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恒才谈妥了,如意收拾东西,领了工钱离开了百味楼。
烂熟于心的路线,一路走到树林深处,见到那件竹屋,如意的心情莫名的就轻松了几分。小武见到如意,热情的与她打了招呼,见到封千味的时候,他却有些哼哼,爱答不理的样子。
竹屋里的屏风依旧将后头挡的严严实实。现下,如意每天都有服食封千味的药丸,她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好转了很多,面色也红润了,不像最初,动不动就手脚冰凉。
今日她不必扎针,等封千味为她号完了脉,她一副很有干劲的样子,撸着袖子就准备做菜。
“你且等一等……”封千味忽然叫住他,如意有些不解,只听他解释道:“唔……我那一头还热着东西,你……你在这里坐一坐,坐一坐,我过去看看。”说着,人已经出门转到后院去了。
如意回眸看着那屏风,忽的想起来昨日幸亏有这个人提醒,否则她不会那么快想起户籍的事情。她左右看了看,并没有见到昨日的那个丫鬟,踟蹰片刻,她靠了过去,挨着屏风道:“公子?”
里面传来杯盏碰撞的声音,似乎是在回答她,如意挨着屏风坐下来,诚信道谢:“昨天,多谢。”
良久,屏风下面递出来一张纸——不必。
如意看着那漂亮流畅的字体,心中隐隐勾勒出一个清俊的公子模样,她将纸放好:“公子除了喜欢吃鱼,还喜欢别的吗?你帮了我一个忙,我请你吃好吃的,如何?”
又是一张纸——不必。
又是不必?
他既无意,那她也不强求。如意将纸张叠好放在一起,不再打扰他。
很快,封千味就将熬好的一锅羹汤端了出来,如意嗅了嗅,就猜出是蛇羹。她如今解决了麻烦,心情极佳,闻着喷香的蛇羹,脱口而出道:“先生,您这一锅羹,只怕能在百味楼摆一个十分高的价钱!”
封千味哼了哼。好价钱?这当中的珍贵材料,只怕千金难求!
封千味一屁股坐在旁边,道:“百味楼?我原以为你只是做菜时喜欢花哨些,倒不晓得你时时都是这般花哨?”
如意一怔,有些不解。
封千味放下蛇羹:“当真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即便不放在那陈列高台上,自然也会有人欣赏。酒香不怕巷子深,莫非你一定要站在那个高高的位置,方能证明你本事过人?”
如意不赞同:“既然有那个本事站上去,又为何要窝在角落与庸人无益?再者,若谁都如先生这般想,那高台上的荣誉又有何意义?”
封千味嗤笑一声:“那玩意儿本就是个屁!”
如意又一愣,不晓得说什么好。
封千味笑了笑,直接拿她打比喻:“正如你的手艺的确是不凡,可只怕你自己都不晓得,你那脑子里还存着一根筋,死死的将你勒着,让你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一层!”
什么筋?需要想通什么?
封千味冷笑一声:“厨者,就是令可食之物皆成美味,不拘环境,不拘条件,即便你只是个大街上卖臭豆腐的小姑娘,真有那个本事,自然能得食客赞扬!可你脑中迂腐,拘泥环境,条件,食材,皆以这些东西来衬托自身不凡,这就是你那根想不通的筋!”
不知为何,封千味这席话一说出,如意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自己的私人厨房,那些她千挑万选精益求精的刀具,锅碗瓢盆。
的确都如封千味所说,她沉溺于这些,以这些为荣。
即便是当初想要掌勺发家,她第一步不是别的,而是先自抬身价,让百味楼上门请人,似乎从潜意识中,她就不甘心从最底层出发,她要走,就要走最快,最大的那一步。
可这一步走出来,她又得到了些什么?
丰厚的报酬到手的同时,还有无数的红颜与妒忌,招来的不止是财运,更是背后做小动作的肮脏手段。
她分明不喜这些,却依旧执着的选择了从这样的方式中蹚水而过。
她一心想赚钱,想要让吉祥她们过上好日子,但不可否认的是,与此同时,她似乎还在执着的想要找回前世的那些荣耀,让它们继续伴随自己。
她这样,算不算一种重蹈覆辙?
手中的蛇羹渐渐有些凉了,如意握着小巧的碗,神愣了许久……
☆、第六十五章 财源滚滚准备时
离开竹屋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快要黄昏,回村子的小道上,吱呀吱呀走着的牛车带着一种别样的旋律,如意撑着脑袋,心中开始不住的反省。
封千味说她追逐名利,她承认。前世用了那么多年才堆积出来的成绩,才爬上的位置,她不甘心因为那两个人的陷害就将那些努力后的收获全部抹净,所以在这一世,她给自己找最好的舞台,设定最好的条件,可往往因为这样,她心中无形的生出了“娇骄”二性。
她为什么一定要在百味楼里面才能彰显自己的本事!?是因为那些人艳羡崇敬的目光还是得天独厚的待遇?
