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迦若不答,转身就走,手上刚刚松开便被温如是又牵住了。
她巧笑倩兮地腆着脸抬头凑到他身边,眼睛晶晶亮:“你是特意来救我的吧?”
楼迦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剑眉下细长的凤眸微挑,脚步徐缓却没有停顿:“只是意外而已,别想太多了。”
温如是抿着嘴偷笑,也不反驳,就这么乖巧柔顺地被他的大手牵着往回走。
不管他是因为连翘的通风报信,还是因为见她没有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陵香亭内,他来了,这就够了。
哪怕楼迦若其实并不相信她的用心没有一丝的歹意,哪怕他还在抗拒她的接近……只要在她可能会出事的时候,楼迦若肯主动出现在她的面前,帮她化解危机,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来日方长,温如是相信,总有一天楼迦若会正视她的真心。
两人双手相连,低垂的袍袖紧紧挨在一起,颇有几分温存缠‘绵的意味。
温如是偏头,得寸进尺:“迦若,以后就我们两个过,你不要再纳妃了好不好?”
☆、第60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八
‘迦若,以后就我们两个过,你不要再纳妃了好不好?’温如是柔软娇俏的语声犹如尚在耳畔回响。
朱红的殿堂,玄色的帘幕低垂,檀色的木质浮雕反射出蒙蒙的暗光,金色的流苏悬坠,深棕的大片地毯,暗红色的书案后坐着一身素白锦衣的楼迦若。
他执起摆放在案上的几本奏折,一连三本,都是上书恳求新皇大选充实后宫的谏言。
好不好?当他期望他们之间只有彼此的时候,她弃之如敝履,而如今却在盈盈翘首问他好不好——楼迦若唇角噙着一丝嘲讽,徐徐提笔,在末尾书下两个朱红的字,“准奏”。
纳妃不只是为了延绵子嗣,也是身为一国之君必用的政‘治手段。
当初温如是选择投入太子怀抱的时候,事先会想不到这点吗?楼迦若面色不显地随手将其放置到一边。她又凭什么以为,自己会为了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破例?
就因为他长达十年的宽容忍耐?——这个要求,太可笑了,特别是在她狰狞伤人的背叛之后。
他不是做不到,这个皇位本就是武力得来,再给他的暴虐多加上一笔也没关系,但是,他不愿意。
楼迦若不愿意。
她此刻的柔顺、温情,此刻的依赖、迁就,迟早有一天会因为一无所得而褪去,楼迦若不想到了那个时候,再一次成为她可悲的弃子。
就这样看着她演戏就好,没有必要许下任何承诺,楼迦若垂下眼帘,默默换上一本新的奏折批示。
经过下午的那一番折腾,温如是还是不幸中暑了。
当楼迦若接到消息的时候天色已晚,李公公恭顺地立在堂下等待皇上的示意,楼迦若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再没有下文。
等到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手上的政务,楼迦若起身揉了揉手腕:“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随侍在侧的宦官躬身回道:“回皇上,已是亥时。”
亥时啊……温如是这时应该已经睡下了,走到门边的楼迦若往寝宫的方向迈了几步,顿了顿,终是改变了主意:“摆架冷宫。”
高墙内的景色在月色的笼罩下,染上了一片朦胧昏黄的光,楼迦若闲徐徐穿过花香满枝头的前院,推开她卧室的房门,两名宫女在一见到他的时候,便很有眼色地退到了门外。
温如是喝了药,又睡了一下午,已经没有早先那般难受,此时正昏昏欲睡地偎在榻上。
“好些了吗?”楼迦若敛裾在她榻边坐下,抬手去探她额上的温度。
温如是不舒服,美目中泪光盈盈,望向他的眸光都带着一丝脆弱:“不好……全身乏力,头晕脑痛,恶心难受……迦若,我口渴。”
手底确实有些发烫,楼迦若见她面色异常地潮红,便也和颜悦色地温声道:“朕给你倒杯水,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没那么难受了。”
温如是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分外乖觉地点点头。
楼迦若起身去外间调了一杯淡盐水,片刻之后又复进来,一手缓缓将她扶起半靠在自己胸前,将水递到她的唇边。
温如是低头小口小口地喝完,仰起粉脸望他,从那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光洁的下巴。她轻轻拉着他的衣襟:“迦若,我睡不着,心悸得厉害。”
