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珺,带着你的东西还有你的人,离开我的王府。”
萧珩冷冷地拿狭长眼眸看着七皇子和婉妤。
婉妤用力咬了下唇,有些委屈,有些可怜。
七皇子气极了,浑身发抖,“堂兄,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来找你。”
“你竟然为这个野丫头赶我?”
七皇子不可置信。
“难不成,你还真的想像父皇说的那样,娶了她?”
婉妤闻言,立即抬头,看向台阶之上的清河郡王及他身后的阿琅。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琅,悠然深长地说,
“姐姐,是真的吗?陛下要将你赐予郡王吗?”
她顿了顿,犹豫了一瞬,有些为难地道,
“父亲在世时,留下家训,顾家女儿不可为妾呢。”
说完,微微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去。
阿琅露出丝讥讽的笑意。
从见到婉妤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婉妤很聪明,也很心高气傲,眼里很难看得进人去。
但她又偏偏成了上京人人称赞的双姝之一。
可见她是有心机的。
船上找的刺客她不知道是否与婉妤有关。
可这一次,上京传谣,却是同婉妤脱不了关系的。
就算不是她主动吩咐人传谣,那也是做了推手的。
酒铺里抓住的那个男子招供,和他接头的,是侯府一位管事的儿子。
那位管事的婆娘是婉妤贴身丫鬟青兰的姨母。
平日里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联系。
可私底下,联系很紧密。
这些,都是阿琅在府中各处收集而来的。
她本来还不知道该如何将那张供词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现在好像,知道了。
如今太子病弱,尚未有嗣,听说身子弱得很难有子嗣。
而七皇子,作为健康,又参与朝务的皇子,他的地位太重要了。
一个健康,年轻,虽然公然同她退亲这件事让人非议。
可是除此之外,并无劣迹的皇子,多么引人注目啊。
也因为七皇子日后可能会继承皇位,老太太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把婉妤嫁给他。
侯府,从一个普通武将之家,因为顾之南,成了侯府,入了贵族圈。
老太太自然想把侯府再推一推,地位更上一层楼。
皇后的娘家,自己养大的孙女母仪天下!
婉妤以退为进,主动退让,名声更上一层楼。
如此的委屈,让七皇子越发的放不下。
如此的费尽心机,可见皇后宝座的吸引力。
她懒洋洋地看着面色铁青七皇子。
“七殿下,请你近前来,我有一句话想与你说。”
七皇子见她眉目间带着些愁绪,一张脸虽说不如上京贵女那般的白皙,却看起来有些别样美。
加之夏日里,衣裳单薄,她身量颀长,眼眸和她身上的衣裳融在一起。
瞳仁又透着光亮。照应的那哀怨仿佛在召唤她。
他知道自己这样对一个女子不太好,可辜负她总比辜负婉妤妹妹好。
当初,在蜀地,婉妤妹妹可是用性命救过她的。
他上前一步,声音低了低,
“不知姑娘想说什么……”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划破王府门前的寂静。
婉妤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的声音溢出来。
清河郡王眉梢微挑,唇角勾起,浑身上下都是愉悦。
阿琅甩了甩手。
哎,头一回打贵人的脸,好似也就那样。
不过,到底第一回,有些不太熟练。
不知是她没使对力道,还是七皇子脸皮太厚。
她感觉掌心发麻。
七皇子,“……”
好半响,他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厉声道,
“你……”
阿琅懒懒地打断他,
“你什么你……你想说什么?你龌龊,别人也跟着你一样龌龊么?”
“你叫呀,把大家都叫过来看看,看看你是怎么仗势欺人的。”
七皇子浑身发抖,到底是谁仗势欺人?
“七殿下,还请你记住,就算臣女确实是乡下来的。我也不喜欢总听见别人说我是野丫头。”
“不知上次在同泰寺,我说的话,你是否还记得?”
“女娲造人,盘古开天,谁比谁要高贵呢?”
“请殿下尊重一下我,以后不要再说了,好吗?”