想到了房子、嫁妆、读书的钱,电光火石间,似乎有一道清流对着她浑噩的灵台一冲而下,将那些迟疑困惑一扫而光!如意看着两旁缓缓退后的景色,忽的笑了出来。
蠢!她真是蠢!
如意坐在牛车上,兀自笑了起来。驾车的车夫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她是个神经病,转过头飞快的驾车!
而在竹屋这一头,如意离开后,封千味晃悠悠的走到屏风后头,对着江承烨道:“听墙角可听的舒服?”
江承烨放下手中的书册,道:“她厨艺不错。”
封千味赞同的点点头:“的确是不错,可是脑子还太死!”
江承烨看着他不说话,封千味捻捻小胡子,悠然道:“我的确不晓得她到底是哪里学来这一身本事,可她如今,离最高的那一步,还差的很远很远。”
江承烨眼神微凉,默了默:“有厨艺还不够?”
封千味笑笑:“以你的性子,只怕想了解一个人一件事,手段方法比我这个老头多了去了,这个如意,你大致也晓得的八九不离十了吧?好,老头我不妨和你直说,这丫头的厨艺的确是不错,可她还不懂,她手里拿着的那柄大勺,若只会用来炒菜,她就永远跨不出那一步。”
封千味望向一边,声音有些悠远:“她敢走出闺阁,掌勺挑起养家的胆子,已经是个不错的姑娘,可这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她领略的还太少。你可知,这世上有哪两种方法让自己在任何艰难时刻顺利过关?”
江承烨索性扔了书:“一句一个喘气,你累不累?”
封千味嘿嘿一笑,不再言语,悠悠的喝起茶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承烨伸手将他手里的茶杯拿过去,将杯子里的茶扬手一泼,茶杯放在他面前:“茶喝完了,接着说。”
封千味似乎有些讶异:“你何时这么认真的听我说起话来了?”
江承烨别开目光,淡淡道:“你不说痛快,迟早还是要烦我。”
封千味大笑两声,心里其实在说——装,你再接着装!
直到见到江承烨冷了脸,封千味才见好就收,继续道:“想要在这个世道畅游无阻,无非有两个法子,一个,是你自己强大,一个,是有一个强大的人撑着你。”他瞟了一眼江承烨,似是叹息:“不过你看那丫头,身无二两肉,病根身上落,怎么也不是个自己能强大的,再看她小门小户,能有谁会给她撑腰,你说是不?”
江承烨伸手为他添了一杯茶,认真道:“你还是喝茶吧。”
封千味挑了挑眉,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倒是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沉声道:“你将江煦阳那个小子送回去,只怕是不希望那位晓得是他带你来这里寻我吧?那小子也是个异类,不醉心于权谋,倒是个实实在在的吃货,那位要是迁怒,只怕还真会找找他的麻烦。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几时动身回去?”
江承烨手中握着一只青釉茶杯,修长的手指在杯沿划着,半晌,他放下手中茶杯:“不急。”
封千味斜睨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江承烨的手放在榻上的矮桌上,手指叩叩两声响,下一刻,颜一已经出现在眼前。
“去做一件事,然后带着所有人回京。”他看着颜一,目光渐冷:“无论谁问起,就说我受了重伤,修养好了再回去。”
颜一心中一震:“世子,此次一战,王爷一直十分担心您!您来此求医,王爷也来了好几封书函,追问您何时回京,若是属下们单独回去,只怕……”
“那你就告诉他,我的腿断了走不了,他公事繁忙,不会追来的。”江承烨顿了顿:“我会传书信回来。”
颜一还是不放心:“那您……”
“死不了。”江承烨冷冷的打断他,不再言语。
颜一退下后,心中十分不淡定。
他们十二个是跟着世子一路走过来的,即便进了王府,他们也与其他护卫不一样。颜一一直觉得,自己是懂世子的,只是到了今天,他才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他了!
这么多年,世子并没有什么主子的架子,好几次任务,他们几个失手险些被擒,都是世子救了他们,他们认定这一个主子,却常常感到羞愧,觉得自己没能做的最好!
王府冷情,世子却比这王府更加冷情!可是似乎到了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世子不爱讲话,可是他却用事实让颜一知道他不仅有话多的时候,并且还是个毒舌!
