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每日早晨都会早早的等在门口,听到里头有动静了,便会开始忙活。
如果说宁慈为什么要留桃花在身边,大概也应为桃花身上带着些孩子气的天真,不过十四岁的年龄,见到小鱼儿的时候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哪怕小鱼儿根本不说话,她也一点儿不介意,宁慈觉得小鱼儿身边多一些活泼的人,他自己也能变得开朗些,是以从未阻止过桃花,反观小鱼儿,回回见到桃花,也没有被吵得要赶人的时候。
宁慈每个月固定的行程桃花都晓得,宁慈梳洗的时候,桃花就在为小鱼儿挑选今天要穿的衣裳。
事实上,小鱼儿这个所谓的“小少爷”,连三爷基本上从来没有上过心,大家只当是小鱼儿的生母曾经对三爷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是以小鱼儿也不得宠,之所以将他带回来,也不过是因为骨肉亲情难以割舍,宁姑娘身为连三爷的远房表妹,一度被怀疑是小鱼儿的生母,可是再大的八卦,讨论久了也就失了那份热度,到现在,大家几乎已经习惯小鱼儿和宁慈同吃同住,与连三爷形同陌路。
小少爷今日要出游,桃花很是认真的在独属于他的小衣柜里选衣裳。说到小少爷的衣柜,实在是一个很奢华的地方。所有贴身的衣裳,无论里衣还是外衫,必须都是一等的柔料子。因为小鱼儿的皮肤太好了,又还是个孩子,稍微带些硬一点的刺绣又或者是不够柔软,他穿着就会不舒服。
犹记得有一次,府里的绣房一时走了眼,买回来一批有些瑕疵的料子,给小鱼儿做了秋衫,哪晓得这个闷小子不舒服也不说,整日都扭来扭曲,晚上给他洗澡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都是红红的。
当时可把宁姑娘吓坏了,当即震怒的连夜将整个城里所有有些名气的大夫都找了来,也在当天夜里踹了那间卖瑕疵品的绸缎庄,还没等人家回过神来,紧接着就一纸诉状一直告的他们小店关门。其实,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在民间,只怕没那么简单迅速的了解,可是看着小鱼儿身上的红痕和孩子因为忍着痒痒而抿着的唇,这场官司里,宁姑娘可没出钱少打点。而后,那看走眼的师父也被辞退了。
宁慈熟悉的时候,小鱼儿就绞着手指站在桃花身边,等着她选好衣裳。桃花也是个有眼力劲的,她知道小鱼儿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不喜欢花哨的衣裳,所以挑来挑去,她选了一件竹青色的交领薄衫,样式简单,颜色也素雅,金贵在料子的舒适上。小鱼儿很是满意这一件,乖乖的伸手穿衣裳。宁慈换了一身烟纱散花裙,也是淡淡的绿色,这么一走出来,一眼瞧着就像母子!
等到两人整装待发的出了房门到了前厅,满堂也早就起来了,一旁还有金玉和吉祥,吉祥身上还抱着元宝。往常这个时候,宁慈他们去到农场里走一圈,吉祥也就带着元宝回去了,等到下个月的时候再过来,所以金玉还是很舍不得小元宝的。
小元宝也很舍不得宁慈的手艺,一见到宁慈带着小鱼儿出来,便兴奋地要吃汤包包。
然而,就在众人商议着吃些什么又做些什么带过去的时候,连城煜不期然的出现在前厅。因为他的出现,前厅一时间有些安静,一个个都看着他。小鱼儿对连城煜说不上讨厌,可是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带着些排斥,所以见到连城煜出来,他往宁慈身边靠了靠。
连城煜看了众人一眼,笑道:“打扰到你们了吗?”
府邸的牌子上还挂着“连府”两个字,何家人也从来没有因为宁慈的缘故有任何骄纵之行,所以见到连城煜,大家很有分寸的守起了礼。
好巧不巧,连城煜今日竟也是一身竹青交领衫,罩着一件纱衣,看起来儒雅而俊朗,看着这样三个人站在一起,是个人都觉得他们是一家人。
连城煜望着宁慈,语气就像是在打商量:“我昨日饮了酒,觉得脑袋涨的很,今日都还没缓过来,晓得你们要去农场,不晓得方不方便带上我一个。”连城煜近三年在府里的时间不多,即便在府里,这样直言同行的事情,还是头一回。
毕竟一同生活这么久,即便没有男女之情,也不应当太过生疏,宁慈没道理不带着他,遂笑着点点头:“那我去准备一下,你们等一等。”
连城煜含笑望着她,末了,又对着小鱼儿笑了笑。
小鱼儿盯着连城煜看了一会儿,直到宁慈转身去厨房的时候,他才收回目光一去追了过去。
宁慈去准备膳食和打包的食物,连城煜就在前厅坐了下来。他看了看已经长高不少的满堂,第一次十分有心的询问:“学堂那边可都还适应?青城终究和这边隔了一段距离,在学堂里有没有缺什么?”
