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却是不用问的,巧茗与巧芙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俱是明白,下药之人目的一定是巧菀肚子里的孩子,这种事是后宫后宅里最常见的,梁家内宅尚算和睦,不曾出过此等丑事,但不妨碍她们曾经听闻过不少旁人家中的传闻。
“夫人,”孔嬷嬷这会儿倒是格外平静,不疾不徐地叙述着,“自从娘娘怀孕后,一直在饮食上格外小心,不管是小厨房里做的,尚食局那边送来的,入口前都是要检验一番的,可是,在临盆前约莫一个月的时候,还是被太医诊治出有些异常,说是娘娘服食了大量七花粉,极有可能造成难产,最严重可能会母子皆保不住。”
“既是格外注意过,又怎么会吃了那种药?”
“老奴至今都不知道那药是怎样被娘娘服下的。当时太医言谈中颇有责怪宫人不利,害得娘娘误食药物的意思,但听了老奴讲述,得知甘棠宫上下一直非常小心谨慎,便推测也许是有人暗中加害。据那位太医所说,七花粉在月份浅的时候,若是一次吃得量大,会造成滑胎。可若是每天服食微量,不但不会引起任何问题,甚至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诊出,但日积月累,到了一定时候,便会对孕妇与胎儿造成不可挽回的危害。所以,只能是有心人在娘娘入口的东西里动了手脚?”
“为什么菀儿不告诉我?宫中其他人呢?太皇太后和皇上可知道?诊出这症状的太医是谁?当时既然知道这些事,为什么不着紧些,在生产的时候多加些人手帮忙?可有查出来是谁做的?”
萧氏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女人生孩子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她虽然难过女儿早逝,却也知生死之事只能听天由命,但若是被害死的,那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娘娘那时不欲声张,便命老奴暗中查探,可没有几日功夫,那诊出娘娘症状的李太医便一命呜呼了,娘娘听闻了这个消息,提前发动起来,当时她怕自己去了之后,老奴也被如李太医一般被后宫中人加害,便强挺着,硬是给老奴安插了罪名,将我发落到行宫中来,要我将来寻找机会告诉梁府中人,帮她查出真相。因为和帝姬出生,娘娘亡故的事情接连发生,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宫中调遣人事,必定有档案可查,所以那传了不实消息给夫人的,若是普通宫人便罢了,若是上位者,只怕是故意误导,未必没有可疑。”
巧茗听到此处脑中“轰”地一声响,那时她只有七岁,尚且非常年幼,但在生死大事上,人的心思天生便格外敏感。
她清楚地记得,后来她与母亲进宫,是韩震亲口告诉她们甘棠宫里各人的去处,譬如大宫女留在帝姬身边照顾,内侍们分派到各处未作一一说明,但孔嬷嬷是近身侍候的,又是当初太皇太后亲自指派的教引嬷嬷,所以,韩震说得分明,因着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便放出宫去,颐养天年。
☆、33|25
巧茗啜一口清茶,压抑下脑内纷乱,很快便理出一个头绪。
此种猜测在情理上完全说不通。
韩震至今只有伽罗一个女儿,当时更是一个子嗣也无,巧菀若是能生下皇子,相对地,也能够更稳固韩震的皇位,就算最后只生个女儿,也是添上一桩喜事,何况民间又向来有长女招弟的说法,无论怎样,也没有理由要害了那肚中的孩子。
而且,如果他实在不想让巧菀生孩子,有许多的办法可以让她根本无法受孕,像最普通的事后避子汤,甚至还有常年可用的避子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都不过是一句吩咐而已,又何需在巧菀有孕后鬼鬼祟祟、暗地里大费周章。
如果是其他的人……
巧菀只是一个妃子,能与她有利益之争的,也只能是后宫中人。
巧茗在心里极快地过滤了一遍。
对于太皇太后来说,韩震的皇位稳固,才不枉她多年的心血,断没有这般背后拆墙,自毁长城的道理。
那么,太后?可若是她害死了巧菀,又怎么可能抚养伽罗呢?
会不会是与巧菀同时进宫的德妃或淑妃呢?
巧茗皱紧眉头,淑妃她未曾见过,性情为人,一概不知,德妃倒是个面上十分友善的,又经常帮助自己,可人呐,哪有那般简单,当着你面前说的、做的是一套,转过身背着你时,或许完全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所以,亲眼见到的未必是真,亲耳听到的也是一样。
“嬷嬷,我很感激你对菀儿的忠心耿耿,时隔多年还念念不忘,特意前来见我。只是,空口无凭,你说的这些话可有佐证?”