世子行事低调,可是他也用事实让颜一知道他不仅会高调行事,还会仗势欺人。
就算世子没有说,颜一也猜得到,上一回那个叫如意的姑娘想要耍一出假中毒的戏码的时候,世子听说她要找一个游方大夫作戏,立马就把最擅易容的小四和最擅医毒的十一给叫了来。
颜一不会告诉别人他怀疑世子很有可能无聊到亲自乔装成游方大夫去掺一脚,可在他忠诚的内心,忽然有了一点点小小的欣慰——这样的世子固然有些卑鄙无耻,吃饱了撑的,可是不可否认,他似乎……有了那么点人情味,不再像从前一般,只是冷冰冰的,孤寂的谁也无法靠近的模样。
此番回去,若是那边晓得他们和世子分开了,指不定会有一番风波,那一位兴许还要做什么怪。
颜一走了几步,忽然笑起来——那有什么好怕的!世子要做什么,他们只管豁出命来跟着拼就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这一头,如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她家的院子前,放了好多好多的苞谷,吉祥正和金玉、满堂一起在洗苞谷掰米粒儿。
见到如意回来,吉祥赶紧擦擦手把她拉过去:“这苞谷再过一段时间就老了,我今天把最后一点嫩些的都掰下来了,我记得你前几日说过磨得那种白粉子快用完了是不?用这些给你再做一些吧。”
上会用的芡粉的确用的差不多了,如意做饭的时候曾咕哝过一句,准备抽时间再做一些,可每日奔走,一时间就给忘了。没想到这件事情倒是吉祥给记挂在心上了。
满堂一边剥玉米一边冲着如意笑:“二姐,等剥好了我就上元吉哥家帮你磨成浆子,元吉哥家的石磨我都推得动了!”
不知是不是跟他说了当家作主的事情,如意觉得满堂有些改变了。
“好!你磨一两,二姐就给你做一份好吃的!”如意美食鼓励之,一听到这话,一边的金玉果然就噌亮了眼睛举起手来:“还有我还有我!二姐我也帮你磨!我也要好吃的!”
四姊妹笑作一团,如意擦擦手准备来帮忙,吉祥却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她进了屋,把床上的一个包袱给打开了,递给她:“这是给你的。”
金玉、满堂也跟了进来,看着那包袱,都笑呵呵的。
包袱里,赫然是一件新衣裳。
棉布料子,十分吸汗舒服。上身是交领宽袖的款式,下身是一条宽腿裤,另外还做了一件同款的棉裙,除开这个之外,还有一个配套的围裙和一个精致的小荷包可以斜挎着。吉祥的手工好,如意换上了,与身形贴合的一丝儿不差,那裤子是给她平日上工穿的,舒适秀气,行走间十分好看,配上做工精细的围裙,和着她娇小的身子,还真像个厨娘打扮,那裙子则是给她出门走人家准备的,终究是姑娘,哪个姑娘不希望有一条好看的裙子呢?
如意觉得鼻子有些酸,她吸吸鼻子,越发的认真看着身上的衣裳,这才发现,这衣裳做的十分讲究。
如果是穿的裤子围着围裙,围裙上的绣工十分漂亮不说,小荷包斜挎着,不大不小,如意可以放些零钱在里面,还能把一些小瓶装的调料随身携带,比起她每日拢在袖子里或者放在前襟都要方便得多。
如果是下身穿的是裙子,碎花布料的裙角,还有两只翩翩飞舞的蝴蝶,随着脚步轻移,仿佛真是蝴蝶花中嬉戏一般。金玉蹲下去,指着一只蝴蝶说:“二姐这一只是我绣的,这一只是大姐绣的!我们都是在亮堂的地方做的,我和大姐都没有坏眼睛!”
满堂站在一边,白嫩的笑脸有些红扑扑的:“二姐……我……我不会做衣裳,我只能帮忙理一理线头……裁一裁布料……”
如意心中狠狠一暖,之前演演戏掉掉眼泪也就算了,真正这么温馨的时候,她反倒不愿意掉眼泪,这样的感觉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却让她倍感珍惜。
“我……我是买布料回来让大姐给你们做衣裳的,你们……你们怎么反倒给我做起来了……”如意有些哽咽,吉祥和金玉满堂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来,吉祥忽然道:“傻妹妹,自己的生辰都忘了吗!?”
如意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们。
今日,竟然是她的生辰?她记得吉祥的,记得金玉满堂的,可是当真不记得这个何如意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金玉忽的抱住如意,仰着头道:“二姐,我已经会绣花了,等我把大姐新交给我的几个花样学会了,我再给你绣一个手绢!”
吉祥笑着点点头,又给满堂使使眼色,满堂抿着唇笑了笑,走到如意面前,认真的说:“二姐,大姐告诉我们,你在外面赚钱很辛苦,所以我们也要懂事。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跟着元吉哥到地里干活!”
如意抿着唇,她眼睛微红,却始终没有掉眼泪,微微矮身将他们两个抱住:“你们都乖!”
吉祥将几姊妹都拉到床边,温声道:“如意,从前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过得总是不那么容易,我真的没想到我们会和奶奶他们彻底分出来,也没想过现在可以自己做主,更没有想到,我的好妹妹这么有本事。可是如意,我是大姐,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辛苦,你总是说我们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要有福一起享,有饿一起挨!一个姑娘家,在外头闯荡干活,总归是累些,回来了,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伤处,一定要让我们晓得,知道不!?”
原想自己为他们撑起一片天,让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可他们却选择并肩而立,支持和关心,家人的意义,大概就是这样。
如意把一身衣裳换了下来放好,和吉祥他们一起坐在外面,一边搓苞谷一边说着自己想法,正说着,何元吉就和何远一起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