满堂有些意外日理万机的连城煜竟然也会问他这样细碎的事情,他甚至很有礼貌的站了起来回答,却被连城煜笑着让他坐着:“你又不是在回答夫子的问题,我与你姐姐同辈,就与你同辈,不必这么拘礼。”
满堂点点头坐好,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切都好,宁姐安排的很妥当。”
连城煜似乎是怔了怔,旋即笑了出来。
是啊,他操个什么心?这些弟妹们的事情,她哪一样不是操办的井井有条一丝不漏?就说青城的禄庄书院,那原本给学子寄宿的房屋,都是她出钱出人的重新翻修之后,才让满堂住进去的。是以那里的先生无不对满堂照顾有加,即便不看在房子的份上,也都看在了不夜镇里宁姑娘这个干姐姐的面子上。
连城煜随行至农场,是一个突发性事件,好在大家都处理的很得当,并没有把这个当做一个很了不得的事情。从宁慈做好吃的,大家围桌而坐吃了美美的一餐到一起上马车,氛围无不和谐。加上元宝这个闹腾的小家伙,整个马车里都是欢声一片,连城煜看着元宝可爱的模样,竟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十分精致的小元宝给了他,元宝被坠成坠子,用红绸绳绑着。
吉祥有些惶恐:“连公子……这可使不得!我们已经收了你足够多的照顾了,咱们现在不愁吃穿,这个着实没有必要!”
连城煜并没有收回手,笑容也没有减去半分:“一早就该给的,只是元宝出生到现在我一直忙于生意,没有得空,今日是个机会,拿着吧。”
吉祥看了看宁慈,宁慈笑着点点头:“拿着吧。”
吉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看着连城煜一直伸着的手,最终还是让元宝接了过来。元宝虽然调皮,但是有时候还是很懂事的,他捧着那只金元宝,在吉祥的一字一句教导下,很认真的道了谢。
连城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转而又望向一直坐在他和宁慈中间的小鱼儿,似乎是默了默,然后才又摸出一条金子打的小鱼儿,和元宝的一样用红绸绳绑着,只是相比元宝,这条小鱼儿更加的灵动好看。
小鱼儿的坐姿很是端正,双手平凡两腿,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连城煜知道他的性子,索性把金鱼伸到他眼前。
宁慈不好让连城煜难堪,对小鱼儿笑道:“小鱼儿,看到连叔叔给你的东西了吗?”
小鱼儿这才看了笑意融融的连城煜一眼,又顺着他的手看了看那只小金鱼,然后就直接把脑袋扭向了宁慈这边,嘟哝道:“姑娘家才戴着些。”
已经乐颠颠的戴上了小元宝的元宝已经有了一个男子汉的敏感,他立马不服气的回道:“你才是姑娘家!”然后还做了个鬼脸。
马车里的都是自家人,也都晓得连城煜和小鱼儿究竟有没有关系,满堂看着小鱼儿,忽然笑道:“连大哥,你明晓得小鱼儿爱吃鱼,见到鱼都要啃一口,你这条小金鱼这般生动好看,小鱼儿指不定都想咬一口,若是拿在手里,只能看不能吃,该有多难过啊!”
到底是读了两年书,如今的满堂说起话来也十分的周全,他从前就是个心思细腻的男孩子,如今褪去了那份沉默和羞涩,越发的能说会道,一番话既让连城煜不必那么尴尬,也帮小鱼儿说了话。
连城煜笑了笑,收回了手里的小鱼儿:“是吗?看来我还是再买个鱼塘给小鱼儿更好,是不是?”他语调轻松,反倒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宁慈其实很喜欢那条小金鱼,她觉得小鱼儿挂在脖子上一定很好看,她低下头看小鱼儿,开始打起了商量:“这么好看的小金鱼,真的不要了吗?我好想看看你戴着是个什么模样呢!你要是带着,下回我一看到你的小金鱼,就会记得小鱼儿最喜欢吃鱼,然后我就给你做好多好多的鱼,好不好?”