她的声音慢慢地变得清缓,轻言慢语,却不容反驳。
七皇子狼狈冷笑,
“你居然敢如此对我……你……”
阿琅偏头,“怎么对你了呢?打你吗?殿下对臣女所做,可是会毁去一辈子呢。”
“哎!七皇子这样,处理朝务的时候真是堪忧呀。”
七皇子料不到她如此大胆,竟然出言讥讽。
此时再去看她,眼底哪里还有什么哀怨。
分明就是刃尖上的寒芒,冻得他心尖像结了薄冰。
冰面又快速地被挑开迸裂,击出一丝奇异的热意来。
也许是怒,也是是别的什么。
阿琅客气地问婉妤,
“婉妤姑娘,出门的时候没有乘马车,不知能否坐你的马车一起回去呢?”
婉妤原本听到阿琅说到同泰寺的事情,心头一惊。
什么?珺哥哥竟然在同泰寺碰到了阿琅?
为什么他从来没说过?
她心头翻滚着。
帝后这些年给过靖安侯府很多荣宠。
可娘娘,却从来不曾单独召见过她。
按理说,娘娘和母亲是手帕交。
靖安侯和陛下同生共死之时,娘娘和母亲也是在一处,殚精竭虑。
她们的关系很是紧密。
偏偏,靖安侯夫妇去世后,宫里看起来对靖安侯府上恩宠一片。
娘娘对她们的赏赐,也是京中女眷中的头一份。
但从来没有对她表示过特殊的感情。
见着她时,也是淡淡的。
就算她当时大度的把排行,婚事都让与阿琅,也不见宫中有什么称赞的话出来。
不像阿琅,才刚回家,宫里又是传召,赏赐。
更是带着她去靖安侯夫妇灵牌前上香。
婉妤心里有些发慌。
她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没关系的,只要珺哥哥对她好,她就不怕。
更何况,珺哥哥是淑妃娘娘的皇子。
淑妃娘娘对她还是不错的。
她呼出一口气,镇定自若地对阿琅一笑,
“自然,正巧,妹妹也有些话要对姐姐说呢。”
阿琅颔首,朝萧珩施了一礼,
“今日多谢王爷相助,大恩不言谢。”
婉妤见阿琅走了,立刻朝萧珩行了一礼,又垮着脸对七皇子说,
“珺……殿下,我姐姐她心里总是有郁愤的,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怪她……”
“我……宝珠说过几日再聚。”
说完,匆匆地跟上阿琅。
阿琅端坐在马车里,从布帘漏出的缝隙里看外头的热闹。
不愧是上上京,天子脚下,街上熙熙攘攘,摊贩吆喝买卖,酒肆小二张罗着大街揽客。
一派热火朝天的热闹。
从养父去世后,到了上京,这一步一步的,阿琅觉得,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好事。
她忽然来了兴致,从缝隙里往外看,眼神熠熠发光。
在离开上京前,总是要将父亲说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经历一遍才不枉此行。
婉妤刚刚在郡王府门前,就有满肚子的话想问阿琅。
问她同泰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想问,和清河郡王的那个婚事到底怎么回事。
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问。
问了就是不符合她的形象。
她胸口有些发闷,笑着劝,
“姐姐,不要巴着窗口往外看,被人见着了,会说你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阿琅回头,笑得灿烂。
“我本来就是乡下来的呀。”
她觉得是不是和七皇子呆多了,所以婉妤也变笨了。
刚刚她明明和七皇子说过,尊重一下。
哎,想要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真的是太难了。
婉妤闷住了。
却听阿琅忽然说道,
“婉妤姑娘,今日郡王抓着一个人,那人造谣说我和你不是爹娘的孩子呢……”
她静静地注视着婉妤,不曾错过她脸上丝毫变化。
她眼见婉妤瞳孔放大,嘴角紧抿,手紧紧地抓着条凳的边缘,有些发白。
有一本书上,曾说过,瞳孔放大,是惊讶。
嘴角突然紧抿是害怕或惊恐。
手脚失态意味着对方不知如何是好。
婉妤再是镇定,会伪装,到底是个娇养着长大的姑娘。
靖安侯夫妇在世时,对她也多有宠爱,加之老太太对她也是贴心铁肺的好。
也许,她从来没碰到这样一个说话直接的人,是以有片刻的失态。
不过,就算是一瞬,阿琅也是敲定了六七分了。
外头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好似经过一处更加热闹的地方。
“老板跟小姨子跑了,老板跟着小姨子跑了!梅花缠枝头面,整套便宜甩卖,只卖五十个铜子,快来看,快来买啦!”
