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老清河王夫妇感情一直都很好。
别的不说,就说当年老清河王还没去万寿观清修时,早饭和晚饭那必然是想方设法陪着老清河王妃用的。
若是老清河王哪天晚回了,没能赶上饭点,那老清河王妃必然是饿着肚子等的。
再往前,萧珩的兄长还在世时,老清河王也是如此要求两个孩子。
若是老清河王不在,不许用饭,不许睡觉,必然是要等着他回来,一家人才能和和乐乐。
人人都说这对夫妇真是绝了,如此重情。
像老清河王,当初为了娶到老清河王妃,那真是豁出去了,不管不顾的将被打为罪奴的老清河王妃娶进门,做了正妃。
这么些年,风风雨雨,他都经受住诱惑,不曾纳妾蓄婢。
始终都只有老清河王妃一人。
就连一向情深的帝后,中间还杵着淑妃母子呢。
老清河王夫妇这样的,就尤其的难得。
虽说后来老清河王去了道观清修,但老清河王妃就很支持,只是时不时的带着孩子去道观与老清河王相聚。
而老清河王妃余氏,那给人一向是清雅的不能再清雅了。
从在世人面前起,就没有过失态的时候。
如今日这样推了桌案,丢下众多宾客就跑的事情,从未有过。
这让众人更加的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余氏如此的失态?
席上众人交头接耳,一时间,议论纷纷。
水榭内共有长长四排条案,东西相对,娘子们坐一侧,郎君们坐在另一侧。
各自上首坐着的都是余家的人。
看老清河王妃余氏,以及余若水就知,余家的人相貌都不差。
其中有位男子,穿着墨绿袍子,双眉秀长,皮肤白净,生得异常英俊,往那一坐,有种皎皎月光印满堂之感。
这样的男子,自然是得道了不少小娘子的秋波。
余若水向众人介绍,说他是余家的贵客,姓顾,名韶华,家中是蜀地的望族。
阿琅当时听了,心头一震,蜀地望族,姓顾,只能是蜀王府的世子了。
至于为何姓顾,因为蜀王妃就姓顾。
这位蜀王,从前是一个部落的首领,被皇帝收服后,封了王。
顾韶华坐在王姣的边上,他隔着一个位置,朝阿琅拱手,
“听说郡主曾在蜀地住过一些时日,不知当时住在何处?”
“对蜀地的观感又是如何?”
他的面上带着微笑,声音温和,很难让人忽略他,不对他生出好感。
这是顾韶华开席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之前有人同他打招呼,不过是含笑点头。
阿琅今日赴宴,本是不抱什么目的,不过若是能结识蜀王世子,倒也是不虚此行。
她朝顾韶华欠身行礼,
“住在泉酮,不知顾兄家住何处。”
顾韶华回了一礼,笑容如三月融融的春光,温声回话。
声音轻缓,让人听着舒舒服服的,边上的好些个小娘子见状,加入到和顾韶华交谈的行列。
一时间,顾韶华就来不及同阿琅说些什么。
就连王姣,也差点被人挤到一边。
阿琅趁机拉住王姣,朝她眨眨眼。
王姣当即明白,将位置空出来,给了那些小娘子,自己和阿琅站到水榭的围栏边。
远远地望去,碧绿的荷叶,粉嫩的花朵亭亭玉立,清风拂面,比起席面上的乌烟瘴气,这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不远处的水桥上,走来一行人,以丢下众人的老清河王妃为首,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身广袖道袍,头戴金冠,走动间,长袍摆动,飘飘欲仙。
竟是老清河王……
阿琅明白了为何老清河王妃那样失态。
听说自从老清河王去了万寿观清修,就再未回过王府。
哪怕他偶尔也会去一趟宫里,那也是过王府门而不入。
今日忽然回府,老王妃如何能够不惊喜若狂,失态离去呢?
