置这件事。
说来说去,便是温长明心胸狭窄,见不得嫡兄比自己强,故在外人面前挑衅于他,又嫉妒温余卿有嫡亲姐姐亲自下厨所熬补汤这才起了的事端,奈何不知仇允岳为何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神医又断定为砒霜中毒,一下子却是把舅母给得罪了。
媳妇儿跟小姑子之间,有深情厚谊的,却也得看对方值不值。
当年仇氏做出的丑事,别人不知,但仇府中她却是知道的,本就不喜她品行不端,这些年往来密切都不过看在婆母面上。这会儿得知自己的儿子是因小姑子的儿子争强好胜才重的毒,心中恼恨可见一般。也就顾忌着仇府名声,不敢轻易张嘴,怕带累仇府。
仇氏心中头也暗暗叫苦,本来此事与她无关的。
温宥娘姐弟不得夫君喜爱,以后必然也不会让温余卿当温府家主,到时温余卿再风光,她儿子得了家主位,对方也得臣服于他,不然也只有脱离家族而去,没有家族依托的人在仕途上又怎可能长远,所以她对温余卿是半点恶意也无,更不会让人做下毒这种事。
虽然此时她的嫌疑最大,却也并不担心,一直到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是逼着嫂子幼子喝补汤的人这才觉得事情恐怕闹大了。她的二嫂视幼子如命,此时因自己儿子遭了难,以后双方的亲情怕也是要断的。
老夫人听闻后,叹了口气,对着闵氏道:“闵氏你可是听见了,此事可怪不得谁。说来老身还要多谢你儿救命之恩。神医说那量虽少,药不死一个康健的郎君,药死老身自幼体弱的乖孙却是绰绰有余的。”
闵氏垂下眼,不再看身边的仇氏,只小声道:“一切由老夫人做主。”
温老夫人要的便是这句话,得了之后便对其他两位夫人说:“两家妹妹也是听清楚了的,仇家小郎君之事,并非姐姐府上故意为之,不过是一场误会。”
两位老夫人连连点头,这样下来,要查的事情便只有温余卿的补汤中为何有砒霜,这是温府内院之事,她们并不好再询问下去。
这时温宥娘的大舅母出了声,“老夫人,既然仇家的事情说开了,那么是否该说说我侄儿之事了?当年我这一对可怜的侄儿侄女为人所害得了痘疹,堪堪之下才将命保住。那时老夫人可是跟我家婆母保证过此生都不再让我两个侄儿侄女受委屈,可这才区区几年,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温老夫人确实存了后面的事情关起门来自家解决的问题的心思,不过她也知道张府这几位儿媳的泼皮无赖,今日要不把事情说清楚是不行了,且自己大孙女儿也让人去报了案,连她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般胆大,敢暗害她的孙子。虽然她也对仇氏有所怀疑,然仇氏之父乃天子近臣,在没有确凿证据之下,要指责也得掂量掂量。
老夫人跟先太夫人斗了一辈子,最恨的便是先太夫人以自己不会教养为由将大儿子自幼抱离自己身边,让大郎与她母亲情浅,后又暗中撮合大郎与仇氏,想将自己儿子彻底掌控在她手里。
如今她亲自教导的孙儿孙女都才名在外,虽然太夫人早过世多年,这也挡不住老夫人心中的那股子畅快。先太夫人不是说她不会教养么,如今她教养出来的两个小辈可是个个比仇氏养出来的强,这足以证明先太夫人的糊涂,自己并非她说的那般不堪。故要有人想对温余卿与温宥娘不利,她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既然如此,今日有两位老夫人坐镇,老身也不怕家丑外扬了去,必要给亲家舅母一个交待!”温老夫人对着张家大夫人道。
张家几位夫人太太见温老夫人的话也满意了,其中三太太对温宥娘道:“既然仇家的事已了结,剩下的便是温府家事。我等虽是你的舅母,却也不好插手温府中事。此事事关你幼弟性命,我们几位舅母也愿意当个见证人的。”
这是要温宥娘放手去做的意思,温老夫人也觉这般合意,在她眼中,自己的孙女儿在管家方面是一等一的强,要问出此事的各种干系理因不难。
待到太医院的刘太医前来,再次确诊仇允岳乃是中了砒霜之毒,闵氏对此便不再有疑,刘太医与仇府可要比温府亲近得多,对她自然是知无不言。
送走刘太医,温宥娘便开始审案。
☆、第023章 温宥娘破案(一)
外院中有可能接触到汤碗的所有人都被叫道几位老夫人面前,竟仅仅两人。
一人是之前去内院报送消息的常青,一人是温余卿的贴身小厮司墨。
两人上前给诸位夫人郎君及温宥娘请安之后,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司墨最先开口。
“小的司墨,乃是府中大少爷的贴身人。因今日老夫人要在内院中宴客,外院也有男客到访,大少爷便带着小的在外院待客。大少爷自幼体弱,即便在学堂之时也每日要服一碗补汤。往日在府中之时,大少爷一直在内院备饭,只今日因待客才让小的去二门端了补汤过来。从二门到大少爷面前,一路并无他人经手。有常青替小的作证。”司墨说完磕头。