或许当真是母女连心,萧氏沉吟片刻,问出的话正巧和巧茗心中所想一模一样。
孔嬷嬷垂低了头,看起来似乎有些灰心,“老奴没有佐证。当日李太医告知诊脉结果时,只有老奴在娘娘身边。而今,李太医与娘娘皆已不在人世。至于物证,从那时起,老奴更是严格把关着娘娘的饮食,但从来未曾在任何一份菜肴点心、又或者是汤粥茶饮中发现端倪。”
“孔嬷嬷,我们都很感激你的用心良苦,相信大姐姐的在天之灵亦是一样。只是你一无凭据,二无线索,事情又隔了这么多年,就算我们想查证,又能从何处入手查起?总不能只凭你片面之词,就贸贸然在后宫里大动干戈吧?”
巧芙说话的方式与萧氏一样,皆是先礼后兵,只是用词尖锐犀利许多,语气也毫不客气。
萧氏皱眉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转而十分和气地询问道:“嬷嬷,当年当真一点线索也没有么?哪怕是菀儿曾与什么人不合,得罪过谁,哪怕是处罚了谁,再微小的嫌隙也可以,总能有些你们想得到的缘由吧?”
孔嬷嬷还是摇头,“娘娘性情最是温厚,侍奉太皇太后与太后至孝,对陛□□贴入微,待另两位娘娘犹如亲姐妹般关怀,就是对我们这些底下人也是温言软语,从不曾大声呵斥,又怎么会得罪了谁。”
自己女儿的性情,萧氏自是清楚的,但是若非挟怨报复,就只能是利益之争,后宫里面能和巧菀争利的人数来数去连一只手都用不完。
适才巧芙的话虽不好听,但却也是事实,时隔多年,无证无据,从哪里查起,去查谁,弄不好便成了无事生非,凭白得罪了旁的一整个家族。
萧氏至今也不清楚丈夫最近到底谋划着什么,从突然改变主意送巧芙入宫,到与端妃攀关系认亲,样样都不寻常,但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冲动去扯了后腿,便先只虚应下来,“嬷嬷,无论如何,今日都多谢你了,这份恩情我们记在心里头,嬷嬷年事高了,往后就搀在这么复杂的事情里,我自会去想办法,查探清楚。”
言罢扬声换了阿纯进来,吩咐她带孔嬷嬷出去领赏。
待到围帐里只剩下母女三人时,萧氏便沉下声音嘱咐两人道:“这番话你们听过就算了,不许再说出去,也千万别冲动,轻易去查探任何。巧菀已经不在了,就算她有冤有屈,天上有知,也定不愿用两个妹妹的前程来换的。”
若论亲疏,自是巧菀最亲,可庶女与义女既在宫中,便都是与家族兴衰息息相关的,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个也疏忽不得。
“阿芙你虽然伶俐,但这宫里面的事情,可不是凭着些小聪明便能解决的,记住了么?”
巧芙笑着应下了萧氏的教训。
轮到巧茗时,萧氏则更是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千万别告诉皇上,你如今地位得来不易,可不能因为没有半分证据的旧事便惹出是非,失了圣心。”
“那娘打算怎么做呢?”巧茗问。
“这一时半刻的,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萧氏揉着额角,叹口气道,“且待我回去与你们爹爹商量看看。”
本是好好一次放松消闲的活动,却因为孔嬷嬷的出现而添上几分沉重。
回程时,三人都是有些闷闷不乐,出了竹林便是分开,坐着软轿回各自居所了。
因为年纪的关系,巧茗与巧菀相处得并不多,但她每次见了自己都是温柔相询,又照顾周到,就像一个小母亲一般,如今骤然听闻她或许是被人害死的,就算心里明白此事暂不可全信,却也不可能全无感触。
回到渺云居时,正赶上伽罗在用下午点心,成年男子拳头大的水晶碗里盛着冰镇过的陈皮红豆沙,小家伙挥动着匙更吃得眉眼弯弯,仿佛这世界上根本全无任何忧愁烦恼之事似的。
巧茗看着不由心中一酸,她自问会竭尽全力给伽罗最好的照顾,但若亲生母亲还在世,肯定还会更好。又想起之前伽罗心心念念给巧菀送信的事情,那眼圈便红了起来。
伽罗吃得正欢畅,忽听头顶一声细细的抽泣,愕然抬头,就见到巧茗悄悄摸着眼泪。
伽罗看看巧茗身前那片儿桌面空空如也,再看看自己这一大碗红豆沙,十分慷慨地将水晶碗往巧茗那边一推,“娘,想吃就说嘛,别哭呀!”
多体贴的孩子呀,看她不开心了,还知道哄呢!
