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便将两张庚帖都交给旁边的贴身婢女:“送去前头给阿郎和四郎君看看,也好教他们安心。”说罢,她笑着向胡娘子道:“若是八字合过了,少不得须得再劳烦胡娘子走几趟了。”
“郑夫人真是客气了。”胡娘子笑道,“这种两边府上都看中了的姻缘牵线之事,多走几趟便多积攒些功德。何况又是给崔四郎君做亲,多少官媒娘子盼也盼不来的好事,却偏教老身遇上了,也是老身的福运。”
两人说了几句,郑夫人便命管事娘子好好招待她一番,赏金礼物自也是不会少了。胡娘子又是一番感念,笑眯眯地随着去了。
待到人都下去之后,郑夫人便靠在了隐囊上,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可算是遂了四郎的愿了。”
“阿家,四郎得偿所愿,往后说不得便会长留在家中,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小郑氏笑着劝道,“儿也见过这王娘子,冷眼瞧着性情也是不错的。娶进家来,妯娌间相安无事,日子可不是这么顺顺利利地过下去么?何况,阿实也与她缘分不浅,想必很快便会习惯罢。若当真娶了那些个年轻气盛的小娘子,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呢!激得四郎又离家,岂不是得不偿失?”
郑夫人瞧了她一眼,道:“我何尝不曾想过这些?也罢,也罢,多想无益。以阿郎这回的急性子,聘礼也须得赶紧备齐了才好。”
☆、第八十三章 纳吉之礼
翌日傍晚,正值昏定的时候,崔家的晚辈们纷纷来到正院内堂中问安。当崔渊带着崔简踏入暖融融的内堂里时,便见小郑氏与崔蕙娘早已陪伴在郑夫人身边了,崔会也悄悄地坐在了角落里。他与崔简行了顿首礼后,便在旁边设好的茵褥上坐下了。崔简则照旧被郑夫人揽在了怀中,揉了又揉。
“都已经过了寒衣节,你怎么还让阿实穿得如此单薄。”她检查了一番孙儿的衣物,见他只着了件楝色的圆领窄袖袍,便禁不住轻嗔道。
崔渊回道:“阿实已经习武,穿件夹衣便尽够了,也不会觉着冷。”他这做阿爷的连夹衣都不曾穿,崔简便仿照着他,怎么也不愿意穿得更厚实些。见小家伙坚持说不冷,他也就由得他去了。等到真正冷起来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会加衣裳了——崔家的小六郎经历了将近一年的浪迹生涯后,早已经比自家阿爷还更懂得照顾自己。
郑夫人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倒也不再强求。此事若让崔敦知道了,更只有赞许的,反倒可能会责怪她妇人见识,别宠坏了家里的儿郎们。她便转而又问起了别的:“阿实今天一直在家中?不曾出门?都做了些什么?”
“阿爷教我和五阿兄读《诗》。”崔简答道,“还练了十张大字,学了画画。”
他是头一回和崔会一同读书,发觉兄长的进度比自己慢了许多,《千字文》、《急救篇》都背不过来,更别提《诗》了。他生性体贴,也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小声跟着背了几遍之后,就自己默默记起来。崔渊见状,便干脆让他默写下来。崔简这才发现,默写比背诵难多了。许多字他都认得,但偏偏写不出来,不是落了这一笔,就是缺了那一笔,被自家阿爷用朱砂圈出了好多个别字。捧着那十张涂满了红圈的大字,崔小六郎又羞又愧,心里藏着的些许得意洋洋瞬间便散得一干二净。崔渊不忍见他低落,便又教他们涂涂抹抹一番,他的心情才渐渐好转了许多。
“这都已经读《诗》了,不愧是咱们崔家的儿郎。”郑夫人欣喜地笑了起来,又让侍婢去库房里取两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奖励给两个小孙子。角落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崔会头一次得了祖母的赏赐,有些受宠若惊地叩首行礼,又忍不住看了看崔渊与崔简,目光中充满了艳羡。
这时候,清平郡主身边的侍女匆匆赶了过来,脸上难掩焦急之色:“禀告夫人,三娘子方才突然发起了高热,郡主怕是这几日都不得空过来问安了,使奴前来告罪。”
郑夫人微惊,连声道:“可曾请了太医?趁着坊门尚未关闭,赶紧些使人去太医署!”
