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明鉴,”刘青莲立刻哭了出来,“奴婢一片忠心,绝不敢损害彭娘子一分一毫!”
宋祯道:“好,朕就再信你一回。彭娘子现在身子虚弱,起不得床,长日昏睡,须得有个加倍仔细耐心之人服侍。你既然说对彭娘子一片忠心,朕就把这差事交付给你,只要彭娘子好了,自有你的好处。若是彭娘子有什么不好,也别等朕开口,你自己了断。”
他话语里的冷意,连立在一旁的林木兰都不觉一颤,更不用提跪在冰凉砖地上的刘青莲了,可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只能磕头应了。
☆、第79章 有喜
宋祯看着刘青莲磕了头,却并没叫她起来,而是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才又道:“彭娘子自顾不暇,五哥还小,朕暂时把他交给了高娘子养育,彭娘子若是纠结此事,你打算怎么劝她?”
刘青莲一愣,寻思半晌,才答:“奴婢想着,官家如此安排,也都是为了彭娘子和五哥好,只要彭娘子身子养好了,自然就能把五哥接回来了。”
宋祯略感满意,补充道:“还有,就算她一时好不起来,需要卧床休养,也不要着急,五哥是她生的,一辈子都会认她为亲娘,没什么好担忧的。你可记住了?”
“是,奴婢记住了。”刘青莲第一次觉着,面前这位天子威严的让人心生惶恐畏惧,再也不敢动任何小心思。
宋祯这才让她起身,最后道:“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传话给白小福或者木兰。你既然是彭娘子身边最信任之人,就得把遴香阁上下辖制住了,别再像这次一般,还没什么事,先窝里反了!”他吩咐完,到底还是觉得刘青莲未必有这么能干,让梁汾挑个内侍过去与刘青莲一道主事。
这些事刚安排妥当,白小福就打发人来报讯,说彭娘子醒了,宋祯忙传御辇,带着刘青莲等人赶去了遴香阁。
与此同时,缀锦阁里刘婷也听说了高欣把五哥抱回去的消息,她越回想这次的事,心里越懊恼,翠蝶看着她的脸色,故意鄙薄高欣:“听说高兴的什么似的,也不想想人家彭娘子还在呢,不过是叫她暂时养着,又不是亲生的!”
这次刘婷没出言呵斥她,翠蝶心里有了底,又劝她:“娘子也不必生气。您月事可是晚了快两月了,不如叫医官来瞧瞧?”
“急什么?”刘婷终于开口,“我月事一向不准,哪月不晚个十天八天的?”
翠蝶道:“可您这次已经晚了大半月了。”
刘婷心里何尝不想请医官来确认一下,可她心里没底,也不想在这个当口惹眼,就说:“再等等,若是再过十日还不来,再去传医官。”
高欣想压自己一头,以为抱了别人的儿子就行么?刘婷心中冷笑,官家要是想选她为皇后,又怎么会抬自己来分管宫务,分她的权?
自己就定下心来看她怎么做困兽之斗,怎么把官家对她的那一点情份折腾殆尽!
***
宋祯从遴香阁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坐在御辇上,看着前面亮着的一溜灯笼,满心都是压抑和烦恼。
彭娇奴今日醒来时,精神稍微好了一些,能简单说几句话,可当她听说儿子被送去高欣那里抚养时,眼中的伤心失落一下子就带走了她所剩不多的光彩。
从生产到如今不过十余日,曾经风姿如画的美人已经颜色大损,憔悴苍白的让人看一眼就觉心痛。宋祯连握着她的手都不敢用力,只能一遍一遍重复:“五哥是你我的孩儿,等你好了,我一定把他接回来。”
好在她最后还是平静了下来,乖乖吃了药和粥,又在宋祯的陪伴下再次入睡。
回到福宁殿后殿,宋祯只留了林木兰,将其余人都遣出去,叫林木兰坐到身旁,问她:“你说,是不是朕子嗣上有甚不利处?”
林木兰听得一惊:“官家何出此言?”
