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侯死了?这个天宗二代就这样死了?
但他还是感到震惊。
冰冰就是哥舒冰,她杀死了这个“假”的逍遥侯,是因为她才该是正统,真正的逍遥侯!
杀死一个冒牌货而已......
这个地方是天宗的据点之一,天宗有三十六口分堂,这里不过是其中一处。
哥舒冰自然知晓,因为是她同哥舒天一起创立了天宗。而假的逍遥侯也知道,他应该是从哥舒天那里获得了信息。
但恩怨总归是了了,假的逍遥侯死了。可恩怨结束了吗?
不,远远没有。
哥舒冰,她会不会是下一个逍遥侯?她完全有实力和理由重组天宗。萧十一郎坠落山崖后,是冰冰救了他。
但冰冰从未向他透露过任何身份,直到今晚,萧十一郎才知道,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女人,那个被哥舒天所畏惧的女人。
然而时间过去许久,哥舒冰未曾重出江湖。天宗也似乎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一般。
三个月过去,连城璧要重整无垢山庄。沈家堡、杨家堡被逍遥侯灭门,只剩下连家堡了。
连家继承了沈家的势力和杨家的财富,已成为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大门。
这一日,连城璧收到了一柄剑。
剑的型式,精致而古雅。
古雅的剑身上,刻着四个古雅的字:“侠义无双。“
黄金铸成的剑,当然不是用来杀人的。
那只不过代表人们对连城壁庄主的一份敬意。
这柄剑的价值,当然也不是黄金的本身,而是上面那四个字。
侠义,已经世不多见了,更何况“侠义无双“。
在人们心目中,这四个字,也只有无垢山庄的连庄主足以当之无愧。
夜已深。
锣鼓声和喧哗声渐渐远了。
人也散了。
厅上只剩下连城壁一个人,一盏灯。
这一切都按照那个人所说的进行着,一切他都已经拿回来了。
只有一样东西,他还未得到,那就是沈璧君的心。
萧十一郎还没死,但他马上就要死了。
连城璧感受着自己体内汹涌澎湃的黑血,那是逍遥侯带给他的东西。
传闻中说,哥舒冰杀死了逍遥侯。
但只有连城璧知道,这并不是真的,因为他体内的黑血还未枯竭。
如果逍遥侯死了,他也会死。
因为他体内的黑血符咒源自于那个人
他微闭着眼睛,正用手惺慢抚摸着剑身上那四个字。
“侠义无双!“
他笑了。
但笑容里并没有丝毫兴奋或喜悦,而是带着种讥消和不屑。
夜凤透窗,已有寒意。
连城壁抚摸剑身的手指突然停止,脸上的笑容也突然消失。
天马山就要亮了!
......
连城璧和萧十一郎的决战,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着。
比起第一次轰动江湖,这一次是如此寂静无名。
还是在落日峰上,太阳还未出,二人就已经到了。
萧十一郎一身黑衣,面色有些清癯苍白。
他手上握着一柄刀。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接下去爱别人。”
萧十一郎亏欠沈璧君太多,更加亏欠连城璧。
他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才是那个插足者。
在山崖下,听闻消息的沈璧君和风四娘也在往山上赶来。她们要阻止这一场决斗,因为这是一场阴谋。
连城璧一身血色甲衣,他已经练成了逍遥侯的血影神功。
在短短几个月内,武功突飞猛进。
萧十一郎借助割鹿刀可以达到大宗师之境,连城璧借助逍遥侯的血也一样可以达到。
“你来了。”萧十一郎闭着眼道。
连城璧点点头,“开泰说过,你就像是一柄极刚的刀,而我则是极柔的剑。刚柔之间,本就是水火不容。”
萧十一郎皱了皱眉,“但你没带剑来。”
连城璧身后有一个盒子,但盒子里是一柄纯金铸成的宝剑,那并不是用来杀人的。
而萧十一郎的割鹿刀却是。
“对付你,或许我还不需要用到剑。”连城璧说着,眼神和萧十一郎对视,便有两个神识小人冲了出去。
两人的身体都未动半步,但神识却已经过了数百招。
大宗师之间的较量,其实是神识之间的比斗。
但斗着斗着,萧十一郎的身体却渗出了血珠。
他与逍遥侯的那一场决战,已经让他负了伤。再动用真力去战斗,便会引起旧伤复发。
“如今的我,就算你一身完好,都未必能够赢我,更何况身负重伤。”连城璧笑着,身上的黑血流淌,双眼也变得通红。
萧十一郎道:“你果真,是修炼了逍遥侯的邪功!”