小鱼儿澄亮的眼睛看了看宁慈,宁慈冲他眨眨眼,下一刻,小鱼儿竟然扭过头望向连城煜,两只手并在一起捧了出去,奶声奶气的认真道谢:“谢谢连叔叔。”
连城煜哭笑不得的摇摇头,重新将小金鱼掏了出来放在小鱼儿的手上,小鱼儿立马将小金鱼戴上,望着宁慈直笑。
小鱼儿长得实在是好看,只是总爱沉着脸,其实他真的笑起来时,一颗石头心都能被他的笑容捂热乎。宁慈给他理了理领子,笑着夸赞:“恩,真好看!”
阳春三月,春风和煦,马车一路赶往城郊之时,另一辆马车也缓缓跟随其后。马车中的三个男人,因为江承烨的严阵以待和江煦阳、江言的“敌不动我不动”而变得十分沉默紧张。而马车地板上,被捆成了粽子的纪千灿以一个妖娆的姿势被放倒,他一抬头,就能看见三边坐着的人,然后他呜咽一声,扭头装死。
江煦阳是第一个没忍住的:“江承烨,皇……六哥让你去捆一捆,是捆姑娘啊,你怎么捆了个男人回来!?”
江言也打量着地上的男人,唔,的确生的细皮嫩肉且唇红齿白的,若是扮个女装,兴许真的有几分独有的姿色……咳咳……他在想什么?江言收回目光望向江承烨,直接问道:“他是谁?”
江承烨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纪千灿,淡淡道:“自己说还是我来帮你说?”
纪千灿:“呜呜呜呜……”
江承烨弯腰为他摘下嘴巴里塞着的巾子,还没发话,纪千灿已经爆了粗口:“我去你爷爷的江承烨,有种你放了老子让老子跟你单打独斗!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老子也是有尊严的!有尊严的!你们别想侮辱我!”
从纪千灿秀气斯文的模样爆出了粗口的那一刻,江言的目光变得幽深了。他看了一眼纪千灿,望向江煦阳:“他说的侮辱……是哪个意思?”江煦阳现在的心思没有放在侮辱指的是哪个侮辱上头,他一挥手:“大概就是让他失去尊严!不过话说回来,这人究竟是谁啊!你抓他做什么?我们现在又要去哪里?”
纪千灿娇躯一震,旋即继续嚷嚷:“江承烨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要带老子到哪里去!老子要去烧烤的啊啊啊!快放了我!”
烧烤?!
江煦阳和江言对视一眼,一起问道:“什么烧烤?”
江承烨打断了他们:“我请你过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放你去烧烤。”
纪千灿又扭了扭自己捆的紧紧的身子:“有你这么请人的吗!我拒绝回答!我不要回答!”
江承烨点点头:“很遗憾,那我只能找个人来侮辱侮辱你了……”
纪千灿:!
僵持了小半盏茶的时间,纪千灿在“被侮辱”和“失去尊严”的恐怖威胁下,终于吐露出了今日的行程。原来,今日他们五个都会去东桥镇外的那片农场。事实上,以往每个月三连画舫开席之后的一两天内,他们都会到那个地方去一趟。而从那个农场的东边出来,就是一大片村子,那片村子是原来何家村以及何家村周边的小村子迁徙过来的,隐蔽而幽静,很少有人找得到那里去。
江煦阳来了兴趣:“你们说的烧烤,是做好吃的吗?是如意做吗?”
如意这个名字仿佛已经成了禁忌,纪千灿正欲张口,可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无声的闭上了嘴巴。江承烨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宁慈就是如意,你是以为我不知道?”
纪千灿眼珠子一瞪:“啊?你都知道了!?”
江承烨点点头:“恩,我都知道了。”
纪千灿赶紧扭动起来:“你都知道了啊!那里还抓着我干什么!来来来,赶紧解开我,我带你一起去烧烤啊!”
江承烨正准备开口,一旁的江煦阳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哈哈哈哈,他连如意都不敢见一面!怎么去?还有啊,你知道连城煜的儿子……唔唔唔”江言已经起身一把将江煦阳的嘴巴堵住:“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地上的纪千灿眼珠子一转,仿佛明白了什么,前一刻还叽叽喳喳的每个消停,这会儿忽然静了下来。
江承烨的目光沉了沉。
纪千灿这个人他还算是了解,平日里他的确是咋咋呼呼没个完,坑爹骂娘麻溜得很,可是一旦他知道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做,那就是十头牛都没法子撬开他的嘴拉动他的身。所以这会儿他安静下来,也同时说明真的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被瞒住了。
江言看了江煦阳一眼,松开捂着他的手,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他觉得地上这个模样清秀的男人真是越看越好看,遂用脚尖踢了踢他:“连府里是不是有个孩子?”
