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雕花大门打开时,阿九立刻回过头看。
从内走出的良伯双手背在身后,嘴角明显有笑意,看上去心情格外舒畅。
旁边另一个护卫老猩同良伯寒暄:“会开完了呀良伯?”
“是啊。”
“结果是什么啊?鵺前辈会受到惩罚吗?”老猩压低了声音问。
良伯瞪他一眼:“你这么八卦干嘛?时候不早了,早点送欧生回去吧。”
阿九一直垂首,避免和他对上眼神,声音淡淡:“知道了。”
待良伯下楼后,他才转身准备把门关上。
忽然屋内传来一声,“阿九,进来。”
阿九握着门把没动,老猩见他傻了吧唧样子,赶紧提醒他:“快进去啊,愣着干嘛呢。”
阿九进屋关门,往桌子方向走了几步。
屋内只剩那幅天价名画前面有灯光,欧晏落面对着画,阿九只能看见他发顶让柔黄灯光笼罩。
手背在身后,阿九脑袋还是低垂,盯着自己的鞋尖和如血色一样的地毯:“欧生有什么吩咐?”
“你都听见了?”
阿九抿紧嘴角,他的业务能力可能比不上别人,但听力十分敏锐。
这红木雕花门虽厚重,老猩听不到的,他却能听到少许。
他点头,没瞒着:“听到几个词。”
“例如?”
“听见您说‘清零’……”
欧晏落望着画,声音没什么情绪,但沙得像纸撕开了两半:“不过是积分而已,总比拿警告好一些吧?”
阿九攥了攥拳头,硬着头皮直言道:“欧生,平时一个普通任务才多少分啊,前辈这么多年才积累这么些分数,一夜之间全没了,谁受得住啊……”
他知道这次是春月坏了规矩,也知道欧生做出这个决定既能堵住其他负责人的嘴,但他还是替春月抱不平。
她从贝尔松毕业后就没怎么放过假,一个委托接一个委托干到今天,为的不就是早点能退休过上平稳安定、不用再杀人的生活吗?
大班皮椅转了过来。
“只要条命仔保住了,积分以后再慢慢赚不就行了。”
欧晏落没看阿九,翘起脚,取了根雪茄用剪子去头:“偶尔将一些委托的积分调高……就像这次的绑架委托,阿九你觉得值80分那么高吗?”
阿九猛地睁大眼。
他以为这个委托这么高分,是因为目标人物比较特殊的原因,从没想过里头还有欧生干涉的因素在。
“所以那晚平安夜你去找她……”
欧晏落撩起眼帘睨他一眼,倒映在他镜片上的火苗不停跳跃,像是在警告他不许多言。
阿九闭嘴噤声,心里想的却是,欧生你总是先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这样下去前辈迟早会跑掉的啊……
“既然犯了错,那就要重罚,借这个机会清零也好,这样其他的猴子就不敢太过放肆了。”
欧晏落重吸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白烟,猩红的烟头对着阿九扬了扬:“不过,我估计她这两天会上来一趟,到时别拦着。”
阿九顿了顿,突然也明白了欧生“清零”的目的。
*
「员工#2007在进行任务中无视公司规定,造成了多名人员死亡,违反了公司员工规定第013条。此事影响恶劣,为杜绝此类现象继续发生,上级部门决定对员工#2007予以通报批评,并给予“积分清零”的处罚警告,望全体同事引以为戒。如若再犯,必有重罚。」
春月是第叁天中午回到羊城住处时收到的组织通知。
窦任看到后气得脸都红了,脖子青筋一跳一跳,噼里啪啦骂了欧晏落半天,结果一看当事人一点激动反应都没有,他就更气了。
“大小姐,现在是清零!清零啊!!”
他一下就蹦到沙发上,对着沙发另一头还在玩游戏的春月大叫:“一夜被打回解放前,心里头真的一点怨都没有吗?!重新开始又要一个十年!”
春月被他吵得脑壳疼,一个不留神游戏里的小人儿又让乌韫打死了,气得她也跳起来,拿游戏手柄去敲窦任肩膀:“我又不是没考虑过后果,清零就清零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了,就算明天让我满分退休,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好!”
跟破了口的米袋一样,那些压在心里最沉最重的那些话全倒了出来。
窦任气得快疯,眼角酸涩难耐,但看着难得面红耳赤的春月,他竟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他越来越敏感,好简单的一句话他能过度解读成“就算春月退休了也不想和他一起过”。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越来越多,也知道春月她给不了,无论是承诺还是爱意,春月都不可能给他。
跳下沙发,窦任迈着大步走向别墅大门。
一直做小鹌鹑躲避战火的乌韫坐不住了,赶紧追上去问:“哥你去哪啊!”
“有人拉不下面子去找欧晏落谈,那就我替她去。”窦任冷声道。
“嗤!”
春月几个跳跃已经暴冲到窦任身前,扯住他手臂,脚一扫,就把窦任“砰”一声放倒在地!