见她不似往日的精神,楼迦若禁不住也心软了几分。他换了个姿势,靠在榻上雕花的隔板上,拉起温如是的被子将她的肩头盖住:“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难得楼迦若有待她如此温柔的时候,温如是趴在他的胸口,竟是舍不得入眠,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引他再多说几句。
拥着她的楼迦若心情也很复杂。他本不打算来看她,中暑不算什么大事,太医也说了,并不严重,只要喝了药,过多一晚就无碍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来看一眼才放心得下。
这些日子以来,温如是所作出的努力也不完全是无用功,至少在他想要将她抛之脑后的时候,温如是笑容潋滟的娇软神态总是会出现在他眼前,仿佛润物无声地牵扯着他的心扉。
见她可怜兮兮地窝在榻上,星眸含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望着自己,哪怕多半是装出来的,楼迦若也忽然狠不下心就这么扔下她就走。
他抬手,迟疑地轻轻揉了揉她的黑发,长至及腰的乌发黑亮柔滑,润滑如丝的质感停留在指腹久久不去,楼迦若低沉的声调微如蚊呐,“睡吧。”
温如是缓缓阖目,鼻息之间有淡淡的龙涎香,他的胸膛随着音调微微震动,她微微往他怀中又缩了缩,唇角有浅浅的笑意:“迦若,你身上真好闻。”
楼迦若无言,只是用抚摸小狗的姿态拍了拍她的头。
他们从未像今日这般亲密贴近。
楼迦若素白的衣摆铺散在榻上,温如是中衣轻薄,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她的锦被不止掩住了她的肩头,也盖住了楼迦若半身。
静默的气氛中荡漾着似有似无的脉脉温情。
夜色渐深,候在门外的随侍不敢打扰,只能站直了身靠在门边,眯眼垂着脑袋打盹。
楼迦若动了动,侧身轻轻将温如是放倒在床铺内,她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感到些许冷意,又往他的方向挨了过来。
楼迦若还没来得及下榻,就被她又蹭到了腿上,温如是枕着他的大腿,红润的樱唇呢喃了几声又复平静下来。
楼迦若垂眸,怔怔望着她安然的睡颜发起了呆。
如果都是假的,以她娇蛮的品性必不会做到在梦中也能这么逼真,可是要说她是真心悔改,这个念头就连楼迦若自己也不会相信……
她的长发逶逶迤迤盘绕在他的腿间,就像是一匹上好的锦缎,在灯烛的映照下泛着柔润的光泽。楼迦若微微叹了口气,倾身除去斜搁在榻外脚上的皂靴,回身和衣躺下。
他刚刚躺好,温如是便似有所觉地挨了上来,像只小猫一样软软地抬头蹭到了他的颈边,葱白的纤指抚在他的胸口,柔嫩面颊在他颈窝蹭了蹭,然后才满意地安静下来。
楼迦若一动不动,半晌,终是缓缓抬手拥住了她。
温如是这时已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道身畔的男人心情有多么地复杂难明,待到第二日早晨醒来,楼迦若也早已经离开了,只是不知道是几时走的。
她卷着被子在榻上滚了一圈,枕上似乎还留着他身上的丝丝残香,温如是弯起眉眼,扬声叫连翘入内:“皇上是什么时候走的?”
连翘端着净水,将帕子打湿拧干:“卯时就出门了,娘娘睡得太熟,就没叫醒你。”连翘忿忿地瞟了她一眼,就没见过这样的妃嫔,不说帮皇上更衣,连起身送一下都不曾,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才能搬出冷宫呢。
她怎么就跟了个这么没有上进心的主子……
温如是倒不知道她在心里腹诽自己,只是径自掰着手指数着卯时是几点,然后忧愁地道了声:“五点就起来了啊,当皇帝真可怜。”
连翘嘴角一抽,五点是什么她不清楚,但是娘娘说皇上可怜的话,她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睡醒了的温如是心情非常不错,在连翘的怒目而视之下连喝了三碗小米粥,然后吧嗒吧嗒嘴:“我还饿,再来点小菜吧。”
连翘:“……”
用过早膳的温如是在院子里慢慢转圈消食,准备过一盏茶的功夫再喝药,另外一边的楼迦若就没那么悠闲了。
太上皇的整岁生辰就快到了,往年都是天下同贺,如今他这个皇位被楼迦若给夺了,要不要办,该怎么办?下面的人也没个章程。宗正跪坐在下首的地毯上,也不敢抬起脑袋看皇上,他也不想来讨嫌,但是皇室的家务事都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他不问不行啊。
修长的指尖在面前的案几上轻轻敲击,手边是昨夜批复后又收回来的奏折,楼迦若的视线瞟过那三本留中不发的奏折,沉吟了半晌,虽然他不打算劳民伤财地帮太上皇做寿,但在晟霄殿摆个家宴是免不了的。
既然要摆家宴,到时候太上皇多半又要闹着让他放楼迦玠夫妻俩出来,一想到这点,楼迦若就隐隐烦躁起来:“就在晟霄殿,其他细节听凭太后的安排。”宗正应诺退下。