过了水桥,老清河王夫妇一同往水榭这边而来。
两个人并肩走着,老清河王走的并不快,他的目光向前,他身边的老王妃则是微微侧眸看着身边的男人。
她的手,被老清河王握着。
这幅画面,怎么看,怎么都好。
入了水榭,老清河王牵着老王妃的手,朝上首走去,
“时辰不早了,诸位入席,开席吧。”
他先扶着老王妃坐下,随后才落座,落座后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随意地放置在桌案上。
待众人都做好了,老清河王笑道,
“今日的宴席,夫人再次办宴,承蒙各位赏光前来助兴,一是为了介绍余家的各位小年轻给大家认识,也是为了庆贺王府即将迎来新的女主人。”
“从前我只顾着清修,没能陪伴夫人和孩子,为表歉意,今后会搬回王府。所谓心中有道,处处有道。”
不仅如此,老清河王竟还给每位客人都准备了一份厚礼。
众人难言惊讶之色,今日前来参加宴请的,大多数其实都是迫不得已的。
京中哪家不都是人精?会不明白老王妃这是为何。
可偏偏,这到底是清河王府,不给老王妃面子,那也要给清河王面子。
冲着这个,众人才会让自家的姑娘和子弟来参加宴请。
没想到,一向清修不问尘世的老王爷,为了给爱妻做脸,竟是连修道都不顾了。
两人的感情着实是让人羡慕。
老王妃这会也是满面荣光,刚刚被阿琅怒怼的颓靡因为老王爷的回归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带着对阿琅,竟也是没有刚才的冷脸,学着老王爷的语气,对阿琅和蔼地道,
“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都过去了,只要你和阿珩能够好好过日子,那比什么都强。”
又吩咐身边的婢女,
“让厨下多做些阿琅喜欢吃的吃食,隐约听说阿琅喜欢大厨房厨子做的点心,多上一些来。”
“不过,记得各人爱用的点心不一样,莫要弄混了。”
老王妃的心情好,下头婢女自是求不得,当即笑着道,
“婢子都已经再三核实过,万万不敢出差错。”
老王爷也表示很满意,对老王妃说,
“秋天阿珩成亲,到时候宫里自然会操办,陛下和娘娘养了他一场,站着父亲和母亲的位置上也是极好的。”
老王妃一直看着老王爷,等他说完了,这才倒了盏新茶递给老王爷,带着笑,闲闲道,
“阿珩跟着陛下进宫的那天起,就说他和阿珞和咱们的情分就断得一干二净了。”
老王爷的神色有些不好,将茶盏放在桌上,“阿珩能找到心仪之人,现如今又要娶她进门。”
“从陛下,到整个皇室,再到百姓,人人都很高兴。”
他环视了在座的众人,缓缓道,
“那最高兴的人,是我。”
他笑了笑,“从当年阿珞的事情发生后,我就一直盼着,盼着有一天,阿珩能够碰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
“到时候,他就能体会,当年咱们为何那样做了。当时是真的不得已啊。”
老王爷声音越说越低,虎目含泪。
老王妃听着老王爷的话,眼睛微眯,
“要说痛心,还有能比咱们更痛心的?只是阿珩当时不理解而已。”
“阿珩已经把他这辈子的苦都吃尽了,从此往后,必然是平平安安,万事顺遂的。”
老王爷语气坚定。
老王妃笑眯眯的,附和老王爷的话,同时举杯,邀请众人,
“大家以茶代酒,恭贺清河王即将新婚大喜。”
阿琅没有举起茶盏,她只觉得快要恶心的吐了。
这一对父母,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甚至,他们根本就不配为人。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已经入了黄泉的韩老贼,他虽说对韩长风不好,也丢下了韩长风,把他扔到老宅里。
但没有让他自身自灭,身边也有亲人陪伴,更是悉心教导。
这两个人呢?
竟然能够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话来。
老王妃说出阿珩往后必然平平安安,万事顺遂的话,落在她的耳朵里,带着满满的恶意。
这是多毒的心?竟然希望孩子不好的?
加之萧珩如今在外办差,这会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本就让阿琅心焦不已,听到这话,阿琅紧紧地攥了攥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分明是吃准了萧珩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倘若阿琅不顾两人的颜面,对他们多加指责,旁人难免会觉得阿琅不知礼数,这种目无尊长的小娘子,往后必定招人指摘。
而阿琅又没法说清楚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不清楚,那错处只会归到阿琅和萧珩的身上。
可若是阿琅什么也不说,到时候,外头传出去今日席上老王爷说的话。
众人不仅仅说的是萧珩的风言风语,连带着她也要被人谈论。
她压下怒意看向老清河王夫妇。
老王妃眼里始终只有老王爷,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而老王爷,碰上阿琅的目光,意味深长,嘴角轻勾。
水榭里的宾客本是打算做壁上观,这会被老王妃弄得,不得不举起水中的茶盏,纷纷附和老王妃说的。
这境况委实太尴尬。
阿琅手中转着茶盏,微露笑意,垂下眼睫,轻轻地笑出声来。
她不该心急,且看这两人还要演多久的戏。
明明并不相亲相爱的人,竟也装成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