“《海申申雨蒙蒙》的作者,又出了最新厉作《菊花残》各大书坊火热推荐,只要二十五个铜子就能买全套了哎!”
喧嚣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壮硕男子的声音,也有年迈老妪的声音,还有小姑娘清脆如黄鹂的叫声。
阿琅的心情愉悦极了。
婉妤的心情糟糕极了。
她的心中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慌乱和失措。
她费尽心思的,努力十多年,从阿琅那里抢了那么些东西。
十多年的父母宠爱,祖母的溺爱,家人骄傲的目光。
还有,那么交好的贵女手帕交,更有名师教导,京里皆知的才名。
她抢了这么多东西,好不容易叫自己活得光鲜亮丽,觉得自己虽然是父母不详之人,却也不比旁人差。
可偏偏,就和小偷遇到正主一样,会心虚。
她对上阿琅,就会心虚,还是觉得,哪怕对方一无是处,还是比不过。
她害怕对方会将自己的抢走的东西再抢回去。
婉妤咬着唇,用力咬着,藏入袖中的手掌不觉就握得更紧了。
指甲嵌入肉里,几乎都要抓出血痕来。
难道,血脉真的那么重要么?
阿琅明明一介村姑,却仿佛天生带着侯门高贵的血脉。
那副姿态,浑然天成。
她做了这么多事,努力这么多年,就比不上阿琅吗?
不会的!
“姐姐,怎么会?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传言,到底是何人?”
“竟然想要毁坏咱们侯府的名誉?”
“爹娘死得那样惨,这些人太可恶了!”
阿琅想了想,叹气,坚决道,
“是呀,所以,咱们报官吧。”
“报官?”婉妤皱眉。“家丑不可外扬,原本只是几个人的污言秽语,若是报官,咱们侯府也没面子,就是爹娘,也会受辱,总不能让他们死后都不安生呀。”
阿琅却是面色一正,
“我从小虽说和养父母长大,可也知道凡事无不可对人言。”
“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真相暴露于人前。”
“只有那些鬼祟的小人才会担心自己所作所为会被外头的人知晓。”
她望着婉妤,
“家丑?丑在哪里?还是说妹妹相信娘做了对不起爹爹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就和身上的毒疮,藏着捂着,只会让溃面更大,殃及好的肌肤。”
“还不如揭开来,在太阳底下晒晒,吹吹风,说不定还好得快些呢。”
婉妤抿唇,垂眸,揉了揉眼睛,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咱们到底是小辈,不如回家问问祖母可好?”
阿琅瞅着,勾了勾嘴角,“也是。我这里郡王给了一张造谣男子的供词呢。”
“到时也能用得上。”
婉妤一口气闷闷地憋在胸腔,深吸两口气,满脸不赞同道,
“既然是郡王给的供词,可不一定是真还是假呢。”
“姐姐,你怎会在郡王府呢,你和郡王私下会面?你该与他敬而远之才是。”
阿琅奇怪,“我想见谁就见谁,想和谁说什么话,就和谁说什么话。”
“他为何要给我假得供词呢?有什么好处?”
她忽然道,“你该不会说那毁坏爹娘名誉的是郡王吧?”
婉妤脸色发白,好似清河郡王是什么洪水猛兽,摇头,
“我没这样说。”
阿琅不理会,只道,“哎,听说是府中的下人传的。”
“下次进宫,还是问问娘娘,对府中的下人,究竟该慈悲还是该约束……”
婉妤心头一黑,气得牙痒,顾云琅就是个野蛮的疯子。
一直到回府她也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日,也不知婉妤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府里竟是安静的很。
就连原本要归还赏赐的大太太也不见踪影。
倒是阿琅,皇后派了中官来侯府,说是想她了,想要接阿琅进宫小住。
这次来的中官还是上次的熟人,一路上对阿琅态度温和。
说了好些宫里的事情,不可避免的就提到了七皇子的生母淑妃娘娘。
阿琅垂了垂眼眸,难道是因为上次在郡王府门前掌掴了七皇子,召她进宫训斥的?