待到午时,太后便遣人来邀皇上过宫午膳,楼迦若知是商量寿宴的事,但也不好推辞,只得去了慈安殿。
坐下闲聊了几句,太后就为难地开口了:“太上皇的意思是,要是一家人都不齐整,这个宴席,不摆也罢。”
楼迦若垂眸看着自己袍服上金线绣制得栩栩如生的云纹金龙,一言不发,神色沉凝如水。
对于自己这个性情不定的皇儿,太后也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意思,他不说话,她也不敢硬要他表态,只得干巴巴地委婉劝道:“如今天下方定,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吃顿饭,说出去名声也好听一些,不过是一日,皇上要是不喜欢,届时坐坐就走也好。”
楼迦若牵了牵唇角,起身:“但凭母后做主,些许小事就不用再问朕的意见了。”
太后愕然望着他的背影大步踏出,良久,收回视线深深叹了口气。
☆、第61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九
晟霄殿跟凌华宫不同,那里原本就是历届太上皇居住的地方,里面一应物什俱都齐全。
楼迦若虽然将自己的父皇赶下了台,但是吃穿用度均还是按照礼制标准供应着,并未有丝毫的薄待。可是即使如此,在太上皇的心中,他也不过是一个篡权夺位的孽障!
不过这种话,他倒不会当着楼迦若的面骂出来。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才是皇帝,至少以目前来讲,楼迦若屁‘股底下坐着的那个皇位,他还撬不动,他的其他皇子也撬不动。
太上皇自认为自己的涵养还是很好的。还别说,除了逼宫那一日有些失态以外,从一开始被软禁在晟霄殿,直到寿宴开始,他的面上都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威严。
不过这一切,都在他看到自己心爱的儿子被人用软椅抬着上殿的那一刻土崩瓦解了。
失去自由的太上皇现在才知道,楼迦若原先说要报仇的话,全无虚言……
昔日仪表堂堂的太子如今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残废,这让一个当父亲的怎么咽得下那口气?!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早逝的皇后?!
他一手指着被苏乐清搀着坐倒在食案前的楼迦玠,怒目瞪着太后,气炸了肺:“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啊?血染皇城,逼宫篡位,囚禁生父,残害兄长——他还是个人吗?!那简直就是个畜’生!”
事关自己的孩子,太后也怒了,但是太上皇这么多年的余威尚在,现场又有楼迦庆和楼迦蓝两个小辈在,她一时也拉不下脸来跟他对骂。
憋了半晌,只气得哆嗦着吐出一句:“迦若为什么会如此记恨,你我心知肚明,我儿如今贵为天子,这是事实,谁都改变不了!他好不好,由不得你来评论!”
太后说着说着,不由地挺直了背脊。是啊,她的儿子现在是皇帝,他们再也不是当初那对可以任人摆布的两母子。
她的出身不好,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吏,无权无势,也没有多余的钱财可以给她拿去打点宫女宦官。
进宫这么多年以来,因着自己生就一副好相貌,没少受到其他妃嫔的排挤。若是得宠也就罢了,可惜,太上皇视她不过是一介玩物,喜欢的时候就逗逗,不喜欢的时候便看都不来看一眼。
产下楼迦若的那一晚,她差点就没活过来,那时候太上皇在哪里?!哦对了,他在凤殿陪他的皇后和太子。
她这辈子没别的要求,只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等面前的这个男人驾崩之后,楼迦若还能接她出宫安度晚年。
她不喜欢争宠,也没有那个心计去争宠。
当初温相同意将女儿许配给三皇子的时候,她也曾经欣喜了很久,以为自己的儿子从此以后就能有个强大的靠山,不用再跟着她处处受制于人。
可惜,他一心一意爱上的女人,却是个祸害。太子勾‘搭温如是的事,别人不知道,如今的太上皇不会不清楚,可是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楼迦玠胡作非为!
楼迦若长这么大,遭受的暗算数不胜数,凭什么她们母子就要活得战战兢兢,就因为对方是先皇后的儿子?!
没想到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容妃当了太后,言辞也变得强硬起来,太上皇怒意更甚:“不过就是一个恋慕权势的女子而已,他既下得了手废了自己的兄长,就应该让那个女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