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脸上笑容淡了淡,目光在阿桔异样红润的唇上停留片刻,移开,与赵沉父子说起了话。
赵沉说得不多,一声托着茶,眼睛看着斜对面的赵涵。
察觉到兄长的视线,赵涵心中一紧,抬眼去看,看到男人对他笑了笑。
那一笑,竟比赵沉冷漠无视他时更让他心寒。
赵涵想要看清那笑容里的深意,赵沉却移开了视线,回答太夫人的问话。
起身前往偏厅用饭时,经晚风一吹,赵涵才惊觉自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母亲做的事父亲并没有命令下人禁口,别说侯府,整个京城几乎都知道延平侯侯夫人心狠毒辣欲谋害非亲生嫡长子的血脉了。赵涵不怕长兄对付他,却担心长兄不满父亲的惩罚,还要去对付母亲。
一顿饭吃得没有半点滋味儿。
饭毕,赵涵犹豫良久,走出荣寿堂后让赵清先走,他则躲在暗处,想等长兄出来后替母亲求情。
赵 沉跟阿桔还没有出来,因为太夫人把阿桔叫到了里间,说是有事叮嘱阿桔几句,赵沉只好在外面等。正好赵允廷也没有走,把儿子叫到廊檐下,与他说话:“承远, 秦氏想要害你的骨肉,我比你还希望她死,但你要知道,我将秦氏打发到庄子上皇上不会管,真要了她的命,皇上第一个不高兴,所以你别再做什么了,懂吗?”
赵 沉面对妻子所在的房间而站,手里转动着刚刚折下来的一片竹叶,平静地道:“父亲放心,我知道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秦氏不会死的。”死了一了百了,岂不是便 宜了她?她不是想害他的孩子吗,他先让她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儿,等他杀了秦思勇再杀赵涵,再让她感受一下亲人死在她面前是什么感觉。
赵允廷一点都不放心,他信赵沉没有冲动到派人杀了秦氏,但他怕赵沉对赵涵做什么,“承远,你回来这么久,应该看得出来,承安是个好孩子,他身上没有像秦家的地方,你对秦氏再恨再怨我都不管,你别碰承安来报复秦氏……”
“父亲,你是不是很看重自己的骨血?只要是你的孩子,你就狠不下心不管?”赵沉打断他的话,轻飘飘地问道。
赵允廷在心里叹息,“如今你也是快当父亲的人了,你应该懂。”
“我 不懂。”赵沉冷声道,直视赵允廷的眼睛,“我是快要当父亲了,我也会护着我的孩子,但那只限于阿桔为我生的孩子。父亲,你碰秦氏碰两个姨娘都有你的苦衷, 我从不怪你这个。现在我比你命好,没有人压制我,不用我在前程跟阿桔里做选择,我不碰别的女人,所以我永远不会懂你对其他孩子的父子之情。”
“但是父亲,你懂我的感受吗?”
赵 沉走到赵允廷身前,声音因多年压抑有些激动,“小时候我随母亲去姨母家,姨妹会把最大的果子让给我吃,回头却跟姨兄抢第二大的,这就是亲疏有别,同样是哥 哥,兄妹感情也是不一样的。咱们家里呢,我也有个弟弟,我也喜欢带着他玩,但不管我对他多好,他都不敢跟我撒娇,因为他不是我娘生的。”
“父亲,你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而我只想要亲生的弟弟妹妹。那年在登州,父亲来之前,我无意发现母亲趁我不在时打发人去配药,我心存疑惑,打听之后才知道母亲配的是避子汤,父亲,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赵允廷痛苦地低下头,“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赵沉自顾自说了下去,“那时我就想,我本来可以有自己的弟弟妹妹,就因为秦家,我的弟弟妹妹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父亲却一再劝我认赵涵为弟,凭什么?凭他母族害了我的外祖一家,凭他娘抢了我娘的名分,凭他抢了我同胞弟弟的位置?”
