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那是出了名的膏粱繁华之地,因京里有人,况扬州知府当年是蒋家门生,事事照拂,因此蒋家二老爷虽然官职微末,在扬州却也是有人日日奉承如鱼得水,再有些外快,实在过得很好,这一次回京中做官,也是因赚的银子差不多了,况儿女的亲事,还是在京中更有前程,因此求了弟弟回京。
蒋舒兰想了想,便将在扬州不多的几次出行时的风光说了,阿元就在一旁听着,见她说起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期待,便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蒋舒兰这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了这么多的话,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见蒋舒宁与阿元都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颠三倒四的说话厌烦,心里就生出感激来。
在家里,连母亲都不会忍着耐心这样听自己说话的。
母亲只围着父亲转,父亲的心里,只姨娘所出的才是自己的心头好,只有哥哥还能与自己说几句话,不过男子大多在外头奔前程,哪里有许多时间听一个小姑娘说话呢?
“京中虽不如扬州风流气象,不过到底也有不同。”阿元见蒋舒兰不知为何竟然看自己的目光更亲近了,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干了啥,却还是笑眯眯地回道。
“那,以后,我能与殿下一起出来玩儿么?”蒋舒兰就怯怯地问道。
“自然,都是自家姐妹。”阿元便笑着说道。
“咱们去外头园子里逛逛?”蒋舒宁在屋里觉得气闷了,见长辈们正说话,便低声笑问道。
“这个倒还好。”阿元正笑着呢,就见外头又有人进来,见着竟然是苏蓉进来,便含笑招呼道,“怎么只你过来了?”她似乎一看,便问道,“姨母呢?”
“母亲在太夫人屋里,一会儿就过来。”苏蓉先给长辈请安,又逗了逗软乎乎的小婴儿,便坐在了阿元的身边,一边笑一边说道,“好容易我出来了呢。”前些日子,阿元砸了徐家,苏蓉也跟着凑趣,城阳伯夫人并未在意,只是倒叫陈留郡君,恐叫她连累了城阳伯府,因此命她老实儿地待着不准作怪,这一回还是城阳伯夫人求情,因此特地带她出来,见了蒋舒宁姐妹,苏蓉便笑叹道,“每次见了你们,就觉得天底下再无美人了。”
“我去瞧瞧姨母。”蒋舒宁正撕苏蓉的嘴,笑闹到了一处,阿元与姐妹们说了,这才出去。
走过了许多的院子,阿元便到了太夫人的屋子外头,叫一旁的丫头不用通传,阿元自己进了屋,就见里头正有几个丫头默默地侍候,里屋传来了说话声,再往里头一探头,就见太夫人正斜斜地歪在床头上,城阳伯夫人正叫丫头退下去,自己扶着太夫人靠在一旁,手中拿着一碗药,慢慢地吹凉了,便送到太夫人的嘴边,亲手服侍她吃了这药,城阳伯夫人这才将碗往旁边儿一放,无奈地说道,“若不是我看着,您屋里窗台上那盆牡丹,都要萎了。”
“苦的很。”太夫人脸上带着笑容,吃了城阳伯夫人手里的蜜饯,却仿佛小孩儿一样抱怨道。
“您如今,怎么竟与从前的六爷似的,不肯吃药,这身子骨儿还能好?”城阳伯夫人拿着帕子给太夫人擦嘴,见眼前这老妇人正用温和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都不眨眼的,就跟看不够自己似的,心里觉得难受,却只露出了一个嗔怪的笑容说道,“叫人放心不下。”
“程老大夫过来了,说只是从前心中郁结,伤了身子罢了。”太夫人摸了摸城阳伯夫人的脸,温声道,“哪里要你们这样上心呢?前儿小七也回来,在我面前哭得什么似的,我就跟她说,没有大碍,不需要担心。况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活了这一场,有了满府的孝顺儿孙,这就很满足了,何必日日牵挂,叫你们也过得不安生呢?”