“没什么,”宋祯按着她的肩,扯动唇角,想笑一笑安慰她,却并未成功,“只是想起大哥出生不久就夭折,三哥也是,如今五哥又……”
林木兰忙柔声劝慰:“小儿体弱,难免有这等事。至于妇人生产,更是异常凶险,不只是宫里,便是寻常百姓家,妇人生产出事的也绝不鲜见。官家放宽心,奴看彭娘子好得多了,五哥看着也是健壮的,必定能好好长大。”
宋祯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你说得对,是朕一时想岔了。”
这一日,林木兰亲眼见了他如何为彭娇奴母子打算,可说是亲力亲为,只要能想到的,他都做了,不由有些感动。若不是他心里真对彭娇奴有些情意,绝做不到这么细致处,还亲自到彭娇奴病床前劝解,亲手喂她吃药吃粥,若非亲眼所见,林木兰是极难相信的。
于是这一刻他偶然露出的软弱,竟让林木兰觉得心疼,她难得主动的依偎进宋祯怀里,柔声道:“官家是关心则乱。您想想,您是天子,九五之尊,天下间最得神灵庇佑的人,怎会子嗣不利?只是子女缘来的稍晚些罢了。”
“要真是你说的这样就好了。”宋祯圈住林木兰的肩膀,想起向颖早逝,自己现在最年长的皇子还是废妃生的,心里仍觉抑郁。
林木兰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抱住了宋祯的腰,静静靠在他怀里。
这一晚两人相拥而睡,虽然什么也没做,晨起时,宋祯却觉得异常的安稳满足,趁着其他人还没进来,低头埋在林木兰颈间亲吻了一回,才起身穿衣。
之后彭娇奴倒真的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到满月的时候,她甚至能倚着人半坐一下了。只是如今天冷,宋祯不放心把孩子抱出来,彭娇奴也就没能见着儿子,只揽着大公主哭了一回。
高欣为了表示亲近,并让宋祯满意,特意拿了小皇子穿过的一件小衣裳来,放到彭娇奴枕边,又与她说了些小皇子每天吃几次奶、夜里醒几次之类的话。
因彭娇奴是这个情形,满月酒自然没有办,除了高欣,宋祯也没让旁人来打扰彭娇奴,只让她安心养病。等彭娇奴累了要睡,他就与高欣一起出去,到桂芳阁看小皇子。
如今缀锦阁整日盯着桂芳阁,宋祯前脚刚进去,刘婷那里就听说了。
“娘子别在意,她要不是养着五哥,官家哪会像这样隔日就要去呢!”翠蝶悄悄劝她。
刘婷听了却一笑:“今日是五哥满月,官家自然要去的,我在意什么?你算着日子,别忘了再传医官来。”前几日她终于按捺不住传了医官来诊脉,医官却没诊出有孕,只说她有些气虚,给她开了补药。
刘婷怕有孕了却月份浅,就没吃那药,又等了好几天,月事还是不来,就打算再请医官来瞧瞧。
“娘子放心,奴婢数着呢,三日后就去传医官。”
刘婷耐着性子又等了三日,这次特意指名一个擅妇科的医官来,果然就诊出了喜脉。缀锦阁上下喜出望外,飞快派人去福宁殿通知了官家。
宋祯这些日子一直郁郁,少有开怀之时,此刻听说刘婷有孕,顿时也是一喜:“备辇,去缀锦阁。”他一路高高兴兴去了缀锦阁,见了医官问了情形,得知刘婷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胎儿很是安稳,更加高兴,当下就赏了医官和缀锦阁内服侍的人。
他陪着刘婷说了会儿话,叮嘱她宽心养胎,其余事体一概不用理会,然后就兴冲冲的去了庆寿宫,把这个好消息与近来身体一直不太好的太后分享了。
“这可真是件喜事。”太后听了也满面笑容,“这孩子一向稳重懂事,前番独力支撑,辛苦不说,还受了些惊吓,有功不能不赏,我看,不如再给她进封一级。”
宋祯本打算今年年底册封刘婷为后的,因有彭娇奴的事,他一直没有心思,这会儿听了太后的话,也觉刘婷受了委屈,干脆就说道:“那就直接封贵妃吧,她现在不好挪动,住处先不动,等生了再说。”
太后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刘婷这一胎是男是女,等她生了,就直接册为皇后,入住坤宁宫,也免得折腾。她既然赞同立刘婷,也就不会在这些细节上计较,当下就同意了:“还是你想的周到,就这么办吧。”
