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有辞拿起其中一本剑法,翻开来仔细看。
  他倒不是要去学别人的剑法,但偶尔看看别家的剑法,对自己的剑法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这一看,就看到了午时,萧有辞在竹椅上坐得浑身发懒,伸了个懒腰,忽然发觉四周很安静。
  那个一直闲不下来的帝天好像好一会儿没出现了。
  萧有辞抬头看看,师兄在旁边看书,帝天呢?
  他不会还在竹林没出来吧?
  萧有辞起身,准备去找人,江止宴在这时抬起头,问他去干吗。
  萧有辞道:我随便走走,你不用管我。
  江止宴放下书,对萧有辞说:帝天在屋后。
  他刚才看到帝天鬼鬼祟祟从竹林出来了,没到这边来,反倒是去了屋后,好久没动静了。
  萧有辞点点头,朝着屋后去了。
  根据纸上所写,屋后应该生着两棵梨树。
  萧有辞找到帝天时,他果然站在梨树下发呆,两棵梨树枝头繁花累累,显然是帝天刚用自己的魔气催生出来的。
  这里是他的芥子幻境,幻境内的一切都随他心意所动。
  萧有辞远远看着,觉得今天的帝天有些不一样。
  他的形象似乎更清晰一些,穿着一身黑衣,背手望着面前的梨树,整个人看上去寂寞又萧索。
  47. 执拗 他相信我。
  他听到了萧有辞的脚步声, 头也不回问道:你知道这两棵梨树叫什么吗?
  萧有辞道:一颗梨树和另外一棵?
  帝天猛然转头:你怎么知道。
  萧有辞:
  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帝天无奈一笑:这里不大,日子过得很无聊,我就竭尽全力的找乐子, 将幻境里能揶揄的事情都揶揄过了。
  萧有辞道:你想起来了?
  帝天道:断断续续能想起来一些,都是些简单画面,大多时候想不起前因后果。
  萧有辞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梨花树,道:据我所知, 你的魔心很早就被萧启天偷走了,时间早过我师父发现我的时候,我在想, 在那之前,你都在什么地方?
  帝天扰乱凡间,是最近百年的事情,再早一点就没再听说过了。
  帝天愣了一下:我被封印了很多年。
  是谁封印了你?萧有辞问道。
  帝天摇头:不知道。
  萧有辞回想起纸上所写的日记, 已经很清楚了,帝天原本是跟自己的妻子一起,生活在这个幻境汇中, 但因为某些原因, 他跟着一个人走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人也发了疯。
  是因为魔心被偷走了吗?
  萧有辞道:你还记得你以前认识的人吗?什么人都可以, 除了你的妻子之外。
  帝天皱起了眉头,他想不起来。
  萧有辞又想了想,道:他可能姓萧。
  帝天抬头,眼神有些骇然,他沉默了片刻, 忽然道:有那么一个人,应当是我的徒弟,他叫萧晗。
  萧有辞拢袖垂眸,低声道:应当就是他了,他把你从幻境里叫出去,偷走了你的魔心,导致你发狂,后来你被封印了,他拿着你的魔心四处游荡,想把这份力量据为己有,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承担不了这魔气
  然后又有了萧有辞。
  再然后,才有了后面那些恩恩怨怨。
  萧有辞道:别的我不敢保证,他一定知道你妻子的下落。
  幻境女主人的日记上已经透露了许多信息,她写他觉得帝天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就说明在两人隐居幻境之前,帝天不是这样的,他是为了她甘心隐居田园,不再牵扯红尘中的事情。
  而日记中的那个他并不满意这一状况,一直来找帝天,帝天没有按照对方的意思来,却也没有跟他断绝来往。
  但如果那个他是萧晗,萧晗是帝天的徒弟,那就说得通了,他们有一份师徒情谊在,帝天不可能完全舍下他,只要他稍微动用一些手段,就可以把帝天骗出去,然后挖掉他的心。
  守在幻境里的女人再也等不来她的道侣,她有自己的门派,门派中的人一直在找她,她等不来道侣,却等来道侣发疯的消息,这个女人应当是修仙道的人。
  当她听说自己的道侣发了疯,她要怎么办?
  萧有辞蓦然掐紧了自己的掌心,那种令人嫌恶作呕的感觉又来了,他从一出生就是一个罪孽,难怪临仙门上的人会说他是天生恶人,他被生下来,就是应该配合萧启天作恶的。
  他该变得像萧启天一样。
  像是千万被正道消灭的魔一样,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师父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坚持将他留下?
  萧有辞努力回想江鹤来的面容,却发现自己年少时太过轻狂,师父出关的时候又少之又少,他竟然找不到合适用来回忆的画面,只有从师兄梦境里看到那些。
  在梦境里,江鹤来笑得桀骜不羁,摸着他的手说,他是他最好的弟子。
  他说他把修为传给他,是怕他将来被人欺负。
  萧有辞眼婕微微颤抖了两下,那是真的吗?只是师兄的梦,还是师父真的是那样想的?