“竟乱说,”城阳伯夫人听出这其中竟有不祥之意,脸上便不好看了,只轻轻地说道,“您养我们长大,还未孝顺您,怎么能说这个刺我们的心呢?”说完了,在门口的阿元,就见她一贯笑盈盈的姨母,将自己的脸覆在了太夫人苍老的手上,脸上露出了哀色来,那样的难过的眼神,是阿元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时竟怔住了。
“好好,是我说错了。”太夫人见她竟难过了,急忙说道,顿了顿,却还是叹息道,“说是我抚养了你们,可是这么多年,我就一直想着,不是你们护着我,只怕我现在也活不成了。”见城阳伯夫人霍然抬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太夫人便淡淡地笑着说道,“我这个身子骨儿,从前那么几年的郁结就成了现在这样儿,若是没有你们,只怕早就叫那起子小人给挤兑死了。”
当年丈夫的妾在自己的面前猖狂,她心里如何能有不悲伤的心情呢?不是那几个妾叫几个女儿给斗死,她再抑郁几年,死的更早了。
“这些年,我常想起他与我说的话。”这里头的“他”,就是从前过逝的老国公了,太夫人目光沉静地说道,“他死之前,只说这辈子对不住我,若是有下辈子,定不会再伤我的心了。可是我却只是与他说,若是有下辈子,我只求再也不与他有任何的牵绊瓜葛,从此两人缘分断绝。”想到老国公死前看着自己的目光,太夫人便低声道,“可是我就想着,若是不与他结缘,就没有你们这几个孩子,有时候一饮一啄,真的是有定数。”
她的丈夫薄待她,宠妾灭妻。可是她的孩子们孝顺她,把她放在第一位。
“过去的人,咱们别想了。”城阳伯夫人不愿她说起旧事心中伤感,急忙笑道,“想想现在,六爷的儿子都出生,等着祖母疼他呢,您这病歪歪的,恐过了病气儿与他,竟不敢抱在自己的面前,多么遗憾的事儿啊,身子快些好,才能抱小孙子不是?”
“你说的也对。”太夫人说起从前的事儿到底心里难受,此时听了这个,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来,笑眯眯地说道,“不大的一团,可爱极了,与平安小时候生的是一模一样。你还记得他小时候对不对?小小的,叫人送回来的时候也不哭,就钻在我的怀里头咂吧嘴儿。从前的小东西,可都大了,连小儿子都有了。”见着城阳伯夫人含着笑容默默听着,她便叹道,“如今不知怎么了,竟总是想从前的事儿,你到我眼前来的样子,小七对我撒娇的样子……”
“许是咱们来的少了,您就想了。”城阳伯夫人便低低地说道。
阿元只看着屋里伤感了起来,顿了顿,便进来笑道,“才想着寻姨母,姨母竟在这儿与太夫人说知心话儿呢。”
“你又过来。”太夫人叫她到自己面前,就听见阿元绘声绘色地说起那小婴儿的模样来,脸上就露出了笑模样,连连点头,不时还说些什么,见阿元颇有兴致,便笑道,“日后,你可不许欺负你弟弟。”
“我是那样的人不是?”阿元便瞪着一双特别无辜的眼睛说道。
“这个,可保不准。”城阳伯夫人掩唇笑了,知道她这是特特地过来逗太夫人开心,也不说叫人不喜欢的事儿,又说了些府中有趣的儿女之事,叫太夫人生出想往来,这才罢了。
见太夫人精神不济,阿元只说了会儿便退出来,见城阳伯夫人跟着出来与自己笑,便猴儿过去,偎在她的身边,严肃地问道,“容……阿容怎么不见?”
