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处置才两全其美呢?
☆、第106章 结案
这个难题最后是梁汾解开的。他是个宦官,从来办事只有一个宗旨:为官家分忧,让官家高兴。至于其他,是否符合正义公理,是否正大光明,都不放在心上。
于是他派人找了个扬州客商,让他带着个小妾,单独到牢里见了崔海平一面,崔海平很快就改了供词,声称自己是被人误导,才以为宫中林娘子是自己女儿,求开封知府恕罪。
这一切梁汾甚至之前并不曾知会宋祯,开封府知府和推官等人也不知道事情经过,不过既然崔海平自己翻供了,他们本来又觉着此人供词不实,多有不合情理的地方,便打算依律判杖八十,徙两千里。
折子送到宋祯案头,梁汾才把自己做的事说了一遍,宋祯看着他半晌无语,梁汾乖乖跪下认罪:“臣自作主张,请官家责罚。”
“你胆子是越发大了!”宋祯不怒自威,“今次敢插手刑名事务,下次是不是就要向钱粮军务插手了?”
梁汾砰砰砰磕了几个头,也不辩解,只连声认罪。
宋祯欲要骂他,又想到此事终归是顺利解决,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烦扰,且崔海平罪该如此,梁汾使些手段,并不为过,便转而问道:“你找的人是什么人?”
“官家放心。这客商是臣的远亲,与崔海平说的话都是臣一句一句教的,除此之外,概不知晓,且为人谨慎,绝不敢泄露半句。”
宋祯听了略微放心,但终究还是难以忍受梁汾自作主张,便发落道:“自己去宫正司领二十板子,罚俸一年。下次再敢如此,你就不要来见朕了,自行了断便是!”
梁汾听说只有二十板子,立刻松了口气,磕头谢恩,转头就自己去宫正司了。
宋祯把折子揣好,出门去了映雪阁,等见了林木兰,遣退闲杂人等,便与她说:“这案子已经了结了。梁汾安排了一位扬州客商去开封府牢中见崔海平,假扮你继父和生母,痛斥了他一番,吓的崔海平立刻翻供,承认自己是被人误导,才来认亲的。”
崔海平对当初那个女儿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也根本说不出女儿有什么可用来相认的记号,他倒是记得秦瑶君的样貌,可见过秦瑶君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他心底也并不敢肯定宫里这位林娘子就是他的女儿。
不过是有人画了大饼,以荣华富贵哄着他,他便信心膨胀起来,最后就使得自己相信宫中就有他的亲生女儿。可在开封府几轮问话下来,明显官员们都不相信他,牢中也常有人嘲笑吓唬他,说这是杀头的罪名。这会儿“正主”又来与他对质,他的心虚当时就涌了上来,生怕因此事丢了性命,便立刻翻供认罪了。
“开封府判的是杖八十,徙两千里。”宋祯问林木兰,“你看呢?”
