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大半个月,春月终是回了住处一趟。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本能地在抗拒什么,迟迟不愿回来这里。
窦任问她,如果曾博驰真的察觉了她如今的身份有异,要不要重新换个身份。
max离开之前,把自己的事业让给了一个信得过的手下,并把手下的联系方式留给了春月,还戏称春月今后同对方买假身份,终身打八折。
虽然“张盼娣”这个身份才用了几个月,但曾博驰这边的变数太大,为了保险起见,这个时候,春月确实应该放弃这个身份了。
可春月没有立刻答应。
她犹豫了,似乎有点儿不太舍得丢掉“张盼娣”这个角色。
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以前的那些身份,她都能毫不留情地抛掉。
就像按心情换衣服一样,今天想穿牛仔裤帆布鞋,明天想穿衬衫西装,后天想穿紧身连衣裙,衣服而已,没有哪一套是不可取代的。
春月杵在水果摊前面好一会儿了,老板送走一个客人后认出她,惊讶道:“靓女,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啊。”
她托了托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笑眯眯地应答:“哇老板,你记性很好嘛,连我没回来一段时间你都知道。”
“那是当然啦,要买些什么?现在的龙眼不错哦。”
春月看了一会琳琅满目的水果,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西瓜:“帮我挑一个西瓜吧。”
“现在的瓜没之前的水多跟甜哦,可以吗?”
“可以呀,就要西瓜吧。”
春月让老板帮忙把西瓜先冰一下,走多两步去旁边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去「noow」探望两位尽职员工。
这时店里有一个客人在里间接睫毛,外面只留kat一人在,见到许久不见的老板,kat有些吃惊:“你回来啦老板!”
春月把奶茶放到桌上:“今晚有空,就过来看看你们。”
kat性格开朗,有她在就没有冷场的时候,春月盘腿坐在沙发上,听她讲这大半个月来店里的生意如何,接着kat又试探问她,是不是有好多人在追她。
春月听了,笑出声:“为什么会这么问啊?”
kat把近期有个男人在店门口徘徊的事告诉她,“有一次他一直站在那里,一直盯着我们店门口看,要不是知道他是阿sir,我和puki差点要报警的。”
kat扬扬下巴,指着店门口对面的一排小花圃:“喏,就在那里,从傍晚呆到晚上,你知道的,晚上好多蚊子,但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春月循着kat的视线望出去,店门斜对着的内街步道上立着一盏路灯。
她闭眼又睁开,仿佛已经能看见那高大的男人安静站在路灯下。
浓稠的暖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黑眸隐在阴影中深不见底。
他爱抽烟,想事情的时候尤其抽得多,手指间一定夹着烟,猩红明灭,他又不大注重细节,所以脚边一定落满了烟灰和烟蒂。
kat突然想起什么,睁大眼紧张道:“难道、难道他是你前男友?他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对老板你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你这段时间没有出现是为了避开他?!”
春月忍不住失笑:“没有的事,他看起来像是会家暴的那种男人吗?”
kat撅起嘴唇:“知人口面不知心嘛,而且老板你看着就是一副好好欺负的样子,谁知道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呢?”
哈,知人口面不知心吗?
镜框有些下滑,春月抬手托了托,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这句话说的不就是她本人吗?
从「noow」离开后,春月去水果摊取了西瓜,走向居民楼。
意外地发现,楼下因为失修一直形同虚设的防盗门,不知何时竟已经修好了。
春月因为家里用的是密码锁,所以她没有带钥匙的习惯。
黑框眼镜的镜腿里藏着一根细长的铁丝,她本来可以轻易将门锁就给解了,但她想了想,还是在门禁上按下了叁个数字,703。
嘟——嘟——
春月怀里捧着颗大西瓜,嘴唇抿紧,脚尖不自觉地微微踮起,又落下,脑子飞快运转,想着等会与曾博驰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阿驰,我没带钥匙,麻烦帮我开一下门”?
还是“阿驰,我买了西瓜,要不要一起吃”?
还是……“我回来了”?
但直到门铃自动挂断都没人开门。
春月皱了皱眉,又按了一次。
还是没人应答,这时有住户从楼梯下来,从里面开了铁门。
“要进去吗?”那人问。
春月颌首同他道了声谢,用鞋尖抵住铁门,但没有直接上楼。
她单手托着西瓜,摸出手机给曾博驰打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被人接通。
话筒那边很安静,对方没有出声,春月也没有开口,她仔细地辨认,隐约能听见背景里有汽车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声,夹杂着偶尔一两声喇叭鸣叫。
剩下的,全是那人平稳却明显的呼吸声。
每一次呼气和吸气都带着太多隐忍的情绪,炙热的温度仿佛能通过电波传到春月耳畔,要将她的耳朵烧烫。
曾博驰在开车,车厢里很安静,没有电台广播,没有音乐哼唱。
一直等不到他开口,春月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沉默,有点儿不情愿地先让了步:“你在哪?”
“刚下了高速,准备往家里开。”一出声才知道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曾博驰握紧了方向盘,咳了两声,再问:“你呢?”
“我在楼下,防盗门是什么时候修好的啊?我没带门禁卡和钥匙……”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好像成了含在喉咙里的呢喃。
跟撒娇似的,可怜兮兮的模样。
曾博驰从中午得知消息后狠心筑起的那堵心墙,仿佛就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撞得簌簌落了灰。
有一把声音突然在脑海里跳出来,警告着他,不要再对她心软了,她一直都在戏耍你!