常青接过话道:“小的可以作证,司墨从二门在大姑娘身边的丫鬟蓝翎姑娘手里端过补汤到送至大少爷面前,并无他人经手。小的与常青也在蓝翎姑娘手里的本子上留过指印。有二小姐身边的彩凤姑娘作证。碗盖上的糖丝印也是未断,直至被二少爷递给仇府小郎君。此事在座诸位郎君均可为证。”
糖丝印其实便是糖加热在敷在碗盖与碗之间的两条糖线,线条贴着碗盖与碗上,出锅片刻便会干硬起来。若是有人想在途中打开碗盖往里添加他物,两条线条必断其一。这是温宥娘为了防他人加害温余卿才想出的法子,一般在温余卿在外院备饭时才使用的手段。
在座的小郎君们纷纷点头,司墨最开始让温余卿确认盛补汤碗上线条完好之时他们还大感惊讶,不知温府为何有这般行径,如今看来他们却是明白了,此法应对内院阴私倒也不错。竟不知温府大郎君在自家府中竟防备至此,不由得纷纷送去同情的目光。
几个小郎君都明白的事情,两位久居内宅的老夫人又如何不知,未免饭菜途中被人妄动,大家族之中都有各种防范手段,此法并非少见,看向温余卿的眼神也颇为同情。
温宥娘对两位老夫人道:“两位老祖宗可还有疑问?宥娘觉得此事因与外院无干,不过是否真无关,得看到时官府中人据查。”
两位老夫人颔首,其中霍老夫人道:“可见问题还是出在了内院中了。温家姐姐以为呢?”
温老夫人自是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几姐妹便回内院再查。张家亲家与仇家亲家可有异议?”
张府与仇府诸人自然无异议,温宥娘便让人将常青与司墨看住,又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回了内院。
与沉着脸的其他人不同,仇氏脸上更多了一分迷惑与心乱。
事情出在内院,她的嫌疑就更大了。但她虽不喜温宥娘姐弟,却从无谋杀他们姐弟的意思。
温府百年书香门第,并非世家出身,清贵至极,并无多少财产可争。她不是目无远见的蠢钝妇人,又怎会让自己的名声有损。
可不是她,家中谁恨他们姐弟欲死?二房宁氏虽刻薄,却也没胆大到敢谋害温府子嗣的地步,温府也并没什么值得宁氏害死长房子嗣想要得到的。
仇氏眼角扫了与自己一步之隔的宁氏一眼,对方紧皱着眉头,一副深思模样,却无担忧之意,也证明了此事恐怕不是她所为。她虽担心长子对温余卿有恨,在书院加害不成又在府中针对,但温长明身边的小厮并未来报有异,且要是他儿子让人动的手,也不会害了自己表弟。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仇氏抿了抿嘴,只希望前去给夫君报信的人更快一些,好让夫君尽快赶回来替自己做主,她最怕的是此事就是一个局,一个继女对她设的局。温宥娘的手段与心机,她是最见识不过。
除了过程不甚美妙,此事确实是温宥娘设的一个局,仇氏妄想害她幼弟,她岂会给她机会?温宥娘跟在仇氏身后,眼帘微垂,只看着仇氏的裙摆转动着脑子。
仇允岳中毒在她意料之外,然他既然没死,那么对她而言自有好处。
在古代,一个女人最先能靠的是娘家,然后才能靠子嗣。能让仇府的世子夫人对仇氏有了隔阂,等于是断了仇氏一臂。
在内院里的夫人们见温老夫人带着人回了内院以为事情已经查明,都松了一大口气,其中一人道:“可是无碍了?”
没死,自然是无碍,霍老夫人颔首,“仇府小郎君已无碍,劳诸位夫人担心了。”
霍老夫人与温老夫人是自闺中就交好的姐妹淘,此时替温老夫人说这一句并不算失礼,且这事儿也的确要让外人来道才能令人信服。
在座的夫人们听没事儿,又见主人家去外院并无多少时刻且未听说温府男主子出现便知问题怕是出在内院,既出在内院,又见仇府世子夫人不复与仇氏亲近,那么是谁的手笔已经一目了然。
对于温宥娘的遭遇,诸位夫人们抱着极大的同情,但这并不代表她们愿意面对面跟仇氏对上。她们留在这本就于理不合,见事涉内院了自要离开。
温宥娘此时也并不阻拦,她让她们与自己做主,唯一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封她们的嘴。今日之事,传什么的都会有,但绝无传她姐弟的可能。
宛娘此时挑起了整个送客的担子,虽没过二门,这一路也不短,在诸位夫人离开时带着歉意道:“请各位夫人莫要怪姐姐之前失礼,今日宴会上的一切皆是姐姐与我筹备,姐姐也是担心做妹妹的害怕这才叨扰了。”
宛娘往日里并不怎么招人喜欢,然这一句话却是让夫人们对她高看了一眼。先不说之前的应对得体,就此时她还愿意跟温宥娘一起承担,便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见着诸位夫人收下歉礼满意离开,宛娘才冷下脸来问身边赶来的锦绣,“可是打听到外院的事儿了?”
