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大哥,你也很缺钱吗?”他摸了摸自己有些残疾的腿,说:“我还有个哥哥,在上大学呢,我没用,也不能给家里增光,只能多赚点儿钱给家里减轻负担。”
我道:“你是我们中工钱最多的,为什么天天打土豆和青菜吃?”
他嗫嚅了下,片刻后说:“我喜欢吃那个。”当时我算了算,按照他那个生活水平,一个月的生活费其实只有六十来块钱,比我还惨。
后来我又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是刚开始做生意收山货的那段时间,那已经是五年后了,他还在工地上干活,腿跛的更厉害,不到三十岁的人,脸上却满是沧桑,皮肤是一种再也洗不白的黑色,手臂上都是出工留下的伤口。
我当时挺惊讶的,道:“你的腿都这样了,怎么还不换份工作?看看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他看向我的目光有些欣慰,说:”几年不见,都成个大人了。我的腿没啥,家里大哥要娶媳妇儿了,得凑钱给他盖房子。“
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其实已经不能说见了,而是听说,听说两年后,他在工地上意外摔死了,赔了十多万,从未露面的父母还有健康帅气又有文化的大哥露了面,和工地所在的公司就赔偿问题折腾了两个月后,领着一比在当时看来颇丰厚的赔偿回家。
由于尸体不方便运输,便就在深圳直接火化了。
那时候农村出来的人,有很严重的落叶归根的土葬思想,客死异乡的人,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能回到家乡安葬。
但他最后直接在深圳就被火化了。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得寸进尺,还有一种人叫付出讨好,这两种人遇到一起,就注定是个悲剧。
那个工友一直因为残疾,所以不受待见,因此拼命赚钱想讨好家人,结果呢?
这种傻事儿我不会干,不值得讨好的人,该放弃的时候,就要放弃。因此,文敏骂完后,我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电话那头,她的喘息声很重,片刻后,声音嘶哑道:“张老爷子死了。”
我道:“哪个张老爷子?”
她道:“别装傻了。张海麒。姓白的都告诉我了,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我笑了笑,试图让自己心中的痛苦减淡一些:“我是哪种人?文敏,咱们认识三年多了,我问你,如果这一次我没有采取行动,你会不会对我下手?”
她那头一阵沉默,道:“这个案子牵扯太大,动了其他人,必然会牵扯到你,我根本保不住。”
我道:“也就是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时候,一件事情,看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哪怕有一天,我真的败在张海麒手里,我也心甘情愿。但我不能忍受,让你把我送上刑场。背叛的滋味,我已经尝够了。”
这话一出,电话里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其实,内心深处,我并不诧异她是奸细这件事。毕竟最初我俩相遇的时候,身份就已经在一个对立面。但我以为,这两年的经历,至少应该让我们之间有一丝感情和真诚。
哪怕有一丝真情,即便这个局真的已经展开,她也不该把自己牵扯进去。换一个立场,如果是我,我即便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爱人,那么,我宁愿后退,宁愿抽身,也不能亲自对她下杀手。
而现在,很显然,如果我不曾反击,那么她的计划,会没有犹豫的继续往下发展。若事情真发展到那步田地,我陈悬未免太可悲了。既然不想做个可悲的人,就只能做个可恨的人了。
我说完,她的语气激烈起来:“我这么做有什么错!”
我道:“你确实没错,错的人是我。如果没什么事,那就挂了。”她那头没声,我挂了电话。这种事,哪里有什么对错之分,她抓她的贼,我倒我的斗,如同猫和耗子,天生就是敌人。
她没有再打过来,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过了段安稳的日子,采办了些年货,一般单身老爷们儿过年都比较简单,但独眼龙说这两年太晦气,特别是倒斗挖蘑菇的,经常的冲冲喜,因此在家里搞了挺多挂红彩纸这些东西,分外热闹。
这么多年,确实没向这么喜庆过,我心里挺高兴的。这个年过的格外平静,我们常年在外面跑,也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平时就去附近的公园。时缝春节,人潮涌动,沾沾人气儿,看着周围一张张笑脸,比整日里对着粽子和血腥阴谋强多了。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留意着业界的动向,吕肃那边照旧是神神秘秘,很难打听到他的消息,但白三爷那边的消息却很容易弄到。张海麒是无意间出车祸死的,准确的来说,是他的车辆零件出了问题。当然,这个车祸为什么会发生,有心之人,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但白三爷做的很隐秘,这事儿虽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但并没有太多的后续。由于头头去世,因此又新调了一位,这位是个中年人,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上台之后,办事风格很‘稳妥’,八成是收了什么好处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我对豆腐说:“现在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豆腐点了点头。
我道:“我准备把铺子卖了,做点儿别的生意,你有没有意见?”
豆腐猛点头,道:“卖、卖、卖,再也不干那些缺德事了。”顿了顿,他道:“那诅咒的事……”
我打断他,道:“我不想在追下去了。为了这个诅咒,我爷爷,陈词,他们的一辈子都毁了。”豆腐有些担心,但没说什么。
很快,从颛瑞哪里,我得知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白三爷失踪了。
他的失踪,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当然,他的伙计除外。白三爷失踪的第三天,由常年跟在他身边那个养女掌管了家业。这个养女的行事风格为之一变,十分低调,暂时没有整出什么幺蛾子。
而红毛则依旧跟在颛瑞身边,颛瑞提供环境,他则专心的研究这一年取得的收获。不得不说,这小子是个聪明人,他跟着我们这些人,虽说出生入死,但得到的好处着实不少。很多萨满失传的秘术,都被他挖掘了出来,现在成了一个研究狂人,要么足不出户,要么就神龙见首不见尾。
吕肃那边没有消息,我不知道他和尸仙究竟是什么关系,也猜不透他的结局会是如何。
接下来的日子,我慢慢销货,开春的时候,铺子就盘了出去,都是熟人,价格公道。
拿着这笔钱,我思来想去,决定开个画廊,这方面豆腐比较有经验,立刻开始了各种奔忙,独眼龙也表示残疾人士不宜下斗,因此跟着我们一起干。
画廊初期效益不是太好,但慢慢的也稳定下来,虽然不是什么暴利行业,但好在清净,不是太累,也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东西。豆腐平时都是迷迷糊糊混日子的,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做的挺不错。
白双那边时不时的就过来帮忙,一切都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我没有再去打听文敏的事,在六月初的时候,悄悄收拾了行礼,给豆腐留了张字条,便就此离开了。诅咒我确实已经无力再去追寻,但这些年的经历都在告诉我,它从来没有消失过。
这个东西,如同人生中一个巨大的阴影,现在,不论我看到如何美好的东西,都下意识的会想到毁灭。我不希望独眼龙再废了另一只眼,不希望豆腐再被我连累。
一切都结束了,他们都应该好好的。
我带着一笔钱离开了深圳,这个我十四岁就踏足的土地,在我三十四岁这年,终于告别了。
三十年一晃而过,很多事情,都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在记忆中无比鲜明。
时光如梭,人生似梦,大概就是这么个写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