一声闷哼卡在喉咙不上不下,这段时间窦任的格斗技术没什么进步,忍疼能力倒是提高了不少,背脊着地也没以前那么痛了。
春月骑在他身上,把他帽衫领口扯得变形,像头失了理智的愤怒母狮,晃着他大吼:“去找欧晏落?你以为你是谁?你觉得他会把你放在眼里吗?还有,这是我的积分,又不是你的!我自己都不急,你怎么就急成这样?嗯?!”
“因为我他妈的太在乎!!”
窦任眼眶烧得滚烫,好像下一秒就要有炙热岩浆要从眼角溢出来,把他身体和灵魂都烧成灰炭。
没遇上春月之前窦任自认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遇上她之后,他才知道喜欢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是这么难受的事情。
看,怪不得春月欧晏落阿瑞斯都不谈情情爱爱,这烂东西让人变得多懦弱、多自卑啊,整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在乎你辛辛苦苦赚来的积分,在乎你身上多的每一道伤口,在乎你每次出任务时的安全……你的一切,我都好在乎。我不想你总是过这种‘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这样有错吗?”
窦任用力扯开她的手,攥拳往自己左胸口狠捶了几下,震得刘海摇晃成快飘落的树叶,声音也像口被砸出洞的破钟:“我就是个大傻子,以为这样做,迟早能成为你多少稍微在乎的那个人。”
胸廓起伏不停,春月睥睨着他,半晌,她起身走去给窦任开了门。
湿冷寒风迫不及待地涌进,意图赶走室内的暖意。
春月朝门外扬扬下巴,微眯的黑眸里看不出情绪:“我说过的,你要的那些东西我给不了你,我以为我们达成了共识……既然现在你觉得这么委屈,看来我们也很难再合作下去了。”
“等等、等等!”
乌韫急疯了,怎么前两晚还好好的,今天说散伙就散伙?!
“你们两人都冷静下来,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吵架呀!”他张开双臂挡在两人中间。
从地上撑坐起的窦任听清了春月口中的每一个字。
他像一只从冰湖里挣扎爬起的落水狗,骤降的体温让他得死咬住牙关才能忍住牙齿打颤,每一根骨头都结成冰,动一动就会支离破碎。
突然他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哦,他记起来了。
几个月前的一个雨夜,熊霁山和春月吵架的那一次,和现在好像。
只不过他成了那一晚的熊霁山,乌韫则成了那一晚的他。
那个时候他还在心里想过,一旦春月有一日厌倦了他,是不是也会把他当垃圾一样舍弃掉。
他踉跄着起身,黑长刘海摇摇晃晃,地板无尘,但他还是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乌韫去赶紧去拦他,小声细语:“你别硬颈啊,春月说的肯定是气话。”
窦任置若罔闻,肩膀顶撞开乌韫,也不再看春月一眼,垂着脑袋走出了大门。
听见身后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心里的石头也深深沉到湖底,在湖泥中撞出一个深且大的坑。
就像那些永远附着在月球表面的环形山。
窦任用力抹掉眼角滚烫的泪花。
他好讨厌自己现在的模样,像个吃不到糖就坐在地上耍赖哭闹的细路仔。
听着车子渐行渐远的声音,乌韫无奈地看向春月:“就这么让他走了?”
春月眉心皱起小山,手里的游戏手柄腰杆被她晃得咯叽响:“你是不是也不想玩?不玩了就回家找你爸爸。”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越来越不省事了?她哪有时间和精力哄他们啊?
乌韫急忙摇头:“我玩我玩!”
玩了两局,乌韫已经故意放水了,但春月还是输了。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轰地烧到脑门,春月蓦地将游戏手柄朝电视机丢了过去!
锵!
电视机屏幕没坏,但手柄散了架,塑料壳子和零件像凋零花瓣撒了满地。
乌韫吁了口气。
姐姐也是个口不对心的人呐。
他关了游戏机和电视,屁股挪啊挪,挪到春月旁边,小心翼翼问:“我去开车?”
春月盘腿陷在沙发里,腮帮子一下鼓起一下吐气,乌韫也不急,等了一会等来她开口说,“我想吃汉堡。”
她报了家美式汉堡店的名字,地址在市区内,虽然不近大喜,但他可以“偷偷”经过。
“好,你去换衣服,我去开车!”小孩给点阳光就能笑得灿烂。
春月上楼进了房间时还在生气,随便套了件黑色宽松毛衣就准备出门。
刚走到门口,她想了想,又走回床边,拉开床柜抽屉。
那部诺基亚手机安静地躺在里面。
平安夜之后她就没给诺基亚充电了,但这老机子竟然还有一格电。
她拨打了那人的号码,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响至一半时,那边接起了。
对方没出声,春月也安静。
正当春月想先开口时,诺基亚响起了滴滴滴的关机音乐声。
皱眉一看,老旧的手机还是熬不住这么多天待机,没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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