宛娘脾气暴躁,常对下人发火,但待人好时却是真诚,对贴身丫鬟锦绣更是没得说。锦绣对宛娘也绝对主仆情深,但凡宛娘吩咐的事情无一不办得妥帖。
“姑娘,去厨房看着的彩凤被牵扯进去了。不过是大姑娘身边的蓝翎一起,端补汤给外院的是蓝翎。彩凤最多是被带去问问话。”锦绣回道,又将打听到的外院消息又复述了一遍。
宛娘将手搭在锦绣手臂上,轻声问:“锦绣你觉得这是谁的手笔?”
锦绣摇头,“奴婢不敢妄议主子。但是今日奇怪的地方也忒多了些。”
奇怪的地方在于仇家的人竟然挑在今日上门,上门就算了,往日也不是没遇着这种情况。
但仇府的人明明与府中老夫人不和,竟然还会去见老夫人就怪了。更别说以往跟温家半点交集都无的仇府大房太太。
宛娘也觉得仇府今日上门得太巧了些,两家虽是亲家,却也是仇家,这无缘无故的来上门,还放心大胆的将自己儿子放在外院,怎么看都不像安了好心的,“咱们先回去看姐姐怎么说。中毒的事儿,自然有祖母给姐姐做主。”
只可惜宛娘刚回到园子里,就听闻官府捕快已经上门,只能带着人回了二房回避。
温府的园子被内外院分为两半,因男女内外有别,官府的男捕快全在外院中的园子里滞留,只京中大捕头严如霜带着唯一的女捕快郑玫娘前来内院。
严如霜乃世家出身,捕快本是贱籍,不是他这种贵族所操持的行业。但架不住他喜欢查案,更是才学上乘,惊艳了帝王,被御赐为御前捕快,虽官位不高,却也算是京中第一人。
严如霜带着郑玫娘上前给几位老夫人请完安就不再客气,坐在椅子上道:“恰之前贵府前来报案,说是出了人命官司。现下中毒之人已无碍,老夫人是否要再查下去?”
今日仇府、张府中人都在,想要轻易说开怕是不行了,温老夫人点头,“劳烦严府郎君了。这本是家事,然事涉三家,老身不敢独专,特请官府来做个见证。”
严如霜在外院之时已将事情的始末听了个明白,闻言便道:“老夫人客气了。如霜在外院之时已将事情始末询问清楚,老夫人可是想知道何人投毒?”
温老夫人颔首,一脸歉意,“此事本是内院家事,不敢坏严府郎君名声。让老身孙女出面查问,郎君只需作证即可。”
虽是事涉三家才报的案,但高门大户的内院中事,在不涉人命官司,且上面没有指令之下,严如霜确不适合大张旗鼓查案。
“可。”严如霜颔首。
温老夫人见状,便问仇府世子夫人与张府诸位夫人太太,“两家亲家可有异议?”
有官府中人坐镇,且氏族出身,两府中人哪来的异议,一同点头道:“但凭老夫人做主。”
“宥娘,今日宴席乃你一手操办,如今由你来盘查,可行?”温老夫人一句话将温宥娘推向前来。她虽管自己的院子,可也一直由温宥娘在一旁协助,要真论深浅还是得温宥娘才行。
温宥娘上前对严如霜福了福身,道:“请严捕快指教。”
严如霜只勾了勾嘴角,温宥娘的才名在京中并不算小,但那几分才名温府造势还是真才实学,他今日倒是可以见证一番。
温宥娘见严如霜只勾了嘴角也不在意,这虽在内院,但离女眷们真正休憩的内院尚远,且严如霜如今已三十有余,世家出身,对于男女大防这一点,并不大讲究。
要知所谓男女大防,女子脚不出内院,那也是在她所在的世界明清之时才变得十分严谨,在之前氏族尚在势力正盛之时,男女之间互表情义,互相约会踏青乃社会常态,这种在内院园子中相遇或男女共事,并算不得对名声有碍。
这个世界也讲究男女大防,却也只在清贵人家流行,只为证明自身或祖上虽是庶民出身,然不只才学比得过世家,在品德上也并不差,足以在朝廷上与氏族抗衡。
☆、第024章 温宥娘破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