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头手腕微微抖动,使劲稳住火把,凑到一堆戎衣上点燃。
常思过飞快跑动,四处点着棉布皮毛,顷刻间,库房内浓烟滚滚火光大冒。
莫老头额前几缕零乱花白头发,挣脱发髻落寞飞扬,颇有些遗憾地把两支火把对着卷册上一扔,叫道:“黑娃,走,往中军营撤退……咳咳……”
许是被回旋烟呛到,老头突然弯腰剧烈咳嗽,差点被杂乱物品绊倒。
常思过忙也扔掉火把,抢前几步,一手搭在老头腋下,架起不到百斤重的老头,几乎脚尖沾地,往烧着了的库房外跑去,一气冲出库房大门,跑到小校场,雪地里四处是奔走逃命的士卒。
前面运了物资的库卒们早就跑得不知所踪,脚印杂乱的雪地上,可以看出有一溜溜翘板留下的印辙,那些平素做事慢吞吞的家伙逃得倒是利索。
无数帐篷冒着赤红火光,喊杀声愈发的近了。
中军营方向传来的金锣“咣、咣”声,突然变成急促的连击。
莫老头急道:“只剩半个字时间……咳咳,快走……”挣扎着要自己跑,常思过哪里肯放手,带个老头,对他构不成太多负担,继续架着往西南方向跑。
要不是雪地里到处有乱兵挡道,他可以跑得飞起。
半个字时间,约等于是地球的两分半钟,而此去中军营最多里许,可是要绕道避开纵横的壕沟阻隔,就不止这么点距离。
常思过一边跑一边听到兵荒马蹄声、垂死惨叫声,追到身后最多百步远处,这样下去肯定不成,路上挡道的士卒太多,他的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让他横冲直撞无视其他逃命士卒性命,他还做不到,把老头子往地上一放,略一弯腰,喝道:“我背着你跑!”
不容分说伸手捞过还在犹豫的莫兴,反手放到背上,叫道:“抓紧了。”
脚下如车轮子,往斜刺里人少的正西方向冲去。
莫兴急道:“错了……”
被冰冷的逆风一灌,他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
“没错!”
常思过闷喝一声,脚下奔跑得更快了。
要不是右手反勾着老头腰部,凭他的冲刺速度,早把老头给跑得撂了出去。
他从逃命的士卒队伍当中一下异军突起,顿时引来两支利箭招呼。
常思过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往边上一晃,躲过射向老头背心的箭矢,唰一下,绝尘而去,消失在追骑的视线范围。
“是炼体士……”
后面隐约传来几声呼叫,也不知是逃命的士卒还是追骑发出的。
常思过奔出不远,便遇到第一道壕沟。
军营隔离各部的壕沟和军营外的防护壕沟,大有区别,只丈余宽没竖立珊栏。
常思过不停步冲上泥堆雪坎,脚下借力一蹬,如大鹰般腾空跃起,耳畔风声呼啸,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到对面雪堆后,稍一辨认方位,再次纵跃急奔,穿行在燃烧的帐篷空隙,走捷径往不远的中军营而去。
莫兴紧紧抱住黑娃肩膀,紧闭嘴巴,免得寒风灌进口中。
田大人的猜测是对的,黑娃真就凭着军中锻力法门,炼成了炼体士。
只可惜田老大为人太过谨慎,想把黑娃收归己用,又要顾忌柯先生的想法,只是嘱咐他盯紧黑娃的行踪,若有炼体士或其他将官找黑娃接触,即刻汇报就是。
这可是军中土生土长的炼体士,不是宗门培养出来鼻孔朝天高高在上的老爷,天生与军营多几分亲近,更容易获得忠心。
莫兴考虑着等逃过这一劫,向田向安力荐黑娃,即使不能收用,也可以向更上一级的庄统领举荐,而不用等到柯先生明年任期完结再采取行动。
否则,被其他统领将官相中,田老大连丁点功劳都捞不到。
金锣仍然催命一样急促敲响,狂奔中的常思过却陡然一下刹住脚,牢牢钉在雪地里,映着火光,他看到对面壕沟土坎沿线一带,布满了拒马,后面半蹲着黑压压半拉弓的士卒。
箭头对着他,闪烁着幽幽寒光,正严阵以待。
前面横旦的中军营区壕沟,有约三四丈宽。
常思过离壕沟还有十丈左右,他的本意是跳下壕沟,再从沟里借助重刀攀爬上去,给自己节省时间,他可没本事一步跃过如此宽阔的壕沟,最多可以跃出两丈有余,哪知对面会有此等阵仗等着。
只是转念想来也是该当如此,中军营地既然号令全军收缩,肯定是有应对偷营北戎贼子的后续手段,他先前没有想到此节,是经验欠缺了。
对面两百步内帐篷尽数拆掉搬去远处,不给敌骑再用火箭点燃制造混乱的机会。
留下的只有每隔一段布置的路障拒马,层层密布。
壕沟后面站起一名身穿轻甲戴头盔的身高体壮伯长,对照耀在燃烧着帐篷火光中的常思过叫道:“先生,对不住了,还请绕道北桥或东桥,壕沟严禁通行。”
背上背负一个老卒,跑得比奔马还快,不是炼体士还能是谁?
军中悍卒在如此大风雪天,空手也跑不出这三四成的速度。
只是对面的炼体士面貌陌生,穿着军中小卒的粗布短装棉袍,又不知是为何?
常思过喝问道:“往哪边更近些?”
身后四处传来乱斗声,他可不想陷入敌骑围攻中,被北戎炼体士撞上,更是大麻烦。
伯长伸手指路道:“东桥近些。”
常思过回头扫一眼身后,不再搭话,拔腿便绕着壕沟狂奔,身后扬起一线雪沫粉尘,瞬间去得远了,看得壕沟对面一众士卒羡慕不已。
往前跑出约二十余息,金锣声陡然一停。
一直没有出声的莫老头惊叫:“遭了,壕沟木桥要烧断。”
话音刚落,前方火光冲天,还有隐约的哀求声随风传来。
常思过心中一沉,时间还没到,怎的提前停锣?
他把速度发挥到极致,绕过路上多出来的狂奔逃命的士卒,不多时赶到东桥近处,嗅着浓烈刺鼻的火油气息,望着冲天烈焰,无奈一叹。
这般猛烈大火,冲到半途,早就给烧得晕头转向不辩方位。
若踩偏掉下丈余深熊熊火焰充斥的壕沟,哪还有半点生路?
桥头边越聚越多的士卒一个个面如土色,有人哀求,有人冲对面怒骂。
莫老头从常思过背上挣脱下来,回头看一眼远处逼杀过来影影绰绰的骑兵,苦笑一声,敌骑来得太快,为了中军大营安全,便提前结束金锣号令。
却是害杀了他们这些落在后面的士卒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