  你没事吧?旁边传来帝天的声音,萧有辞抬头,却见帝天正担忧地看着他。
  帝天没有身体,发现萧有辞整个人都在颤抖时,也想上前来扶他一把,可是做不到,只能撑着双手,傻愣愣地围在萧有辞身旁。
  可这也没有用,萧有辞就算真的倒在地上,他也接不到人,萧有辞的身体会穿过他的手臂,跌倒在地上。
  他们之间,隔了整整好几千年的时光。
  魔心虽然从萧有辞心里拿走了,但他还是留下了些偏执的毛病,一回想到那些往事,就像是陷入梦魇一样,整个人会迅速被那种低沉的情绪覆盖,只剩下一双眼睛,用阴兀的目光冷冷瞅着这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把自己从那种状态中拉出来,低声道:我没事。
  萧有辞顿了一下:我去找师兄,这里应该还有不少线索,你再找找吧。
  往事对帝天来说,一定是痛苦的,萧有辞也不知道帮他回忆起过去是好是坏,这个选择还是交给帝天自己来做吧。
  他转身去了竹屋前,江止宴还坐在竹椅上看功法,他的姿态很放松,明媚阳光落在他身上,清俊的容颜总是让人想起光明磊落之类的词语。
  听着就很亮堂。
  萧有辞站在旁边不说话,江止宴却注意到了他,放下手里的秘籍,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萧有辞有点不太好,他眼神阴沉地盯着师兄,却又不想说自己怎么了。
  怎么说?因为刚才回忆起了一点过去,他又开始患得患失地痛恨自己,觉得自己不该活着了吗?他们给了他那么多,他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江止宴却在眨眼间就明白了萧有辞在想什么,他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冲他张开双臂:来,抱。
  简单的两个字,一下冲破了萧有辞周身那种阴兀的感觉,他像是被人从水上捞上来的人,新鲜的空气忽然一下就灌入肺腑,他深吸一口气,眼角甚至带上了些许劫后重生的泪意。
  两步并做三步,就投入了江止宴的怀中。
  江止宴轻轻摸着他的后背,像是在摸一只受惊的猫。
  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萧有辞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道:帝天与他的妻子,可能是我父亲使得坏我不明白,师父当年为什么要留下我。
  杀了他,也许更干净。
  也没有现在这些事情了。
  江止宴脸色一变,他就知道他师兄脑子里还是浆糊。
  他拎着萧有辞的衣襟,让他直起身子。
  萧有辞原本是趴跪在他身上的,直起身子后,变成跪在地上了。
  他师弟倒是听话,让他跪着就一声不吭跪着,光是看表象,还以为他乖得不得了。
  江止宴却低着头,冷声道:我问你,有人欺你辱你,你就顺着他的意思去死吗?
  当然不是。
  可他
  江止宴抬头,眼神带上些许厉色:他生你来这世上,让你做个恶人,你就要做个恶人吗?
  萧有辞愣住,他似乎明白师兄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
  江止宴道:师父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你问他为何救你,因为师父不信这个邪,修炼之人都有心魔,心魔好似是个不可战胜的东西,它源自你内心,外力无法破除,对你来说,却又无尽的力量,在心魔面前,好像做些什么都是无用的。
  萧有辞愣愣看着江止宴。
  是了,就是那种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压得透不过气来,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什么都是了无希望的。
  萧启天掌握了魔心,就掌握了魔气,他能轻而易举勾起人的心魔,你连心魔都应对不了,如何对付他,你是不是觉得他不可战胜了?
  我们今天面对的事情,就是师父当年第一次与萧启天交锋时面对的事情,他也像你一样,心里有一个疑问,我们面对心魔、魔气,是不是根本没有胜算?
  他偏不信这个邪,你不是萧启天留在身边悉心培养的吗?他偏偏要抹去你的记忆,让你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江止宴望着萧有辞的眼睛,认真问道:师弟,你觉得师父现在,是赢还是输?
  萧有辞不知如何回答,江止宴又问:萧启天赢了吗?得偿所愿了吗?
  萧有辞摇头。
  江止宴道:那他就不是不可战胜的,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心魔绊住脚,也许有那么一瞬生出消沉的意念,被自己内心的魔打败了,可路很长,你走着走着就会发现,当初在乎执拗的东西,也可以放开了。
  师弟,这就是师父救你的意义,他不只是为了救你,他是在向世人说明。
  若有人欺你辱你,将你往尘土里贬低,你应当跳起来给他一巴掌,让他滚蛋。
  若有人指着你的鼻子叫你去死,你应该教会她,什么叫礼貌,什么叫说人话。
  而不是他说你不好,你就当真以为自己,他叫你去死,你就真的去死。
  他不信这个邪,萧启天要毁了你,他偏不信你会被他毁掉,他原本可以不用死,却愿意将自己的修为倾注给你,只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江止宴垂眸:现在,这件事是什么,你明白了吗?
  萧有辞的声音沙哑了,他张了几次嘴,才艰难地将那句话说出来。
  他相信我。
  信我能挣脱心魔的束缚,能成就我自己。
  48. 红尘 他笑笑:嗯。
  萧有辞说完, 江止宴良久没有说话,师兄弟二人静默了好一会儿。
  忽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死寂。
  你们两个搁那儿干嘛呢?帝天的声音里带着好奇。
  萧有辞这才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 在萧掌门黑白分明的心里,跪给师兄看,可以,被别人看到,不行。
  他立刻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若无其事地看向帝天:没事。
  帝天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过来之前,他也在走神, 过来后,才发现两人气氛有些凝重,他实在是有点太喜欢这个姓萧的小子,忍不住就想护着他。
  所以才有了刚才一问。
  结果这一问, 人家什么也不说,帝天哼了一声,道:这幻境的后山里还有个山洞, 我想着, 那边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