那侍女答道:“郡主已经遣人去了。因担心太医恐怕一时赶不及,又让人去了公主府。”真定长公主府养了两个医女,时常照顾崔韧与崔芝娘。她们的医术自然远不及太医,但对小儿症候也颇为了解,应一应急也使得。
“那便好。”郑夫人想了想,又道,“若是英娘病情起了变化,须记得随时过来通禀。”
“是。”那侍女行礼之后,便退下去了。
郑夫人紧紧搂着崔简,忧心忡忡地叹道:“每逢秋冬,英娘都要病上一场。本来身子骨便娇弱,怕是又要在床上躺一个冬日了。眼见着她也快要过五岁生辰了罢,瞧起来却是瘦瘦小小,仿佛不足三岁似的,看着便教人心疼。”
“阿家安心罢,这孩子现如今经受得住这么些病痛磋磨,应是提前将这辈子的灾难都熬过去了,待长大后必定也是个有福的。”小郑氏劝道,“这两天咱们再去寺庙、道观里施些香油钱,设坛打醮为她祈福,应该便无碍了。”
崔蕙娘也道:“这几日怕是不方便探望她,免得带去了寒气。待过些时日,孙女也多去陪一陪她,免得她病中无趣。”
“我也去。”崔简认真地接道,“我可以陪着英娘妹妹顽。”
“都去,都去,都是好孩子。”见孙辈们如此友爱,郑夫人欣慰之极,心情也好了不少。她正欲留他们陪她一起用夕食,就听外头仆从突然道:“阿郎、大郎君、二郎君回来了。”
崔渊瞥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笑道:“今天倒是回来得格外早些。”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大概也遇到了什么事罢。御史台三院,台院那些侍御史尤其喜欢借纠察百官的职权打发时间。但他们并非全然毫无理智,即使逮着了些许把柄,必定也须权衡一段时日再上奏。只是,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一权衡,便失去了最佳的时机。原本大概是一招好棋,如今使出来或许栽倒的反而是自己。
“正好也一同用夕食。”郑夫人道,率先起身相迎。儿孙们也都随在她身后,立在门边等候着一家之主归来。
崔敦进来后,先扫了崔渊一眼,表情一如往常般平淡。崔澄、崔澹却是神色凝重,还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忧色。郑夫人见了,疑惑道:“难不成今日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两个脸色都这么难看。”
崔敦嘿然笑道:“他们顺风顺水惯了,就那么一点小事也一惊一乍的,经不住事。”
“哪里是一点小事?!”崔澹忍不住回道,气哼哼地在崔渊旁边坐下,“那些个风闻奏事的台院侍御史可真是够闲的,连四郎续弦这样的事也给揪了出来,恨不得扣上一个骄奢仗势的罪名,将阿爷扳倒了才甘心!”