巧茗看也没看那水晶碗,直接把伽罗抱到腿上,使劲搂着稀罕。
可怜的小伽罗想挣扎又不够力气挣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豆沙吞口水,着急地也要哭了……
解救了她的是前来禀事的夏玉楼。
巧茗这才把伽罗放回座位上,带夏玉楼到东次间去。
她开始打理宫务后,需要前来禀事的人自然多了,所以便腾了东次间出来当做会客室,专做议事之用。
夏玉楼说完了事情,欲向往常一般告退。
巧茗却道:“且不急,我有句话想问你。”
夏玉楼便弓着腰,垂低了头,等待巧茗发话。
巧茗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才慢悠悠地问道:“孔嬷嬷的事情可是你刻意安排的?”
夏玉楼闻言抬起头来,微笑道:“娘娘果真兰心蕙质,什么事都瞒不过娘娘您。”
明明是恭维的说话,巧茗却被气得不行,咬牙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自然是完成敬妃娘娘的遗愿,查明她的死因,以防帝姬再遭小人毒手。”夏玉楼直视巧茗,不卑不亢道。
可是,孔嬷嬷明明说只有她自己、巧菀和李太医知道此事,他夏玉楼又是从哪儿得知的?
“敬妃姐姐都吩咐过你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巧茗心知与他对质未必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倒不如好言相询,让他自动地说多些,她才好再做判断。
“其实,我知道的事情并不比孔嬷嬷多,不过是娘娘临产前曾交代我,若是她当真出了什么事情,要我尽量助孔嬷嬷一臂之力,可是这几年来我自顾不暇,连与孔嬷嬷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事情又涉嫌机密,断不是书信上可以说的。”夏玉楼倒像是并不打算隐瞒,一股脑说着,“还是有幸得了娘娘您的提拔,我才能到行宫来,帮着孔嬷嬷见上梁夫人一面。”
然而这等话,说了同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何况,事情到底是怎样,反正巧菀都不在了,当年巧菀是怎么交代的,还不都是夏玉楼自己说了算。
巧茗也不知该信他还是不该信他,正犹豫着,却听那夏玉楼又道:“不过,娘娘可否听说过这么一件事,当年敬德淑三位娘娘进宫时,皇上曾说过,若是谁先诞下皇子,便封谁为后。”
☆、34|25
按理说,身为嫔妃的人,听了这样一句话,无非就是两种反应。
一是惦念着自己早生贵子,母以子贵,母仪天下。
二是防备着旁的嫔妃来妨碍自己,或是主动出击妨碍旁人。
夏玉楼讲出这句话的真正目的巧茗不得知,但她因为自己心中有鬼,不自觉便想得偏了去。
难道韩震为了不想梁家人做皇后,所以……
巧茗被这年头惊得几乎从坐榻上跳起来。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强自控制着自己的仪态,便没能管住嘴巴,还是质问出来。
夏玉楼低头道:“我只是将当时的情况告诉给娘娘听,希望娘娘能明白,在陛下讲了这般话后,嫔妃有孕,生男生女,就成了关系各人背后家族兴衰荣辱的关键,其中利益牵扯之广,争夺之凶猛,实在一言难尽。”
巧茗暗自里舒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己想得太多,就算孔嬷嬷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过给他,他又不可能知道韩震曾经对她和萧氏讲过什么,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下午时曾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了韩震,他更不是像自己这般有过离奇经历,不会知道梁家数年后的遭遇,当然也就不可能意有所指,暗示什么。
“所以,你是怀疑,当时后宫中……”巧茗试探道,“或是,你有具体怀疑的对象?”
夏玉楼把背弓得更深,再开口时,语调中满含歉意,“没有。我只是自个儿琢磨着,凡是不想敬妃娘娘做皇后的人,都可能有动机。另外也是想给娘娘提个醒儿,希望娘娘您在未来多花些心思保全自己。”
他说完这些话便退了下去。
留下巧茗一人思绪万千。
那些所谓的动机,还有嫌疑之人,之前听过孔嬷嬷的话时早已在脑中转过许多遍,这会儿夏玉楼说的那句话,确实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般,不过是直截了当告诉了她后宫之争的复杂,对找出下药害巧菀之人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然而,不知为何,巧茗总是撇不去对韩震的怀疑。
他不希望梁家势力再壮大,所以不想让巧菀封后……
不对,他可以不让巧菀怀孕。
可若是,出了意外呢?
而且梁家的倒掉是不争的事实。
可他目前不但没有表现出来,还更加重视梁家。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脑子里就像住了两个人似的。
一个千方百计想要揪出他的可疑之处,另一个则绞尽脑汁地想为他洗脱干净。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谁也说服不了谁。
怔楞之间,忽然有人捏了一下她的下巴。
“怎么自己坐在这儿发呆?”韩震不知何时来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