不管如何,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中官大人提点了,到时小心应对就是了。
提点她的中官见她除了进宫门时四处看了宫中景色,这位第一次进宫,看起来从未学习过皇家礼仪的靖安侯府姑娘。
竟然行事举止没有半分失礼僭越之处。
虽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可瞧着那下意识的几分动作表情,却仿佛是对宫中规矩有几分了解。
他觉得阿琅这样规规矩矩的叫人瞧着喜欢。
又想到外头对她的那些风言风语很是孤单可怜。
宫里,不仅仅是皇后娘娘,就是裕王妃,陈夫人也都是在的。
见着阿琅,纷纷露出笑意。
陈夫人拉着阿琅坐在自己的手边,
“那日阿珩使人过来传信,说让我下帖子请阿琅过府小住。”
“那小子,何时见过他对人好过。”
皇后温和地对阿琅说道,
“我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本还想叫太医去给你瞧瞧,又怕太扎眼,如今正好我这儿有太医,就叫他过来瞧瞧?”
阿琅有些奇怪,皇后娘娘听谁说她病了呢?
想到之前那一段时间,老太太为了不让她出府,原来是用她病了的借口呀。
见着阿琅的神色,皇后娘娘仿佛悟了,眨了眨眼,笑眯眯的,
“看你该是大好了,太医一旦来了,免不了开些药方,那些劳什子的药没什么好吃的。”
皇后很是怜惜啊琅,七皇子退婚,阿琅的名声就完了,还成为弃妇叫人嘲笑。
还有那些如今想着七皇子很有可能成为太子之后下一任储君的人家,大约也不敢理会阿琅。
皇后跟着皇帝上过战场,见过太多的场面。
她明白女子受到男子伤害后的艰难,不耻七皇子的所作所为。
因此想着等风头过去,那些人把阿琅给忘了,再给阿琅低调地选一门好婚事,叫她不至于被害了一生。
只是,没想到,坊间竟然出了那样的传闻。
她忍不住揉了揉阿琅的发髻,见小姑娘望了过来,温和道,
“你放心,坊间的那些传闻,你不用理会,你打的很好。”
“叫我,有人对我爹娘如此诋毁,也是会出手的。”
这是鼓励阿琅动手呢。
“身为女子,很是明白女子的艰难和小心,只是,如果一再退让,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给你撑腰,旁人再对你指指点点,你尽管狠狠地打回去。”
边上裕王妃和陈夫人笑了起来,指着皇后娘娘,
“你刚刚不还说要好好的和阿琅比试一下么?”
“她把你精心制作的头面给拆了,你不高兴呢。”
皇后娘娘嗔了两人一眼,
“你们这是想离间我和阿琅的感情呢,我才不如你的意。”
“头面做出来,可不就是给人拆得。阿琅拆得很好。”
阿琅原本以为宫里是叫她进来训斥的,却没想到是这一副和乐的场面。
她努力的忍着,才没有将眼底的晶莹落下。
这样的感情,不知道是否就是母爱。
她没有感受到。
却在皇后娘娘三人的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女性长辈的爱。
她有些惊慌,又有些害怕。
不知该如何接受,如何回报这样的爱。
正当阿琅慌乱时,却听见宫门口一个宫女脆生生地说,
“淑妃娘娘来给娘娘请安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生得婀娜美貌的美人带着几个宫女笑吟吟地进来。
“见过娘娘。”
淑妃给皇后行礼,见着皇后娘娘下首的阿琅,眼前一亮,问道。
“娘娘,不知是哪家的美人儿,妾可是第一次见着呢。”
皇后娘娘深深地看了眼脸上带着喜色的淑妃,淡淡地说道,
“这是靖安侯府的六姑娘。”
“靖安侯府?六姑娘?”
原本笑得无比殷勤的淑妃,脸突然僵硬!
靖安侯府六姑娘?那不是之前被她儿子退了亲的倒霉蛋么?
她怎么进宫了?想告状?还是……
淑妃心里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