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指腹轻柔拂过她的脸颊,替她擦拭滚烫的泪珠,动作亦是他难以想象的温柔,他的手掌握惯了刀剑,沾满过血腥,总担心厚茧划破她如玉白净的肌肤。
她的呓语一直不停,或是在专注说着什么,周辰景低下头仔细聆听,微弱的声音入耳,却让他整个人愣住,覆在她脸颊的手指也是僵硬。
他抬眼凝视着闭目昏睡的苏靖荷,沉默良久。
终还是抽离了手臂,周辰景利索地将床头的桁推倒,巨大的声响引得屋外沉香的注意,而后他从窗口一跃而出。
沉香几番敲门却没有回应,正欲用力撞开门,却发觉房门未锁,而房内床榻前一片狼藉,四下扫了眼,却是不见一人。
来不及细想,赶紧越过倒地的桁,沉香疾步上前,看着床榻上脸颊微微发烫的苏靖荷,很是焦急地喊了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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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靖荷是寺中贵客,都不敢怠慢。慧恩方丈亲自前来诊脉,好在不算大碍,只是染了风寒,熬些汤药便好。
二太太脾性好,也忍不住责备了沉香两句,之后下人们忙着熬药,屋子里只二太太陪着苏靖荷。
折腾了大半天,下午终是退了烧,人也转醒。
“小姐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沉香扶着苏靖荷坐起身,才是喂了药。
汤药很苦,又没有家里的青梅下药,苏靖荷眉头拧成一团,逼着自己咽了汤药,只觉得苦到了心底。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杨氏上前几步坐在床塌边,抚了抚苏靖荷散落的发丝,温柔说着。
苏靖荷勉力摇了摇头,唇瓣还有几分苍白,只道:“让婶娘担心了。”
杨氏叹息一声:“你自幼身子不好,尤其要当心些,真出个岔子,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不怨婶娘,靖荷以后会多注意的。”说完,微微抬眼看了圈屋子。
杨氏不知苏靖荷心思,只道:“寺院简陋,许是你住不习惯,我让下人送了口信下山,待你病好后,咱们就回府去。”
“婶娘这般,靖荷更是不好意思,本是靖荷陪着婶娘礼佛……”
“我哪里念佛不行,关键你的身子重要,你可是你父亲心尖肉儿。”
苏靖荷却是笑笑,她笃定母亲疼她们姐妹入骨,却一直不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是什么位置。
二人又说了些话,苏靖荷也是精神了许多,她玩笑着:“二哥可得感激我,这一病,反倒让婶娘提前回府,二哥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想念婶娘的。”
说道苏牧,杨氏的眼神更是柔和,她这一辈子就这么个儿子,即便不是亲生,却也是心头肉了,况且,苏牧又是个孝顺孩子。
“我记得你上回提了葛侍郎家的四姑娘?我平日出门时,也没见过,可是个好性子的?”
听杨氏主动提起,苏靖荷心下高兴,点头道:“青青姐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貌美,性子又温婉,上回和二哥一起遇见,回头二哥屡屡夸赞呢。”
杨氏抿唇没再说话,苏靖荷也知她心里有了计较。
许久,杨氏才是拉过苏靖荷的小手,嘱咐着:“你好生养着,我也不打搅你了,有什么事情尽管让下人来叫我一声。”
待杨氏离开,苏靖荷也有些乏累,吩咐沉香出去后,便躺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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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次睁眼已是夜幕低沉。
苏靖荷坐起身,有些不适应房间的昏暗,直到一点烛火燃起。苏靖荷转身看见桌案前的周辰景,展颜道:“还是离我远些,莫让风寒传给你。”
周辰景没说话,只端过桌上的小木碗走来,递给她。
碗里小半碗水,还有一颗绿绿的小小的不知名物体,苏靖荷诧异抬头:“这是?”