“容哥儿在前院,一会儿过来见你。”城阳伯夫人着重在“容哥儿”三个字上用了力,见厚脸皮的公主殿下目光游弋,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之后,方才点着她的小脑袋叹道,“也不知是从哪一世修来了你这个小冤家。”说完,竟自己也笑了。
“那必须是姻缘天注定来着。”阿元赔笑,见城阳伯夫人只笑着看她,这才问道,“过几日母亲设宴呢,您去么?”见城阳伯夫人点头,她转头咳了一声,便赔笑道,“那,再叫阿容也来,行么?”
“你这真是。”城阳伯夫人觉得想当年自己也没有与城阳伯这样腻歪呢,只好点头,应了这个家伙的请求。
阿元顿时眉开眼笑。
笑了一会儿,就见前头阿容过来,后头还跟着一脸红光满面的齐坚,眼见阿元与城阳伯夫人,齐坚眼睛亮晶晶地就过来了,用力地戳了阿元的大脑门一下,在公主殿下怨恨的目光里,六老爷得意地显摆了一下长辈的威严,这才与城阳伯夫人一并走了,眼见这儿就剩自己与含笑看过来的阿容了,公主殿下一边念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边与阿容得意地问道,“来这府里,容哥儿是来见本宫的么?”
她就知道公主殿下的魅力,叫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
阿容实在不明白,上趟英国公府怎么就和来见公主殿下有一铜钱的关系,不过阿容是个有风度的人,见熊孩子已经撅起了小尾巴,忍着笑说道,“殿下真是目光如炬。”
“本宫的眼神儿总是特别地犀利。”阿元仰天得意地笑了两声,准备回去了与五公主显摆自己的魅力,顿了顿,见阿容只是远远地立着,口中啧了一声,招呼道,“过来点儿呀,讨厌!”说完了,就飞了一个特别妩媚的小眼神儿,摆出了花一样儿妩媚的模样来。
美青年看着熊孩子呆住了。
“喂!”这么风情万种的眼神儿,这家伙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公主殿下觉得美青年简直是个瞎子!嘴里哼了一声,熊孩子再接再厉,继续对着做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使眼神,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里头都是公主殿下横飞的妩媚眼光,阿容在这样无差别的攻击力有些扛不住了,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此时很不能笑出声来,不然熊孩子非恼羞成怒不可,便忍住笑露出了一个被迷得晕头转向的表情。
眼瞅着被自己给迷倒了,阿元这才满意,对着美青年勾了勾手。
阿容心里一叹,只到了阿元的面前,用认真的表情温声道,“日后,殿下莫要再与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放心,本宫心里只有你。”知道美青年这是担忧再有个美少年被自己迷住,哭着喊着要嫁给自己,从来都特别负责的熊孩子,便安慰道,“除了你,本宫不会再对别人用这样的眼光的。”
“那就好。”阿容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来。
话说,这么一个眼睛抽筋儿的表情叫旁人知道了去,荣寿公主只怕要风靡京城了。
仰头感慨了一下这公主真是不知道啥叫风情万种,坏阿容本想用真正的媚眼儿叫没见过世面的熊孩子知道知道,不过瞧着她兴冲冲地的模样,还是忍了,此时只立在她的身边,俯身问道,“听说,你与那位女将军,感情很好?”
洋洋得意的熊孩子顿时心虚了。
“就那么一点儿的好。”狡辩了一下,见阿容不以为意,阿元这才松了一口气,之后,便好奇地问道,“谁跟你说的呀?”她与阿栾的亲近,知道的并不多,阿容又不大往宫里去,竟知道这个,就叫阿元觉得很好奇。
“沈家,沈拓说想跟我‘谈谈’,已与我喝了几杯酒。”阿容笑眯眯地说道。
从来没有交集的人非要与自己喝酒,阿容总是觉得奇怪的,待喝了几杯,彼此竟觉得颇为投契后,将阿容当成了好朋友的沈小将军再也忍不住将熊孩子抱着自己媳妇恨不能啃两口的光荣事迹说了,脸上带笑的美青年方才知道,感情是熊孩子给他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