崔澄也拧起眉道:“就赶在下朝前,一连跳出了两个侍御史弹劾阿爷,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郑夫人一怔,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崔敦,又瞥向毫不动容的崔渊,不禁想起了多日之前这父子二人的夜谈。作为母亲,她也不得不承认,幼子确实比长子、次子更敏锐,也更受得住这些波折。“流言果然传入了御史耳中。咱们这些世家大族于婚姻上都很有些默契,哪一家不为年纪合适的儿女办些相看的宴会?光凭这些流言也说明不了什么罢。”
“四郎的婚事早便已经定下了,这些无稽之言又如何能信?”崔敦道,“圣人也不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笑过之后便罢了。身居兵部尚书之位,就算是朝中人缘再好,也免不了惹来各种弹劾。即使是圣人的宠臣,也一样。只要行得正、坐得直,便由得他们乱吠去罢。”当今这位圣上并不是那等多疑之人,也不耐烦听这些毫无根据的家长里短之事。不过,为人臣下的,再如何谨慎小心也不过分。
崔渊接着道:“阿爷坚持赶在昨天纳彩问名,果然挑对了日子。若是等弹劾一事过后才去提亲,不免给人留下遮遮掩掩的印象,反倒是显得我们不够磊落。这桩亲事,也该更积极主动些才是。”
崔敦听了,禁不住笑骂道:“你只恨不得明日便能娶上妻罢!还敢嫌弃咱们家不够积极主动!!说起来,昨日既已经拿回了庚帖,可找人去卜算过了?”
郑夫人道:“正想着明日便去请上回算提亲日子的道长算一算呢!”
崔敦略作思索,道:“明日一早,便派人将庚帖带给青光观中的姑母,请她合一合他们的生辰八字。姑母素来看重四郎,与那王氏也颇有缘分,想必心里也欢喜得很。合完八字,立刻行了纳吉之礼,再挑个日子下聘。”
郑夫人颔首:“这个月之内下聘未免有些太快了,下个月比较合适。至于完婚的日子,还是转年再说罢。三月转暖的时候便很不错,不但我们时间上宽裕,王家也能做些准备。嫁娶太急了,看着也不像。”
“这些事你做主便是。”崔敦道,瞥了瞥崔渊,“可满意了?”
“婚事有阿爷阿娘做主,儿子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崔渊眼尾一扬,微笑着回道。
“你院子里那几只雁,也别喂得太肥壮了。”一向热衷于时不时刺一刺幼子的崔尚书又加上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你猎来的野雁,是咱们家自己养的家雁呢!奠雁礼上就算是想放生,它们怕是也飞不起来。”
“……”崔渊想到那几只已经肥壮了不止一圈的野雁,默然不语。他将这些雁都交给了崔简照顾,哪里知道照顾得太好,也会惹来注目?
“是我每天给它们喂得太多了,每顿都会让它们吃完一桶小鱼。”认真负责的崔简勇敢地站了出来承认了错误,而后便从郑夫人怀里回到自家阿爷身边,悄悄地在他耳边道:“像赶鹅一样赶着它们在笼子里跑,应该就会瘦下来了。”
只管打猎不管养的崔渊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飞不起来也无妨,彻底养成家雁便是了。许多人家结亲的时候,连雁都没有呢,只能拿鹅来代替。”
崔小六郎想了想,仍然坚持道:“阿爷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我一直很放心。”崔渊笑着回道。
见父子俩这般和乐,崔简对自家阿爷续弦之事似乎也充满了热情,郑夫人突然便觉得堵在心头那口气也全然散开了。纵使她能从王氏女身上挑出许许多多的不足,与她过日子的也是崔渊与崔简。这父子二人都如此欢喜,她又何必想得太多?平白给自己添了无数烦恼而已。
没过几日,青光观那头便将庚帖送回来了。两人的八字竟是异常相合,堪称相辅相成的天赐良缘。观主还算出了几个适合下聘的好日子,十一月、腊月里头都有。郑夫人在这些日子里选了又选,见幼子这些天都在家里等着消息,也不忍他着急,终于定了十一月初十。
官媒胡娘子便受了崔家的委托,再次走了一趟王家,又送了一只肥胖如鹅的大雁,告知了崔家下聘的日子。王奇回到内堂后,便叹道:“定了十一月初十下聘。纳征礼之后,玫娘就是崔家的人了。”
“玫娘又要成了别家妇,你倒是天天欢喜得很。”李氏横了他一眼,“也不担心她婚后受人欺负。”说着,她却是自己也笑了:“这一回若是咱们全家人都看错了人,亦不能就这么认了,也不怕再和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