林木兰对这个生身父亲只有憎恨之意,并不想为他求情,当然也不好落井下石,只说:“想必都是按律处置的,妾不敢多言。”
宋祯点头道:“那好,那就这样办吧。只是为了防范他人效仿,再出事端,此案要当众宣判。”当众判完了,自然还要当众打板子,他觉得有必要跟林木兰说清楚。
这样也好消除先前的流言影响,林木兰便点点头,对这个生父,她是绝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的了。
“另外关于定亲的传言,许同已经出面澄清,自证清白了。”
林木兰是许同选到宫中来的,若是已经定亲,那许同必然要负失察之责,他现在在内侍省已经做到了副都知,也是内官里的大人物,听见这个流言,自然是恼怒不已。
宦官做事,向来不同常人。且他们当初采选之时,程序都是按部就班,样样可查,就连身世也是都有族谱为证的。除了明面上的,许同还着手调查了流言来源,并将有可能设局的人都去调查了一番。
于是等到崔海平被发配出京之时,许同已经抓到了柳家的把柄,并呈到了御前。
“那个调唆崔海平的人找到了,是柳家的一个掌柜,他招供说是受了柳群锡的指使,故意去徐州诱导崔海平的。”宋祯一边与林木兰说,一边笑的意味深长,“许同甚至连你是哪年哪月生于林家,接生的人是谁,都‘查’了个清楚。”
林木兰默然,这位许内官还真是多此一举。想来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和盘托出,还要圆这个谎呢。
宋祯知道这事怨不着林木兰,当初进宫之时,她只是个怯弱的十三岁少女;也并不恼恨林厚德,他已经听许同说了,林厚德此人还是有几分气性的,把林木兰送进宫之后,就整垮了那妄想求娶林木兰的冯确,叫他凄凉而死。
他只是对这些宦官的欺上瞒下有了更深的认识,对他们多了许多防备而已。
此事无声无息的处理完毕,柳家只查出一点端倪,高家完全不露相,宋祯并不着急,反正许同去查的时候,已经把这事告诉了林厚德,林厚德肯定不会放过柳家,他正想看看林厚德的本事。
至于宫里这两个居心险恶的女人,他要处置起来就容易多了。
宋祯挑了一晚召柳晨侍寝,然后把许同查知的一切摆在她面前,问她有何话说。
柳晨这些日子一直等着盼着林木兰的事爆发出来,好看她倒台。谁知宫中因严查宫禁,一直与外面不通消息,风平浪静的让人心慌,等到最后,崔海平竟然被判了“冒认皇亲”,宫中也从来没听见林木兰定过亲的传言。
她有些惶惑不安,问了高欣几次,高欣也摸不着头脑,两人只能忐忑等着。等来等去,竟就等到了官家召幸。
柳晨已经有几年没有被召幸了,怀着满腔惊喜到福宁殿,谁知官家竟是找她兴师问罪的!
“这,妾看不懂,这是什么?”她力持镇定,假作不知。
宋祯看着她微微一笑:“不懂?好,那朕告诉你,你父亲指使人去调唆崔海平,跟他说,林娘子是他的亲生女儿,要崔海平进京相认。”
“这,这怎么可能?妾,妾根本不知崔海平是谁,他又怎么会是林娘子的亲生父亲?又怎么会与家父扯上关系?”柳晨装傻到底。
宋祯没有做声,冷眼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道:“这正是朕想问的,你们怎么会想到要去找这个崔海平?”
柳晨立刻喊冤:“妾冤枉,官家,妾对此事一无所知!”
宋祯收起笑容,冷冷说道:“你现在说实话,朕还可以给你们一家一条活路,你要是冥顽不灵,那朕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柳晨心中惊疑不定,见到宋祯这样,又怨恨他一向对自己冷淡,便咬着牙不肯认,“妾当真冤枉,并不知官家所指为何?妾与此事一点干系也没有,入宫多年,与家中也并无多少联系,至于家父有没有做过此事,妾更是毫不知情。”
“哦?你真是铁了心不认了?”宋祯又问了一遍,见她仍是喊冤,便叫梁汾进来,“柳美人御前失仪,着即降为贵人,迁居衡秀阁,没有旨意,不得外出,不许任何人探望!”
柳晨只当自己不认,官家没有实据,便无可奈何,想不到官家竟随意找个理由就降了她的位份,还把她迁去宫城西北的废旧阁中,当下身子一软,说不出话来。
梁汾带人架走了柳晨,宋祯则吩咐摆驾,也不叫人通知,便去了长德宫。
这还是高欣进封迁居之后,他第一次踏足长德宫。高欣正打算入睡,听说官家来了,又惊又喜的迎出来,却见宋祯神色冷肃,笑容不由僵在脸上,小心翼翼的随着宋祯进了内殿。
“柳晨做的事,你知道多少?”宋祯坐下来,第一句话就砸在了高欣心上。
她结结巴巴的回道:“柳,柳美人……”
“她现在已经降为了贵人。”宋祯平平说道。
高欣更是惊愕不已,眼睛都瞪圆了:“她,她犯了什么错么?”