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他一直在调查的真相,连城璧原来也加入了天宗,成为了逍遥侯的走狗。
“可惜,你的主人已经死了。”萧十一郎道,“他被哥舒冰亲手杀死,也是我亲眼所见。”
连城璧却笑道:“你知道吗,人最怕的就是自作聪明。”
他将黑血从自己身体里涌出,形成一只血爪,“我的黑血就是来自于他,如果他死了,这是什么?”
萧十一郎瞪大了眼睛,错愕道:“他,他到底想要什么?”
连城璧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逍遥侯到底要什么。但他只想要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又过了几招,萧十一郎吐出了更多的血,已经染红了割鹿刀。
“萧十一郎,你出刀吧!再不出刀,你就必死无疑。”
连城璧渴望再见到那一刀的光芒。
他现在已经有足够的信心面对了。
萧十一郎用手指抹在割鹿刀上,高高举过头顶,他就要拔出这一柄通天彻地的宝刀了!
天地色变,然后,朝阳猛然不见了,刀光忽然不见了,萧十一郎也忽然不见了。
萧十一郎和刀合为一体,一起飞向连城璧。
连城璧将黄金剑拔出,手一抖,就已经将剑身上的黄金悉数抖落。
一柄寒光闪闪的断剑露了出来,碧血照丹青,它照亮了整个世界。
连城璧化作一条骨龙,衔着这柄剑冲向萧十一郎。
刀和剑冲撞在一起。
黑暗。
连城壁眼前只有黑暗。
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就是这一刹那。
然后,他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他听见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只有他自己听见才会觉得恶心的声音。
他听见了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光明恢复,萧十一郎和连城璧都跪在地上。
他们各自有着一道伤。
留在连城璧身上的伤无法愈合,那是割鹿刀对黑血的致命伤害。
而留在萧十一郎身上的伤同样也无法愈合,那是碧血照丹青留下的伤。
世上这一把从未出现过的剑,萧十一郎不知道连城璧是怎么找到的。
但它确确实实是那一柄神兵,因为割鹿刀也出现了裂痕。
无可匹敌的割鹿刀居然会出现裂痕,能够造成这种情况的,也只有同为绝世神兵的碧血照丹青。
二人同时喷血跪在地上。
这一场战斗,没有赢家。
萧十一郎和连城璧都要死了。
而连城璧却在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他疯了?
不,不是的。
连城璧证明了自己。
割鹿刀不是无敌的。
一滩血从地上蠕动着凝结出一个人形,他就是逍遥侯。
萧十一郎望着这个黑影,喃喃道:“是你。”
他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因为他没有戴上面具。
杨开泰!
他是杨开泰!逍遥侯就是杨开泰!
连城璧早就知道了,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看着杨开泰脸上的笑,他也笑了。
连城璧很聪明,但他没得选择。
“为什么会是你。”
萧十一郎却是有些无法接受。
“本不该是我。”杨开泰静静地看着萧十一郎的方向,“你们还不出来?”
他的话音一落,几个身影不知从何方跳了出来。
细细看去,红缨绿柳,还有几个人——
沈飞云、白红莲还有沈璧君和风四娘。
“开泰,怎么会是你。”风四娘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沈飞云和白红莲藏了有多久?她们一直按捺不出,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刻。
但她们万万没想到,连城璧并不是真正的逍遥侯。
他只是傀儡,哥舒天的力量在其他人身上。
杨开泰!