“父亲,我现在就明明明确地告诉你,赵涵再好再无辜,他都将不得好死。父亲,我最后提醒你一次,我是命大才活下来的,不是谁心软放了我一回。”现在他不动赵涵,只是不想打草惊蛇罢了。
没有看赵允廷的表情,赵沉抬脚朝正屋走了过去。
他身后,赵允廷呆呆地站着,良久良久才转身走了,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
四月底,夜空繁星点点,唯独不见明月,而星光再璀璨,终究照不到茂盛的花树丛后。
赵涵无力地靠着墙壁,泪流满面。
长兄有足够的理由杀他,可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如果可以,他也想当他的亲生弟弟,但他做不了主,他一生下来,就跟秦家绑在了一起,成了长兄眼里的仇人。
还有父亲,他不要母亲的命,果然是因为皇上对外祖父的忌惮。
赵涵苦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母亲费尽心思嫁进来,图什么呢?如果她听到这番谈话,会不会后悔?
应该不会吧,那是他的母亲,一个彻头彻底的傻女人。
可是再傻,她也是他的母亲,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第70章
赵沉父子俩的谈话并没能传入屋内,因此阿桔不知道丈夫压在心底的苦,只能任由太夫人握着她手,她乖顺低头,听太夫人好意的劝说。
说得她面红耳赤。
是,赵沉沐浴更衣后的确抱着她亲近了一会儿,可那是他主动的,她也劝了,赵沉不听她有什么办法?严词拒绝?为什么要拒绝,她想他啊,只要他不是真的要做那事,她最多提醒他别忘了来这边请安的事,不可能一再推拒的。
怎么到了太夫人眼里,就成了她只顾讨好男人而不顾腹中骨肉了?
太夫人说她妒妇阿桔可以不放到心里,但这种关系到女人闺礼的事,她还是忍不住眼圈泛红,小声辩解道:“祖母,我没有,相公他,他也懂得分寸……”她不是魅惑男人的那种女人,太夫人这样说她,也是在暗示她家教不好,而她的母亲,温柔勤快贤惠,再好不过。
太夫人低头瞧着,见人快被她说哭了,既埋怨这个长孙媳妇不禁说,一点点小事都要掉泪,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又不能真的任由她哭红眼睛。长孙就在外面等着呢,误会她欺负他媳妇怎么办?兴许林氏就打了这个主意,她可不能让她牵着走。
拿了帕子帮阿桔擦掉强忍着不往下落的泪珠,太夫人叹道:“瞧瞧,我也没说啥啊,还不是为了你好,为了我的重孙子?别哭别哭了,祖母知道,这事不怪你,男人吗,这么久没碰过荤,都忍不住的。只是你现在有孕在身,不能不小心,承远说得再好听你也不能纵着他,知道吗?”
“祖母放心,我懂的。”阿桔只是一时委屈,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太夫人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她何必把她的话当真,自己找不痛快呢。
太 夫人点点头,瞅瞅外面,放低了声音:“之前承远不在家,我没有跟你提,现在他回来了,有些事就不得不提醒你一声。如今你身体不方便伺候承远了,他一个尝过 甜头的大男人,不可能近一年都不碰旁人,与其让他去外面胡闹,不如从你身边那几个丫鬟里挑个开脸,帮你伺候着,你说是不是?都是知根知底的,你也不用担心 将来她们恃宠而骄,忘了本分。”她送人长孙肯定会觉得她不怀好意,这回让他媳妇亲自给他准备,他总不能怪到她头上。
阿桔另一只手暗暗攥紧了帕子,嘴上却道:“嗯,回去我就问问相公的意思,看他中意哪个,选好了马上就抬姨娘。”答应得痛快,嘴角却抿着,摆明了不愿意。
哪个女人愿意呢?