“趁着这个时机,臣想给后宫诸人都进封一级,借这件喜事热闹一番。”
太后笑道:“好啊,都依你,咱们欢欢喜喜的过年。”
母子二人说完这件事,太后就把大公主叫了出来,让他们父女见见,说说话。
大公主虚岁已经五岁,样貌综合了宋祯和彭娇奴的优点,生的十分玉雪可爱,宋祯一向也喜欢她,便干脆抱她坐在自己膝头,问她些读书习字的情形。
她原来在彭娇奴身边长大,彭娇奴算是个才女,从去年就开始教大公主认字,眼下到了太后这里,太后见她聪明,便亲自教导她,所以她功课竟也不曾落下。
“这孩子聪明着呢,虽比二哥小一岁,认的字却比二哥还多。”太后看着他们父女说话,笑眯眯的提起二皇子。
二皇子今年六岁,夏日里,由太后提议,选了两名侍讲为他开蒙,宋祯也终于正式赐名实谨,希望他能诚实谨慎。
宋祯对这个事实上的长子心情很复杂,并不喜欢太亲近他,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希望他能好好长大、正直诚恳,便笑着回道:“读书的事,急不得,让他们慢慢学好了。”
☆、第80章 不平
作为代管宫务的主事人,高欣很快也知道了刘婷有孕的消息。她呆呆的坐着,好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枸杞看她这样,忙将其余人都遣了出去,自己低声劝慰:“娘子别急,不过刚怀上,能不能生下来还是未知之数,就算生下来了,是男是女也都难说得很,您可别乱了方寸。”
高欣怔了一会儿,才点头道:“你说得对。”可是刘婷到底还是有了,自己却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沾过官家的边儿,官家虽每隔一日就会来看小皇子,却从来对她都没什么温存之意,就算她流露出挽留不舍,官家也视而不见。
她这口气还没缓过来,第二日刘婷进封贵妃的旨意就晓谕后宫了。让她更加难堪的是,彭娇奴和陈晓青借着这次东风都升了两阶,彭娇奴一月前刚升的充媛,这次竟直接又晋了充仪,陈晓青也直接从婕妤进封为充容,只有自己,是跟那些不受宠的、低阶的嫔妃一样,只升了一阶。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一片喜气的后宫内,只有高欣一人躲在房里暗自垂泪。
***
林木兰昨日没有当值,在陈晓青那里呆了大半天,只听说刘婷有孕,并不知道进封的消息,所以今日在御前听说,颇有些惊讶。
宋祯还特意在午睡之前留了她说话:“朕也想过一并给你册封,只是你现下还没有喜讯,初次册封不好太高,且,朕也实在舍不得你。”
林木兰羞涩的一低头:“奴都听官家的。”
“真的都听朕的?”宋祯一见她这羞涩温婉的模样,就起了调笑之心,“那你上来。”
此时林木兰就坐在床边,手被宋祯紧紧握着,听了他的话,一下子想起当初第一次承幸的情景,脸上立刻就热了起来,忙往回抽手:“官家又欺负人了,快歇息吧,一会儿过了时辰了。”
宋祯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干脆也坐了起来,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凑在她耳边问道:“朕怎么欺负你了?啊?说给朕听听。”
两人纠缠调笑了好一会儿,宋祯才放开她躺下,叹道:“有你在这,朕怎么舍得午睡?罢了罢了,你也出去歇着吧,叫梁汾他们守着好了。”
林木兰脸颊绯红,却笑着从床边起身,福了一福,道:“遵命。”就飞快跑出去了。
等到了晚间,宋祯就没那么容易放过林木兰了,到底按住了好好“欺负”一回才罢。
眼看着宋祯因刘婷有孕之事重又高兴起来,之前的阴郁也一扫而空,福宁殿上下都松了口气,只有梁汾依旧满腹烦躁。
“两边都什么异常都没有?”