宋祯忽然微笑:“她与你走的这么近,她做过什么,你不知道么?”
高欣下意识撇清关系:“官家明鉴,妾虽与柳,柳晨亲近,可并不知晓她私下做什么……”
“哦?可是她却说,一切都是听你之命行事的呢!不然朕也不会天黑了还赶过来。”
高欣几乎立刻说道:“这是她胡乱攀扯!官家明鉴,妾向来循规蹈矩,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宋祯似乎面色温煦了一些:“你的为人,朕是深知的,只不过兹事体大,朕不得不亲自来问一问你,才好处置柳晨。”
高欣总算找到了一些理智,忐忑着问道:“不知到底是因何事?”
宋祯道:“她说你有心陷害林木兰,问她可有林木兰的把柄,要她想办法帮你害林木兰。”
高欣心里咯噔一声,只恨柳晨无用,竟然这么快就出卖了自己,忙跪地说道:“官家,妾冤枉,此事实在与妾无关!”
☆、第107章 处置
高欣还算没有蠢到家,并没有慌的什么都说,但因为只想着弃卒保车,便说了许多柳晨平日嫉妒林木兰的话,却聪明的没有提及柳晨与崔海平之事有关。
宋祯静静听着她说了一堆无关痛痒的话,等她惶惑的停下来了,才问:“那个冒认皇亲的崔海平,你听柳晨提过没有?”
“不曾听过。”高欣立刻回答,头摇的极其坚定。
宋祯并没让她起身,就这样居高临下盯着她的眼睛看,面上神色似乎平淡如常,却莫名让高欣觉得似有重重威势压迫而来,让她胆战心惊,不由自主的回避了他的目光。
大殿内高燃着蜡烛,照的室内亮如白昼,高欣微微低头,便只能看到地上自己的剪影。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她越来越不安,却到底不敢抬头再去望向宋祯。
“你入宫也有七八年了吧?”
宋祯忽然开口询问,高欣不自觉的颤抖一下,才低声道:“是,快满八年了。”话说完了,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她有些畏惧的抬头看过去。
“起来吧。”宋祯拉着高欣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仔细打量了她一回,才道,“朕一直觉着你贤淑懂事,便放心的将后宫事务交到你手上,虽则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总归是没有大错,便想给你留着颜面,许多话都忍下了没说。”
高欣惶恐起来,宋祯却没给她机会说话,继续说道:“这些年来,你没有功劳,总有苦劳,朕也就不追问了。只是有些事情,做过就是做过,你嘴上不认,心里也逃不过去。朕生平最厌恶居心险恶、损人利己之辈,念在这些年的情分,这次便罢了,可若有下次,”他声音冰寒,目光也锐利的盯住高欣满是惊惧的脸,“柳晨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宋祯说完便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高欣整个人都回不过神,呆怔怔坐在那里,直到宋祯已经走到大殿门口,她才如梦方醒,尖叫了一声:“官家!”
