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谢葭激动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快速地走来走去,晃花了谢瑶兄妹的眼睛。
好半天,谢葭才平复下心情,尽力平静地说道:“三年前,皇上南巡之前,阿瑶同我说,为了迎接圣驾,修缮府邸花了好多银两,所以想拿出些银子做点小生意补上府里的亏空。我怕外人欺负阿瑶年幼,就叫阿琅帮忙。这个‘姚氏’……”
说到这里,谢葭的嘴角禁不住微微一抽,“就是你们口中的‘小生意’?!”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知道现在他们说什么谢葭都听不进去,只好点了点头。
谢葭走到窗前,推开雕花窗子,背对着他们两个深深吸了口气,望天道:“阿父没想到,你们两个会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谢瑶看出来了,老爹被他俩刺激的不轻。她忍不住好笑道:“阿父,您不会以为我们两个是在玩儿小孩子过家家,糟蹋银子去了吧?难怪这么多年您也不问问盈利了多少,枉我还那么辛苦的整理了账本给您看。”
“盈利?账本?”谢葭扶额,“我只当你们早就赔光了……”
在父母眼中,孩子不管多能干,永远都是他们跟前的孩子。谢葭本以为谢瑶兄妹就是卖卖糖葫芦之类的,图个新鲜,没想到他们当真能做到这个地步。
谢瑶从小聪明能干,也就罢了。令他大为吃惊的是,一向寡言的次子竟然也有着这样惊人的才能。平时看谢琅只知一门心思读书习武,还当他是个呆头呆脑的,没想到心中竟然这样有主意。
其实谢葭不知道,在他最为忙碌的事业上升期,谢琅和谢瑶也没闲着。他们准确地抓住了袁氏被边缘化的时机,利用谢葭的人脉和财力收购了不少袁氏的铺子,经过改造重组之后重新开张盈利。
谢瑶和一般爱美的小姑娘不同,她做生意的定位非常明确,就是平民化。她不开胭脂水粉铺子,不卖首饰和昂贵的丝绸,她只经营粮食和布匹生意,争取把这两样做专、做精。逐渐的,“姚氏”在洛阳米行和布铺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谢琅和谢瑶兄妹为了低调行事,雇佣了一位姓姚的掌柜充当表面上的老板,只有暗中打通关系的时候,谢琅才会表明身份,但只字不提谢葭,只说是自己在外面做事历练。所以“姚氏”和谢氏长房的关系,了解的人寥寥无几,就连谢葭这个一家之主都不清楚,可见他们的保密工作做的有多好。
在官府的引导和“姚氏”的配合下,灾情并没有对洛阳的物价产生非常大的影响。虽然受了天灾,但饿死的老百姓极少。再加上家族内部互助、乡里周济、寺院施舍、民间社会团体救助等也作为官府赈济的补充形式逐步完善起来,这场百年难遇的大旱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京城那边见没有预期中的流民涌入,早早地就解除了对进出的限制。发生大旱后的第二年春天,独自滞留在京城的谢瑾终于收到了来自母亲元氏的信。信上说,要她随公主下嫁的车队一同南下回洛阳。
这个时候的谢瑾,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谢珩能够按照原计划娶到公主,就代表着朝廷对谢葭在这场天灾中的表现非常满意。听说旱灾发生后,谢葭在官衙住了整整一年。他身先士卒,想出多种新奇巧妙又实际有效的方法赈灾。再加上他是太皇太后族人的身份,众人纷纷猜测,这位谢葭谢太守,恐怕又要高升了。
大灾过后的洛阳城显得格外宁静而平和。洛阳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但与过往不同的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快乐。
只有濒临失去,才知道曾经拥有的有多么幸福。
如今陈郡上上下下,无人不称颂郡守谢葭的贤能。在他们口中,这位谢大人是爱民如子的好官,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在旱灾中得以存活的老百姓们,无人不感念他的恩德。
但凡事都有例外,例如甫一出事就与谢葭断绝关系的高氏,就是其中最不和谐的一笔。
当初高氏生怕被谢葭连累,在谢葭的处境最艰难时公开斥责谢葭不孝,成为压垮谢葭的最后一根稻草,害的谢葭心生绝望之意,差不多是缩在官衙里等死。
现今谢葭化险为夷,不但没有就此倒下,反倒立了大功,高氏如何能不胆战心惊?若不是她瘫在了轮椅上,当真想趁夜逃了去。这种等着被报复的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高氏终于等来了洛阳来的人。
一群英气勃勃的官差找到谢宅来,竟骇的高氏尿了裤子。她边尿边摆手,向为首的龚圣杰辩解,称自己当时是老糊涂了,其实心里头一直记着谢葭这个好儿子呢。
谁知龚圣杰根本没看她,直接向老爷子行了个礼。原来龚圣杰是代表谢葭,来接谢沛进城的。谢沛本还不依,后来听说是要去参加四姑娘谢瑶的生辰宴,谢沛这才点了个头。
这可急坏了高氏,她生怕谢沛就此不回来了,拼了命的要跟着一起去。龚圣杰平日里是呆了些,关键时刻却不糊涂,闻言冷冷笑道:“你不是口口声声称自己并非郡守大人之母?那你凭何身份,参加郡守之女的生辰宴?”说罢拂袖而去,不再理会捶胸痛哭、后悔不已的高氏。
话说谢沛抵达洛阳城时,见城内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心安定,政通人和,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心中对谢葭这个长子更加满意了几分。等到了郡守府时,谢沛有些吃惊的发现,百忙之中的谢葭竟带着全家人候在大门口。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府,女眷们回避了出去,谢瑶却没走,抱着祖父撒娇:“大父,阿瑶可想您啦!按说长辈没有给小辈贺寿的道理,但阿瑶实在是思念大父,大父就留下来多住些日子,给阿瑶撑撑脸面可好?”
