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上弦月早早挂在偏西天空,映得雪地愈发显清冷。
常思过背负双手,缓缓在城头走动,不时瞧一眼城外。
城头靠近内墙位置,守城士卒们用挡箭板,搭出一个个漏风的空间,劈了滚木烧着烤火,围坐木头上低声笑谈,喝水烤肉吃。
长夜漫漫,又酷风硕寒,一伍一伍的士卒是轮流巡视城头。
每半个时辰,换三伍士卒在小防区内交错走动,借以保存大部分士卒体力精神。
常思过不去理会各防区的事务安排,他只管注意城下是否有人马接近,枯走了一个多时辰,正在一堆滚石落坐歇脚,听得巡视士卒突然吹响了竹哨,一跃到外墙边,极目远眺,看到有一线火把从数里外往城头方向来,隐约的,有呼喝奔腾声随风传来。
城头所有烤火士卒,在各自伙长伯长的吆喝下,迅速灭火,把挡箭木板回归原处,城头的火把依次点了起来,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月坠西沉,天空仍有些光亮。
待得看清远处稀稀拉拉的骑卒阵容,常思过嘴角抽了抽,都这个时辰点了,北戎人不在大营趴窝歇息,还跑来吹风蹦跶,骚扰城头。
北戎人做得如此明显嚣张,今晚上,或明天,必是有大动作。
骑卒在一箭地外挥弓嘲讽辱骂,并不上前,引得城头的士卒们忍不住对骂。
双方污言秽语,你来我往,相互问候对方的女眷和祖宗十八代。
常思过冷眼旁观城头上下情绪激昂的热闹,没有抽出猎弓,射杀前方碍眼的家伙。
杀几个小喽啰,无关大局,他仿佛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看着双方把心底怨气,倾泻在寒空中,骂得粗鄙不堪。
闹了一刻多钟,远处几声锣响。
骑卒们在马背上做着各种下流动作,嘻嘻哈哈一路骂远。
城头士卒们颇有些意犹未尽,这一回合,双方没有折损,骂仗不分胜负。
拆了刚刚装好的挡箭板,又重新搭出烤火空间,在火光照耀下,不分伙长、什长,一个个红光满面,糙汉子们双眼放光,简直是比过节时分到一碗淡酒几片肥肉还激动,大声讨论交流骂人心得,精神前所未有的亢奋。
常思过哑然,也不去管他们,继续巡走城头。
城头各处情况都差不离,士卒们大声喧闹,相互攀比谁骂出了新意。
只可惜没有酒水佐骂,缺了那么点激昂味儿。
如此这般,上半夜闹了三次骂战,城头士卒们越战越勇,没有半分困意。
交班的士卒一批批上城头,围着火堆吃伙夫们送上来的守夜饭,高声炫耀上半场的精彩,惹得守下半夜的士卒们很是期待,这样的守夜,才不枯燥难熬嘛。
常思过填饱肚子,与上城的易尚延交接警讯焰火和“巡”字令牌。
笑谈几句,独自往城下营房去。
他现在还不困,在北戎骑卒前来骚扰空隙,常思过吞服了一颗增元丹,通过调整呼吸,默默走动修炼养身功,把药力吸收转化为热息,收归气海,效果比枯燥练功静坐,要好出太多。
能明显感觉自己的修为提升,超出往常修炼一晚的数倍之功。
就连他的天眼神通,通过这些天锻炼使用,也不知不觉能延伸到六丈之远。
城内街道上,到处都有一队队守夜归营的士卒,火把照耀,脚步咯吱,显得比白天还要热闹,在各自官长的呵斥下,才没像城头那般喧闹,只压低声音,嬉笑不断。
从城头走下,到北城营房也就百余丈。
常思过跨进营地简单木制珊门,突地脚步一顿,他察觉有些古怪,就在营房右边五丈空处,木栏下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气息,很模糊,稍不留神便忽视过去。
常思过猛然警醒,他慢步往右绕行,天眼神通悄然放出,笼罩向他感知不对的那片雪地。
“视线”很轻易穿透蓬松厚雪,找到一处臂粗木栏跟脚下的细小空洞,从泥地下方透出的热气,把那雪地融出了海碗大的孔洞,只剩上面一层薄薄的雪没有坍陷。
“视线”顺着木栏孔洞,小心往下,约六尺深,下方是一条新挖的地道。
褐黄的地洞里,趴伏着好些个穿着灰色厚袄的……北戎士卒,一动不动,没有发出动静仿佛睡着了,混杂气息便是从地洞传出。
常思过悄然收回视线,转弯往营房前走,脸上不露声色,实则吓出一背冷汗。
白天和晚上的所有蹊跷古怪,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答案。
北戎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从城外不知多远处,挖通了一条地道,陈兵地下,做足准备,只等夜深人静,从城内发起突然攻击,一举拿下四荒城。
而北城营房就在地道上方,北戎士卒破土而出,所有住在营房内的不管是炼体士还是将官士卒,首当其冲要倒大霉,仓促间,他们连逃命都成了奢望。
常思过绕走十余丈又转出营房,他没有回自己房间,在过路士卒略微奇怪诧异的注视下,纵跃着往城头掠去,他人微言轻,这么大的事情,得找单立文出面,而且还不能惊动鬼知道怎么挖进城的北戎人。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从城外挖地道进城,北戎也不至于损失那么多的青壮。
细思极恐啊。
奔上城头,常思过先找到负手巡视的易尚延。
没有“巡”字令牌,大半夜的,他没有权限随意去往西城头。
易尚延见到去而复返的黑娃,玩笑道:“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寒风口上守了半宿,还不累,黑娃,你是要陪哥哥守通宵?那感情好啊,咱哥俩说说话,吹吹牛,一晚上很快就打发过去。”
常思过笑了笑,没说话,走上前,扯着易尚延的衣袖往僻静处去。
“怎么?有事?”
易尚延察觉不对,低声问道,收敛脸上的嬉笑。
常思过点点头,把他的发现低声简略讲了,他不会直白地说他能“看”到地道,只说他察觉地下有人,差点没把易尚延惊得一跳三丈高。
“冷静点,易兄,别搞出来动静。”
按住易尚延,常思过低声问道:“易兄,现在如何做?去告诉单兄吗?”
他这样做等于是把一桩奇功往外推让,当然他是一点都不在乎,枪打出头鸟,接二连三坏了北戎人好事,他这小肩膀,到时很难承受北戎人的刻骨仇恨。
还是让个高的得大头功劳,把风险也一并承担了吧。
事后分他几口肉汤喝,他就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