福宁殿内只有宋祯和梁汾主仆二人,宋祯背着手来回踱步,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了这一句。
梁汾却觉脊背出了一层冷汗,小心翼翼的答道:“是。这一个月来,无论是桂芳阁,还是柳美人处,都未见异乎寻常之处。两处的宫人内侍,行踪可查,都未曾与遴香阁内有甚来往。就是柳美人,也有数月不曾踏足遴香阁,遴香阁内,除了凝碧常出去,与其余宫人说过几句闲话外,并未发现别的。”
他停顿一下,瞄了一眼宋祯,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继续说道:“刘青莲自彭娘子有孕起,未曾有一日离过彭娘子身边。臣也拷问过凝碧,她乱七八糟说了许多,却并没有被人指使谋害彭娘子的迹象。”
用刑用到后来,凝碧几乎让招什么就招什么了,可她却真的说不出什么来,前言不搭后语,一看就不是真的,梁汾虽然想要追查出结果,却也不敢这样糊弄宋祯,只得如实上报。
“这么说,此次真的只是意外,并不是人为暗害?”宋祯停住脚步,轻叹了一声。
如果是这个结论自然最好。他实在是查不出什么了,按理说,这等大事,要想动手,总会留下痕迹来,既然查不出,那就是没有人动手。可梁汾想归想,却不敢说出心里想法。
谁让高娘子病的那么巧呢?这事怎么看,最大的嫌疑都在她身上,就算此番查明,她确实没做什么,估计官家也冷了心,不愿再宠幸她了。那自己又何必多言?
何况刘娘子已封了贵妃,想来只要平平安安生产,就能封后。到时,连她也不会对高娘子有好脸色。高娘子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那就这样吧。”宋祯思忖良久,终于开口,“遴香阁那几个攀咬刘青莲的,你让宫正司处置了就是。柳晨那里,正好升了美人,你添两个人过去,好好看着她。”
梁汾心知官家这是还不放心呢,这个柳美人还真是会选靠山,她一投靠了高娘子,高娘子就从炙手可热变成了冷锅冷灶。她自己呢,虽然升了美人,官家却没另外赐住所,还让她跟才人贵人们住在一起,真不知是有脸还是没脸。
柳晨自己是觉得挺没脸的。别人如彭娇奴、陈晓青,都是封才人就赐了住所,虽然她们是因有孕,可历来到了美人位上,就没听说还依旧与才人、贵人混居在后苑的!
再说宫中又不是人满为患、没有空居所,前面十几处楼阁,如今一共才住了五个人,这等事自然也不可能是疏忽,一定是有小人作祟!
她有心哄哄高欣,请她为自己出头,争一处楼阁。谁知高欣见了她,倒先诉起苦来,两人对坐半日,柳晨的话没说出来,回去以后却又不甘心,收拾收拾又去了春明阁。
柳晨到的时候,春明阁里正热闹着,几个新进宫的小贵人和夏薇、苏锦绣都在这里。如今宫中情势一目了然,三个比较受宠的人里,刘贵妃有了身孕,正安稳保胎不见外客;彭充仪产后虚弱,一直养病;只有陈充容这里算是一枝独秀,想上进的,自然要来奉承奉承。
柳晨很不耐烦,可她又不是主人,也不能赶人走,只得耐着性子等她们都告辞了,才与陈晓青感叹自己的境遇,“……如今我都不好意思在房里呆着了。”
“我看她们也都挺尊重姐姐的啊。”陈晓青已经听林木兰学了刘青莲的话,对柳晨的最后一点亲近之意也消失殆尽,如今只想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过日子,自然不肯往深了跟她谈,说着话转头看了一眼门边的笛儿。
笛儿会意,悄悄退出去,不一会儿端着点心进来,禀道:“娘子,四哥醒了,正哭呢。”
陈晓青忙站了起来:“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难受?”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直到走到门口,才忽然站住脚,回头歉意的对柳晨说道,“看我,一急就忘了,姐姐要不先坐一坐,四哥这孩子近来睡的不安稳,我得去瞧瞧。”
柳晨看出她的敷衍,只得干笑着告辞:“那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尽管心中十分不甘心,柳晨却也无法可想,她自己是见不到官家的,想讨好太后,也摸不着边儿,自己关起门来怨愤诅咒,究竟也伤不到别人什么,只能看着旁人风风光光的过了年。
一转眼又快到上元节,她正关着门自己挑拣衣裳,宫人明珠自外面进来,笑嘻嘻的到她跟前说:“娘子,西边儿闹起来了。”
“西边?谁和谁?”
要说住在这里有什么好处,那就是有许多热闹看了。当初太后留了十个美人下来,如今已经都封了贵人,就在西首一个挨一个的住了下来。只是人一多了,自然就有矛盾,就像她们当初那八个人一样,要分派系、按亲疏远近彼此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