谢沛慈爱道:“好,好!都依你……”他和蔼地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肩头的小孙女,欣慰道:“你阿父在信中常常提到你,说你鬼点子多,这回立了大功。阿瑶,阿葭……”老爷子又看了一眼这一年来明显瘦了一大圈的儿子,眼底竟有泪光闪过,“你们做得好,做得好,没叫我失望啊!”
谢葭疼爱地揉了揉女儿的头,笑道:“可不是,儿子倒没什么,身为陈郡的父母官,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倒是阿瑶,这一年来没少辛苦操劳。不然这回她的生辰宴,儿子也不会打算大办。”
谢沛点头道:“洛阳城紧绷了这么久,有桩喜事热闹热闹也好。”
有了父亲的提议和祖父的首肯,谢瑶十二岁的生辰宴办的前所未有的风光。刚刚长成少女模样的谢瑶,当日以盛装出席,惊艳全场。
倒不是说她的衣衫多么华丽,首饰多么耀眼,而是那周身的气度,与令人见之不忘的清丽容貌,让洛阳上上下下的权贵之家纷纷记住了这位“洛阳的公主”。
宴会之后,求亲的门槛踏破了郡守府的大门,甚至连谢瑶的异母妹妹谢玥都变得抢手起来。就算人们不记得谢玥的容貌,外人也都猜测,能生做谢瑶这般美人的妹妹,定然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逐渐的,谢瑶“北辽第一美人”的称号便不知不觉地流传了开来。洛阳人爱戴谢葭,不自觉的在其中添油加醋。外地人不明就里,因为从未见过谢氏四女,反而觉得这位美人愈发神秘。这样滚雪球一般发展下来,搞得谢瑶一时间名声大震,就连远在平城的谢瑾都有所耳闻,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将谢瑶的那张小脸刮花。
突然成了风靡一时的红人,这倒是令谢瑶始料未及的。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知会不会有人在看到被描述的像仙女的谢瑶之后,会感到失望呢?好在元谦早已见过谢瑶,谢瑶倒不怕会叫这位“未来夫君”失望。只是名声太盛,当真是好事吗?只怕过两年进了宫,会有更多的明枪暗箭在第一时间指向她吧。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对她也有好处。就像有“洛阳第一美人”之名的高寄云,甫一入宫位份就高于他人一样,说不定名声大震的谢瑶也能在第一次册封的时候比前世高一些呢?之前她费心费力地刷“孝顺值”,为的就是这个。但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也这样看脸,比起谢瑶的德行,显然对她的美貌更加感兴趣。
谢瑶算来算去,自己还剩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就要入宫选秀了。在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她要做的事情非常非常多。首先,她要打理好“姚氏”名下的铺子,将其中一部分收租麻烦的交托给常氏,算作常氏的家底,将来用来补贴谢琅和谢璋的婚事。另一部分容易变卖、分红方便的,就算作她的嫁妆,将来入宫打点时好用上。
除此之外,她还要完成郡守府内的权力交接,另外还得找个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复习复习宫规等等。
但这些后宅的琐事和近日让谢葭头疼不已的大事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谢葭纠结了许久,想破了脑袋都做不出决定,索性不想了,叫人准备了酒菜,打发赵斯去请四姑娘过来。赵斯抬腿刚要走,谢葭却又叫住了他,沉吟道:“叫四姑娘陪我去‘烹云院’坐坐吧。”
谢瑶最怕谢葭主动去烹云院找她,在一般情况下,这代表着父亲心中有解决不了的为难事儿。聪明人都不愿意往枪口上撞,谢瑶自认没有大智慧,平时遇到谢葭不高兴的时候,都是能躲则躲,等谢葭在别处发泄完了,她才会冒出头来。
可谢葭点名叫她的时候,她就是想躲都躲不了了。见谢葭沉着脸不说话,谢瑶只好按部就班地洗茶碗、泡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做下来,谢葭看着谢瑶气定神闲的样子,不自觉的受了些感染,眉间的郁气总算淡了些。
谢瑶将茶杯双手呈给父亲,谢葭不开口,她便不问,只是不声不响的品茶。
等到谢葭按捺不住,主动开口询问之时,便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请教的意味,不像是在同小辈说话,倒像是在与同龄的智者交谈。
谢葭道:“阿瑶,你可听说,近日洛阳城中人人巴结为父,道我此次赈灾有功,高升之日不远?”
谢瑶坦然承认,抬眸看向父亲,示意她在听。
谢葭紧盯着谢瑶的神色,低声道:“其实,外界所言非虚。你聂伯伯的确从上面听到消息,我虽资历尚浅,但若为父有意,三年任满之后,进京为官未尝不可。”
他想看看谢瑶听说此事的反应,可令谢葭大为意外的是,听说此事的谢瑶仍旧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没有因为父亲要做京官的消息而有一丝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