“吃了对你身子有好处的。”
苏靖荷却迟迟没有动作,以为她不信任自己,周辰景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蹙,冷声道:“我若害你,今早你不省人事时就可下手。”
苏靖荷笑着摇头,她确有一瞬对他的防备,不过真正犹疑确实因为不知道碗中是什么东西,想了会儿,还是端过碗,嗅了嗅没有异味,便一饮而尽,倒也没有滋味。
周辰景收过木碗,转身之际却是突然问着:“你想撮合苏牧与葛侍郎的嫡女?”
苏靖荷抬头,想来今日与婶娘的话被他听了一些。莫说葛侍郎家的小姐知书识礼,便是葛家也是京中贵家,二哥若得了这般妻子,日后自能顺畅许多。
苏靖荷点点头,却道:“不过我的家事。”
“苏老太太不同意?”虽是问话,可语气却是笃定。
苏靖荷抿着唇,不想多说,这几日两人相处融洽,却都不去提及各自家中的私事,如今这般说话已是越界了。
“只靠苏二夫人一己之力,怕是不能成事。”周辰景继续道。
苏靖荷抬头,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倒是有些想听他的下文。
“苏二太太毕竟人微言轻,弄不好反而适得其反惹恼了苏老太太,倒不如让苏老太太觉着葛家小姐好。”
“别人家的闺女,怎么可能好得过自己的侄孙女?”
“可是侄孙女亲不过亲孙子,只要让老太太觉得葛家姑娘仕途上有助于苏家,便可。”
苏靖荷若有所思,却听周辰景继续道:“葛夫人和你大嫂有些亲缘。”
苏靖荷霎时恍悟,再次抬头,周辰景已经走向自己的小屋,漫不经心说着:“若要达到目的,不必直接冲着事情本身去,转个弯从其他地方着手,有时效果更好。”
他身后的苏靖荷视线一直尾随着他,若有所思,直到他的身影被遮挡。看他的言谈举止,显然少与女子接触,却对苏家,或是说京中贵家内宅的事情了若指掌!二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朋友,不知可是幸事。
没多时,沉香的敲门声传来。
“小姐可是醒了?”
“嗯,你进来吧。”
得了允诺,沉香端着饭菜走近:“小姐多少吃一点东西,否则身子支撑不住。”
抱恙在身,自然没什么食欲,可想着自个身子,还是勉强答应吃上几口。才拿起箸,却听见外边愈来愈近的嘈杂声。
“怎么回事?”寺院平日夜里很早就会安静,今儿却是奇怪了。
沉香回道:“听说是寺院进了贼人,有僧人在后山竹林里发现一条五步蛇的尸体,被人用刀剖开取了蛇胆,很是吓人。”
说完,脑海里忍不住浮现血腥画面,沉香打了一哆嗦,更想起自家小姐最怕蛇,小时候不过一条水蛇,就吓的当场昏死过去。
果不其然,苏靖荷的面色多了几分苍白,二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香伺候着苏靖荷刚吃了一口饭,却不知怎么回事,她突地止不住地呕吐。
一天只灌了些汤药,自然吐不出什么,可即便干呕些酸水,也是吓人。沉香一直小心翼翼地拍抚着苏靖荷后背,有些懊恼刚刚自己多嘴,她哪里知道,苏靖荷不过想起刚刚喝下的那一碗东西,她大概知道碗中那绿色的小东西是什么了……
有些怨念地看向远处屏风,可惜小屋后的人却睡得平和。
☆、第23章 撞破
已有两日,苏靖荷没再与周辰景交谈,不知是因为抱恙在身,还是那颗蛇胆。
周辰景本就是个喜静的人,平日多是苏靖荷无聊与他逗趣,如今只一个人专注地摆弄着他的匕首,也不知在雕刻什么。
待身子刚好些,苏靖荷便亲自下厨做了糕点带去给慧灯大师。所谓吃人的嘴软,加上苏靖荷前两日才染了风寒,这一盘棋,大师自然手下留情了许多。
然而苏靖荷吃下他最后一颗棋子时,他还愣在当场,有些反应不能。
“大师输了,可不会赖账吧。”苏靖荷抿唇笑着,那双眼睛晶莹透亮,溢满了欣喜。
半晌回神,慧灯大师不可置信的呐呐说着:“你怎么会……才两日光景……”
想起两日前她的棋路,与今日大相径庭,慧灯大师梗了脖子,道:“刚刚是我大意,咱们重新再来,你定赢不了我!”