太夫人不求孙媳妇真的多贤惠,她肯分宠她就满意了。
“傻丫头,都是一些丫鬟,哪能这么抬举她们?先伺候承远,命好有孕了再抬姨娘。走吧,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小两口快回去歇息吧。”太夫人慈爱地摸摸阿桔脑袋,见她眼睛看不出来落泪过,放了心,亲自扶着人往外走。
赵沉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久别重聚,他只想跟媳妇回房睡觉。
见两人出来,赵沉先看向阿桔,当着太夫人的面,阿桔朝赵沉微微一笑。赵沉察觉到妻子神色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不过想想也是,太夫人能说什么好话?
“祖母,那我们先走了,您早点歇下。”等夫妻俩并肩站在一起,赵沉开口道。
“等等,我有两句话要嘱咐你。”太夫人伸手将他拉到一侧,赵沉压下心里的不耐烦,微微低头。太夫人亲昵地瞪了他一眼:“承远,你媳妇现在怀着孩子,晚上你可不能胡闹,过两天还是分房睡吧,看不着就不馋了。”
赵沉敷衍地干笑两声。
太夫人笑着让他们走了。
赵沉亲自提着灯笼,牵着阿桔慢慢往回走,小心盯着脚下的路,等离荣寿堂远了,他看看沉默不语的妻子,笑着问:“她又惹你不高兴了?”
阿桔没回,看着前面问他:“她跟你说什么了?”
赵沉并未隐瞒:“让我跟你分房睡,免得我看见你就想要你。”
他声音低沉,目光灼.灼,阿桔才对上他那双眼睛就知道前面那句大概是太夫人说的,后面那句直白露骨,绝对是这家伙自己想出来的。她脸上有点热,摸摸肚子,有点不太确定地问他,“要不,咱们先分房睡?”
太夫人的话虽然不好听,有几句也是实话,赵沉多黏人阿桔很清楚,她也自认没有那个毅力次次都能拒绝,万一哪次被他得逞了,他在那事上又向来能折腾,伤着孩子怎么办?
在阿桔眼里,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丈夫委屈就委屈一阵吧。
“怎么,有了孩子就想把孩子爹踢开?”赵沉不满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揽着她肩膀道:“就睡一个屋里,反正只要你在望竹轩,我住哪都惦记着你,你在我身边,还省着我翻来覆去想你了。至于别的……”
赵沉不说了,等到回了望竹轩进了屋,他才抱着人道:“还记得那次我的马车跟在你家驴车后吗?那时我就想要你了,一直忍到腊月里才真的得逞,算起来中间也有七个来月,我不照样忍着了?”说话时目光落到了阿桔衣襟上,意有所指。
阿桔羞得转过身,喊外面丫鬟们备水洗漱。
赵沉笑着去屏风后更衣。
丫鬟们端水进来又出去,赵沉重新把身上擦了一遍,一边擦,一边隔着薄纱屏风看提前收拾好已经坐到炕头的妻子,看她悄悄往这边瞧了瞧,再红着脸转回去,钻进被窝。
大夏天,盖什么被子?
赵沉已经嫌妻子穿的睡衣有些厚了,他夏天睡觉都只穿一条薄裤的。
留了一盏灯,赵沉关好屋门,利落爬到炕头,撑着胳膊凑到阿桔身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亲亲她柔顺的长发,再一缕一缕拨开,对着她耳朵道:“盖被子不嫌热吗?”
阿桔是挺热的。其实被子很薄,昨晚她盖着还不觉得,今晚就不一样了。
都是因为屋里多了个人。
怎么能不热呢?
她跟赵沉是去年初冬时节成的亲,屋里冷,赵沉想做什么都得在被窝里,有厚厚的被子遮掩,黑漆漆的,再多的羞涩难堪都容易熬过。现在天暖了,他又留了灯,意思还不明显吗?