纪千灿:“哼!”
江言再问:“那不是连三爷的亲生儿子吧……”
纪千灿:“哼。”
江言又问:“所以那是何如意……哦不,是现在的宁慈的孩子?”
纪千灿:“哼……”
江言默了默,忽然笑着问道:“你喜欢吃些什么?”
纪千灿:“哼——嗯?”原本的不屑一顾生生的被憋出一个疑惑的声音出来,清秀俊美的男人直直的盯着江言。
江言温和一笑,对一旁的两个人说:“好了,他都承认了。恭喜你,江承烨,你有儿子了!”
江承烨险些没有坐稳,一旁的江煦阳更是差点滑到地上!
纪千灿已经如同一条鱼一样弹着身子:“老、老子什么也没说!”
江言对他微微一笑:“没关系,这不重要。”接着又望向江承烨:“现在就去把你的孩子媳妇接回来吧。”
江煦阳、江承烨:“……”
一直到马车已经停在农场不远处,纪千灿还是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应,可是江言已经帮他做了决定:“你今日不见,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江承烨的拳头不禁紧握,他瞟了一眼地上的纪千灿,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实在不想再问下去了,纪千灿也看了看车座上的三个人,第一次主动哼哼两声,没好气道:“其实就算你们对我做什么,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宁姑娘有没有孩子我不晓得,连府里的孩子究竟是谁我也不晓得,江承烨,我只为你一句话,不是说好半年吗,三个月改半年你还知道给一封信,可是半年变成三年,你有过半点音信吗!?”
江承烨眉头一紧,紧握的双拳连骨节都发白。
纪千灿瞟了瞟他,不屑道:“我没娶过妻,可我也晓得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一诺千金!你原本就违背了诺言,走的时候就没见你有半分亏欠的模样,如今你还要继续理直气壮吗!”
江承烨忽然伸手将纪千灿拉了起来:“我让你们保护她,为何还会有大火?”
纪千灿挣扎开来,一不小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笑了笑:“要不是有我们,宁姑娘三年前就没了!江承烨,你虽然武功高,但不守承诺,你不是君子!”
江煦阳有些顾忌的看了江言一眼,毕竟当初是江言把人排了出去,现在当着江言的面说这些会不会有些不好呢?
江煦阳轻咳两声,呵呵道:“这位英雄,其实早晚都要回来,晚回来一些也是回来不是?其实承烨很有诚意,所以才没有想好究竟该如何,不如你帮帮忙,让承烨早日将媳妇带回去,这不是皆大欢喜吗?对了,你们几个不是还帮着照顾了如意吗,承烨是个重情义之人,你们这个人情,他也一定会归还的,你说是不是?”
纪千灿扭了扭自己的身子:“怎么还?这样把小爷捆起来就是还人情!?你当我傻啊!”
江煦阳转向江承烨,笑了笑:“不如解了他吧。”
江承烨目光沉沉的看了纪千灿一眼,拿过放在一旁的匕首,一抬手,纪千灿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
江言这才发话:“好了,已经到这个地方了,与其这样干坐着,不如进去一探究竟。今日天气甚好,我也好久没有到这样的地方走动了。”
最后,四个人下了马车,江煦阳和江言就在原地等着,看着江承烨和纪千灿往农场里面走。等到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江言喃喃道:“这个人是个江湖中人,看来承烨的确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江煦阳抱着臂倚在马车边,觉得有点儿无聊:“什么狗屁影响力,暴力,都是靠暴力!”
江言却笑着摇摇头:“一个从世道最下层走到如今的男人,经历过多少,不是你我可以懂得的。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如今的心思全都在自己的媳妇身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句话,最适合他不过。”
江煦阳忽的冒出个想法:“皇兄,若是承烨此番顺利也就罢了,可若是受了什么情伤一蹶不振了要如何解决?”
江言已经不再搭理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已经快要消失的那个清秀背影上,又说了一句:“虽然是个江湖人,却也是个漂亮的江湖人……”
江煦阳没听清楚:“啊?他会去闯荡江湖!?”
江言的回应是直接转身去看风景。
这一头,纪千灿对江承烨还存着些不服和恼怒,等到两人走出一段距离,他看了看后头已经见不到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伸手推了推江承烨:“诶,那个就是派遣你去北边的小皇帝?”
江承烨“恩”了一声,目光却看在前头。
纪千灿有点嫌弃:“他看起来色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