“大师当时只说我能赢便可,并没说得赢好几盘才作数的!”苏靖荷眨巴着眼睛,伸手向大师,“先把妹妹的东西给我!”
慧灯大师却并不理会,只埋头收拾棋盘,仿佛铁了心要赖账。
苏靖荷呵笑着:“想不到大觉寺的得道高僧,却也是个说话不算数的癞子,百年老寺的颜面全部丢尽了,这可是要让方丈大师来评评理了。”
慧灯大师语塞,摸了摸光洁的脑袋,有些气闷,最终才是叹息一声:“过去的事情,姑娘又何必执着。”
“我还看不破红尘万千,执着是我等凡夫俗子的天性。”苏靖荷看着慧灯大师,“妹妹已经不在,她的东西交还给我,本就是常理。”
见她固执,慧灯大师却是闭目,苏靖荷也不在扰她,倒是很有耐性等在一旁,约莫一炷香,慧灯大师才是起身,从屋内佛像前取过供奉的一方小木盒。
“阿弥陀佛。”慧灯大师将盒子递给苏靖荷,而后双手合十,心中不知默念着什么。
苏靖荷却是迫不及待打开木盒,盒里的荷包,苏靖荷一眼就认出了针脚。
东西拿在手中仿若千斤重,她不自觉地将荷包捏紧在手中,这是她们分离的一年中,那人最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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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慧灯大师的院落,她一路心事重重,脚步极快回去,第一时间进屋扣门。
“我赢了。”她抵着房门,喘息说着。
回答她的,是一屋子的寂静。
缓步走过屏风后,小榻上干干净净,仿若从来没有人待过一般,毫无痕迹的干净。
苏靖荷并不讶异,昨晚,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她还记得清楚,他说:你明日应能赢过大师。
那句话,已经是做最后道别了,她其实知道,也并不想挽留,只是今日赢过大师,她莫名的想告诉他这个消息……
也说不上什么情绪,只一瞬,心里便是平静,不过一个过客,短短几日,日后也再不会相见。
苏靖荷走回桌案,手中的荷包却是烫手。将荷包放在案上,闭着眼睛犹豫了许久,终是打开,是一道姻缘签,当初,她求得果然是姻缘!
正面是玄乎其玄的禅语,她并不在意,转而看向背面,熟悉的字迹,只两句话: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玉……
苏靖荷闭目:你终究,也是喜欢谢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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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惊醒苏靖荷,她睁开眼,眼中那一瞬的笃定,因做了个坚定的抉择。
苏靖荷将签文收回荷包塞入腰间,正好碰见谢玉上次送她的平安符,她出神了会儿,才是起身打开房门,沉香正端着汤药等在外面。
“有小姐最喜欢的梅子,再不用嫌弃汤药苦口了。”沉香笑说着把汤药递给苏靖荷。
“哪来的梅子?”苏靖荷喝了药,将青梅含在嘴里,味道很是熟悉。
“是大爷过来了,带了小姐最喜欢的梅子,要说还是大爷有心,知道小姐吃药肯定苦口。”
苏阳想做世子,必然要讨好她,这番举动确实是上了心。苏靖荷挑眉:“大哥怎么过来了?”
“之前二太太不是让人给府里传话,说小姐染了风寒么,老祖宗心疼小姐,让大爷过来接了咱们回去呢。”
“回去啊……”苏靖荷喃喃说着,她上山来的目标也达成了,是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