阿桔咬咬唇,推开他凑过来的大脑袋,对着墙壁道:“睡觉吧,咱们睡一屋,但得睡两个被窝。”
“为什么睡两个被子?”赵沉不听,既然她想盖被子,他直接掀开被子也跟着躺了进去,因为她怀着孩子,赵沉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把人翻到自己怀里,所以他主动靠了上去,从她身后抱着她。
他霸道,赵将军更是厚脸皮,才回来就向阿桔示威了。
阿桔羞得往枕头里埋,还用左手挡住了脸,“你别这样……”
她不嫌热,赵沉受不了了,扯开被子甩到西炕头,然后撑起上半身看她,目光在她身上来回移动,看着看着将手搭在她腿上,轻轻描绘她裙摆上的一朵绿瓣兰花,低低地问:“我怎样了?那个不行,抱抱你也不行?”
阿桔无话可说,心都随着他的手指动了。
赵沉很快便发现这种逗弄放在以前是种享受,现在对他而言无疑是最痛苦的折磨,日思夜想的妻子再美再娇再柔再羞,最后都不能碰,他闹她不是自讨苦吃吗?
赵沉浑身难受,怕自己坚持不住,转过身,背对阿桔乖乖躺到了自己的枕头上。枕头是她帮他摆的,跟她的隔了一些距离,赵沉偷偷反手去摸,一点一点往妻子那边挪,碰到她睡衣再缩回来。
他强迫自己想些别的,这才是第一天,第一天他要是忍不住,接下来那几个月他该怎么过?
“阿桔,太夫人都跟你说什么了?”漫长的沉默后,赵沉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哑。
他终于又理她了,阿桔心中的忐忑立即变成了欢喜。挺矛盾的,她怕赵沉太亲近她不小心犯错,但赵沉转过去不理她了,她又会失落,盼着他再来抱她。至于太夫人的话,通房的事情赵沉早跟她保证过,阿桔虽然还做不到十分信赖,也有八成信了。
她没有放在心上,但总要跟赵沉通通气,免得哪天太夫人问起来,两人言辞不一致,“她说我现在不便服侍你,让我安排个丫鬟开脸,我应了,只说得由你来选个合心意的。”
“然后她再问的时候,你就说我一个都看不上?”赵沉忍不住转了过来,对着阿桔背影问。
阿桔轻轻“嗯”了声,因为他疑问的语气,她应得也带了几分不确定,似是不知这样回答到底对不对。
“阿桔越来越聪明了。”赵沉温柔地给予了肯定,痴痴地望着她。许是挨得近,她的睡衣又显得薄了,淡紫纱衣下如玉脊背隐隐若现,中间一条水红色的带子,系着松松的一个结,跟她脖子上围着的是同一个颜色。
那是他最喜欢解开的东西。
赵沉的手伸过去又收回来,闭上眼睛想睡觉很快又睁开,转过去不想看她却又想得紧,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赵沉放弃了,把选择教给妻子,“阿桔,我想你,想抱你,想亲你,特别想,你要是也想我,就转过来。不过我先说清楚,你要是转过来了,我可能会控制不住。”
阿桔不由攥紧了褥子。
他怎么能这样说呢?
不转过去,好像她多狠心似的,他走了三个月她也不想他,可是转过去,不就是明摆着承认她想被他亲了吗?跟太夫人口中那种主动撩.拨丈夫的女子有何区别?
她咬咬唇,打定主意不转过去,他想抱就抱,别推到她身上。
她紧张不安地等着看他如何选,赵沉也眼巴巴地看着妻子,满怀期待。妻子怀了孩子,他没有,他不懂哪些动作会伤到她,所以他不敢主动。
晚风吹拂,窗外传来竹叶沙沙声,屋里更显静谧。
夜色越来越深,赵沉轻轻叹了口气,“睡吧,我去熄灯。”他看得出来她还没睡着,他不想让她为难,这么久的沉默,已经说明她不想要了。
他飞快熄了灯,上炕后亲了阿桔额头一下便克制地躺回自己的褥子,背对她睡。
身后再也没有动静,阿桔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想让他亲的,让他抱,然后在他怀里睡一整晚,他都已经三个月没有抱她睡觉了。
而赵沉让她选,他到底希不希望她转过去呢?
她呢,她那么想他,难道真的只能等他凑过来后再给他回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