宋祯脚步一顿,回头望了她一眼。
高欣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含泪问道:“官家就这样定了我的罪了吗?”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也不用问朕要实据,朕若有实据,你现在便不能在这里了。”宋祯冷冷说完,叫了梁汾来吩咐,“你去一趟坤宁宫,就说是朕的意思,高娘子身子不好,请圣人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高娘子安心养病。长德宫中上下宫人内侍服侍不周,请圣人另择好的来服侍,今晚就让楚东先留下吧。”
说完再不理会高欣,阔步出门,上御辇回了福宁殿。
等第二日众妃嫔去坤宁宫问安的时候,宫中已可说是风云变色。刘婷先告知大家,德妃忽生急病,须卧床静养,谁都不得前去打扰。另外,柳晨因御前失仪、侍奉不周,已被降为贵人,迁居衡秀阁,从此禁足,且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访。
在座人等无不心惊胆寒,除了林木兰,谁都不知道这股凛冽的寒风是从何处刮起来的,不免都有些惊疑不定。
“做错了事,理当受罚,还望各位妹妹引以为戒、安分守己,好好侍奉官家。”刘婷说完这句就让大家散了。
等众妃嫔告退,刘婷回去内殿,也是摸不着头脑。虽然她巴不得德妃自己作死,免得她老想法给自己添堵,可如今官家陡然处置了德妃,她却有些心惊,很想探究一下德妃到底是怎么触怒了官家的,还有那柳晨,又是做了什么让官家忍无可忍之事。
她仔细回想,这个月以来,她奉官家的旨意严查宫禁,各处都很安份,那么事情就应该不是最近出的。再往前想,难道官家要她严查宫禁,不许宫外女眷来拜见嫔妃,就是因为早就察觉德妃做了什么事?
对啊,其实那道禁令一下,最不高兴的就是德妃!自己身为皇后,为了避嫌,还不敢多召见娘家人,她这个德妃倒是毫无顾忌,几次三番的召见家中女眷。难道她跟家里密谋什么事情,被官家知晓了?
可官家为何只对外说她养病,却并没有降罪于德妃呢?似乎也没有累及高家的意思。
刘婷想着想着,心里就忍不住活动起来,当下叫了翠蝶进来,让她带人好好审审长德宫被撤换下来的宫人和内侍,并打算下次往家里捎个信,让家里留意一下高家的动静。
陈晓青也对柳晨获罪一事颇为好奇,回到春明阁换了衣裳,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映雪阁,跟林木兰嘀咕此事。
“昨日官家忽然召幸柳晨,已是让人惊奇,柳晨竟然御前失仪,惹怒了官家,就更稀奇了。”
柳晨的为人她们也算深知的,能有机会服侍官家,又怎会不尽心?此番只怕是另有缘故。
林木兰不欲细说,她的身世,恐怕宋祯也不愿意她多提及,便回道:“也许是官家早就不喜她了吧。”
“那昨日为何又要召她去福宁殿?”陈晓青总觉得不对劲,“而且好巧不巧的,高娘子就病了,昨日在坤宁宫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林木兰只得说道:“左右与咱们无关,还是不要多想了。”
陈晓青笑道:“那倒是。”她虽然不至于盼着柳晨有什么不好,但听说柳晨被关了起来,从此不必见她,到底觉着舒心,便说要留在映雪阁蹭饭,与林木兰商量午膳吃什么。
如今正是初夏时节,有许多新鲜菜蔬可吃,她们二人都口味偏淡,便点了许多素菜,又要了鲜鱼羹和虾仁馉饳,叫人往御膳房去点菜。
四皇子延寿已经三周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屋里屋外的跑,小黄门和小宫人都追的气喘吁吁,他却丝毫不累,顶着满头汗,眼睛亮晶晶的扑到林木兰腿上,叫道:“姨姨,我要吃糕糕!”
林木兰便弯腰抱他到腿上坐,叫宫人投了帕子来给他擦干净手,然后递了一块水晶糕给他吃,又给他擦脸上脖子上的汗。
陈晓青坐在旁边看着,笑眯眯的说:“有姐姐在,我可真省心不少,不然这一个皮起来,我是真招架不来。”
“也别这么说,我们四哥又不是那等不懂事的,只要好好讲道理,四哥也是听的。”林木兰笑着问延寿,“四哥说,是不是?”
延寿用力点头:“是!四哥听话!”还用空着的小胖手拍了拍自己胸口。
林木兰就笑着亲了他额头一下,等他吃了糕喝了水,又问他上次教的诗。延寿像个小大人一样,从林木兰膝头滑下去,板板正正站在地上,口齿清晰的背诗。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林木兰等他背完,叫他到跟前,摸了摸头,赞道:“四哥背的真好,姨姨再教你一首新的。危楼高百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