“你夺取了你父亲的力量。”沈飞云喃喃道。
连城壁的眼光像火一般的凝祝着萧十一郎。
凝视着那柄闻名天下的刀。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把刀的锋利,能比得上割鹿刀。
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手,能使得出萧十一郎那么可怕的刀法。
这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事。
连城壁自然也清楚得很。
而现在,那把锋利的刀,正紧紧握在萧十一郎的手里。
无论什么人,面对着这样的对于,都不免会产生出畏惧的感觉,但连城壁却绝对不会。
只因为他心中充满了自信。
多年前他就已有了这种自信,他相信世间再没有人能胜过他的剑法。
萧十一郎是人,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很镇定。
他凝视萧十一郎,只不过想增加萧十一郎心里的压力。
他凝视着萧十一郎,只不过想欣赏萧十一郎死前的表情。
夕阳最后一丝余辉照在割鹿刀上,刀光闪亮了萧十一郎的眼。
连城壁发现萧十一郎的眼里出现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一种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光辉。
就在这时,连城壁的信心,忽然像暴露在阳光下的春雪一样,溶化,消失。
他忽然有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恐惧。
他这种恐惧的强烈,就好像刀光一样。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萧十一郎做了一件任何人永远梦想不到的事。
萧十一郎放下了他的刀。
放下了他的割鹿刀。
放下了他那柄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割鹿刀。
就放在连城壁面前。
就放在连城壁伸手就可拿到的地方。
然后,夕阳猛然不见了,刀光忽然不见了,萧十一郎也忽然不见了。
因为在连城壁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萧十一郎,也没有了恐惧。
但是,他也没有了自信。
信心,虽然是克敌制胜最大的因素,可是对一个胜利者而言,信心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获得了胜利。
胜利的滋味是什么呢?
是满足,是刺激,是欢愉,也是空虚。
一种唯有胜利者才能体会到、了解到的空虚。
一种“高处不胜寒“的空虚。
就在这锐如刀锋、尖如刀尖、快如刀光的一刹那里,连城壁忽然有了这种空虚。
这种比恐惧更可怕千万倍的空虚。
他只看见割鹿刀。
他只看见了放在地上的、他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割鹿刀。
他没有看见萧十一郎。
他也没有想到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把刀。
真正可怕的是萧十一郎。
一个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萧十一郎。
夜。
夕阳真的不见了。
萧十一郎也真的不见了。
等到连城壁要找萧十一郎的时候,萧十一郎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他的人忽然间好像已经和这个可以包容万事万物的黑暗溶为一体。
任何人都知道黑暗是最可怕的。
没有任何事比黑暗更可怕。
因为黑暗代表了人类历史生活中某些不可知的恐惧。
现在,萧十一郎的本身就已经是黑暗。
黑暗。
黑暗。
连城壁眼前只有黑暗。
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就是这一刹那。
然后,他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他听见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只有他自己听见才会觉得恶心的声音。
他听见了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月。
今夕有月。
星。
今夕有星。
今夕是何夕。
星光月光都洒在连城壁的脸上,连城壁的脸苍白如今夕的月,今夕的星。
连城壁的脸色苍白如萧十一郎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萧十一郎的眼睛,更没有人能形容萧十一郎此时此刻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也没有人能知道萧十一郎此刻眼中的表情是满足,是刺激,是欢愉,还是空虚。
有谁能知道这种空虚是什么意义?
有谁能知道这种空虚是多么空虚?
有谁能知道萧十一郎现在的心情?
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现在的心情。
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现在所想到的是什么事。
他想到的是白云,是泪水,是白云下的山坡,是流水的河滩:是山坡上的密语,是河滩上的柔情。可是每个人都应该想得到这是谁的柔情,是谁的密语,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和心酸,为什么这种密语柔情中要有这么多的痛苦和心酸?
为什么这代价永远无法偿还?他手里已没有他的割鹿刀。
真正能杀人的,并不是他的割鹿刀,而是一柄看不见的刀。现在,他又放下了这把刀。
月光仍在地上。
星光仍在地上。
割鹿刀也仍在地上。
可是萧十一郎已经不在了。
萧十一郎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连城壁的生命,却带走了他一生中所希冀的一切——希望、骄傲、光荣。
他走的时候,只说了一旬话:“你不能死,因为我还是欠你的。“你不能死。
我不能死。
风四娘不能死。
沈壁君更不能死。
可是千千万万年以来,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有谁能真的不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