曾博驰咬住槽牙,沙哑的声音有些冰冷:“上个礼拜修好的。”
“哦,我记得我还没去街委会那交钱啊。”春月探头看了下,铁门上原本贴着的筹资公示已经被撕掉了。
“是我帮你交的。”曾博驰回答得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口吻也不怎么温柔。
春月愣了一下,她隐隐察觉到了曾博驰隐藏在话语里的尖锐。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曾博驰待她一向温柔。
知道自己态度不佳,曾博驰深呼吸了一个来回,稳住声音,说:“你现在在家楼下吗?你按一下702,我邻居陈姨这个时候应该在家,她能给你开门。”
“哦……你还有多久能回来啊?”
曾博驰看了下时间:“最快还要40分钟。”
说话的同时,他瞧见前方马路亮起明明灭灭的红色车尾灯,路上有些堵车。
曾博驰不自知地眉心紧蹙,长臂伸到副驾手套箱,摸了个吸顶警灯出来:“你先上楼,我争取半小时内回来。”
他开了车窗,啪一声把警灯安到车顶。
一瞬间春月听见了刺耳的警笛声,还有曾博驰难得态度强硬的警告。
“乖乖给我呆在家,不许再跑了。”
*
尽管曾博驰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冲回家,但市区内的道路情况即便再畅通也就那样,不是开着警灯就能一路横冲直撞。
他跑到家楼下的时候,已经过了“约定”好的半小时了。
楼梯是两阶两阶地跨,可越往上跑,曾博驰心里越是不安。
如果她没有听话,又一次跑了呢?
曾博驰有一个强烈预感,如果她再离开一次,她就不会回来了。
曾博驰喘得厉害,但他不是累了,他只是觉得慌。
跑到自家门口时他并没有准备停下,而是脚步一转就要往楼上跑。
楼道的感应灯亮起昏沉黯淡的光,曾博驰才看见楼梯上坐着一人,如鬼魅一般安静,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就这么撞进他眼里。
他硬生生停下脚步,胸膛上下起伏,视线从上而下飞快扫过,在她怀里的西瓜停留了片刻,最后往上,与她深深对视。
空气炽热且黏稠,两人之间的视线也是。
他们像是各拉住了绳子的一端,谁都没有卸力,谁都没有放手。
春月试图从曾博驰的眼睛里看出一些端倪,他的眼神有些复杂,锋锐的,炙热的,最后还有不常在她面前显露的危险性。
这令她有一种自己主动跳进了猎人布好的捕猎圈子的感觉。
但很快,这股感觉转瞬即逝,只见曾博驰的眸子又柔了下来,深邃如海的眼睛里只剩下满满的委屈和无可奈何。
曾博驰朝她伸出手:“坐在这里一声不吭的是想吓死谁?”
他微喘的声音如往常一样让人心安,春月看着递到面前的宽大手掌,也伸出自己的手。
春月很懂得如何利用男人的好感对对方撒娇,她鼓着腮帮子不满道:“我专门买了西瓜在这等你的。”
娇软掌心与他的相触,曾博驰恍惚了一秒,接着轻轻用力,将她从楼梯上拉起身:“那也可以回你家里等,楼道那么热,还有蚊子。”
春月:“我想给你个惊喜。”
曾博驰低着头掏钥匙开门,沉沉笑了一声,晦暗不明的光线让人看不透他脸上的表情。
春月发现曾博驰牵得她很紧,他的掌心温烫,暖意源源不断传到她的手心,快要沁出薄薄一层汗。
那五根有力的手指就像一张网,紧紧将她网住,不让她逃离。
开了门,曾博驰牵着她走进屋里。
他不开灯,逐渐阖起的门板吞噬着楼道里的微光,直到最后一线光芒如落日一样消逝,曾博驰倏地把她拉进怀里,转了个身,将她嘭地压在门板上。
春月微微皱眉,她察觉曾博驰情绪不对。
一手被他牢牢箍着,春月抛下那颗西瓜,想去掰曾博驰的尾指,但她又犹豫了,因为她在昏暗中看见他的眼睛。
那双眸黑不见底,除了有刚才她看到的危险性,还有另一种情绪。
他很难过。
曾博驰他很难过。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犹豫,她听见了清脆金属碰撞的声音。
下一秒,咔哒。
银色的手铐在昏暗中闪着星芒,像条冰冷的小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咬得死紧。
春月反而沉下心神,冷冷地看着曾博驰将手铐的另一半,咔哒一声铐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春月眉毛挑起,吹了声口哨:“我是真没想到,曾sir有这样的情趣呀?”
看着那张嫣红水唇一开一启,曾博驰眯起眼,眼尾如利刃一般锋利:“……你喊我什么?”
春月也微眯起眼:“曾sir?”
“……”
“哦,我应该叫你阿驰哦。”
曾博驰松了些手劲,放低手,也连带着她的手一起垂下,手铐链子连着他俩,叮叮声。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阿娣?”
春月没给他回应,看着他的身影浸在淡薄的夜色里。
曾博驰依然紧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喑哑:“还是要叫你,‘鸭梨’?”
终于,曾博驰看见了她黑玛瑙般的眸子有了震颤。
他声音更哑了,却扯起一抹不带感情的笑:“还是叫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