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怜的孩子啊,”姜师母听了,眉头皱得紧紧的,露出十分心疼的模样来,“伤到哪里了?严重吗?现在可都好了?”
巧茗笑道:“当时是撞了头。”
姜师母闻言想去摸她脑袋,才一抬头,就被梁芾狠狠瞪了一眼,只能讷讷地往回收。
巧茗却拉住了她的手,“师母别担心,我现在全好了,一点事都没有,还因祸得福,得了皇上的宠爱。”
“那就好,那就好,”姜师母连连点头,“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如今也算苦尽甘来。”
姜师母说得动情,竟是微微红了眼眶,她不大好意思地抽回手,在眼角抹了两下。
“师母,我家里的事,你给我讲一讲,好不好?”巧茗问道,“你说我有弟弟妹妹,还有大哥,他们都多大年纪了?”
姜师母开口前先押了一口茶,“好,我详详细细地说给你听。我家就住在汤泉山下的西梅村,我家男人是在村中私塾教书的先生。约莫是□□年前,你们兄妹几个搬到西梅村来,那时候你大概有七岁,你们爹娘那时候已经不在了。原本你们一家子是住在海边的,你娘是难产没的,你爹爹,是出海打渔时遇到大风浪,就没能再回来。那时候你们都还小,你哥哥原本是读书的,可家里大人没了,他是长兄,就得出去赚钱,他那会儿十二岁,在家乡找不到事做,后来碰到了一位京城来的大善人,肯介绍事情给他做,工钱又高,你们兄妹几个就一起搬了过来,在西梅村安了家。村子里面知道让孩子读书的人其实不多,倒是难得你们兄妹几个有见识,知道让阿鹤,也就是你们弟弟,他是你们家最小的,今年也有十三岁了。你们那时候在村子里安了家,就让阿鹤到私塾里读书,他正是开蒙的年纪,我们也是那时候跟你们熟悉起来的。前头那些事儿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后来呢,你们在村子里住了五年就搬到城里去了,说是哥哥得主顾赏识,攒了些积蓄,在城里置了宅子,接你们过去,也好让阿鹤转到城里的书院去读书。凯之,就是我儿子,他比你大三岁,当时十五了,从十三岁起考上了秀才,就到城里去读书了,所以我们也知道,这样的安排对你们一家只有好没有坏,虽然我有些舍不得你们两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男孩子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好久才接着道:“凯之在城里,也常跟你们走动,偶尔我也进城去看看他,顺便也会看看你们,这不就是常有来往,可是你去找你大哥的事儿,我听巧茜说,事先连她也不知道。但你如果是在宫里,那他……”
姜师母有些犹豫着如何往下说,巧茗却会意,男人进宫去能做什么,不是侍卫就是太监,小渔村出来的孩子,根本拿不到投考侍卫的资格,只能是……太监。
☆、40|39
因为与自身有着重大关联,巧茗没有心情去感慨什么穷人家的孩子生活不易,为了养活弟妹小小年纪自残身体进宫为奴这种事。
她想的是:若那位林大哥也在宫中,为何从来不曾前来探望自己的妹妹?平日里无事也就罢了,之前原身溺水又撞伤了头,这事儿涉及帝姬,在宫里闹得很大,若说他没听过这回事儿,巧茗可是不信的。
哦,不对,如果阿茸没有说谎,那说谎的人就是林巧茗了!
明明有兄弟姐妹,而且哥哥就在宫里,却跟同屋住又是同一处当差的小姐妹说自己是孤女,那就是故意隐瞒,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巧茗想起原身被鬼面人要挟着每旬二日去罗刹殿探听事情,难道她是怕被人发现后连累家人?
再联系韩震对鬼面人身份的猜测,想起夏玉楼发现自己被她出卖时难以置信的眼神,巧茗心里涌起令她十分不安的猜测。
“姜师母,我大哥,他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子?今年多大年纪了?”她问出一连串问题,也不知到底希望答案能否定还是肯定自己的猜测。
因为已经事先说过巧茗不记得从前的事,姜师母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倒是并不觉得奇怪,详细地答道:“他叫阿鹏,林鹏,今年……应该有二十岁了吧,这模样嘛,我也只见过他一次,就是你们搬走的时候,长得倒是很周正的。你们搬来的时候,村子里没什么人在意,但搬走的时候可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京师城里什么都比咱们村子里贵呀,好几个家里有适龄姑娘的,看着你大哥长得好,又会赚钱,还惦记着让我帮忙牵线说媒,要他做女婿呢。”
她说完了,见巧茗垂头不语,又想起一事来,问道:“怎么,你受伤之后没见过他?你身边的朋友也不知道他?”
巧茗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姜师母追问道。
“就是今年二月的时候。”
“呀!”姜师母一听,惊讶地低呼了一声,“该不会,是你进宫后就没见过他吧,不然这之前怎么也没人认识他?难不成……难不成……”
姜师母有点说不下去了,可一脸的担忧谁都看得明白。
皇宫里有多荣华富贵对她们这些平民百姓不过是传说,不曾见识过,便不会凭空生出多少向往来。
可大家伙儿向来有个一致的处事规则,那便是除非自家真的揭不开锅,过不下去日子,也没有旁的任何办法可以想,不然除非是良心坏掉的,谁也不愿意卖儿卖女到大户人家去做下人。
那是因为为仆为婢的人,命都不是自己的,主子随便一句话,发卖了事小,打死了都不见稀奇。
这宫里头,只能比大户人家规矩更严苛,想着也知道是更可怕的地方。
姜师母觉得林鹏是个极爱护弟弟妹妹们的好孩子,若是巧茗进宫几年都未曾与大哥见过面,那唯一的可能林鹏已经不在了……
巧茗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她甚至觉得这样的可能对于原身来说也许更好些。
毕竟听姜师母刚才说的那些,林鹏是一个很照顾弟弟妹妹的好大哥,她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哥哥怎么会强迫着自己的妹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更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哥哥会在妹妹封妃的当晚便闯到她的房中,偷走她的贴身衣物要挟她,之后又故意栽赃试图报复她……
还有近日在行宫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在知道自己妹妹得到皇帝宠爱,还怀有龙子的状况下,身为大哥的人,难道不是希望她平安生下孩子,能更稳固地位么?又怎么可能将她骗到熊洞去,若是韩震来的慢一点,也许现在她已是一尸两命。
不不不,这说不通,这太可怕了,一定不是他。
巧茗看一眼守在两步远处的梁芾,别说前世,就说如今,她只是梁家的义女,二哥不是也处处照顾自己么,韩震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把保护她的职责交给梁芾。
一家人,不管穷苦还是富贵,不都是应该抱成团,才可能走得更远,过得更好。
林鹏若是夏玉楼,这样迫害自己的妹妹,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如此一想,便更坚决否定了他们两个是同一人的念头。
然而,这样并不够保险,还是应当验证一下。
“师母,你刚才说,你们一家人还都和我的弟弟妹妹有来往,我想见一见他们,可否告诉我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我好派人去将他们接过来。”巧茗道,“之前我是不知道,现在既然我知道了,就想再多照顾他们一些。”
她说的是真心话。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她寄居在林巧茗的身体里,但若非如此,她便没有机会再见到父母兄姐,没机会改变他们未来的命运,更没有机会得到韩震的宠爱。
因此,她觉得照顾好林巧茗的家人,才能回报这具身体带给她的一切。
“这当然没问题,他们现在住在京师城内的梧桐巷,北边巷口数起,第三座宅子,就是了。”姜师母答得很爽快,“如今你的身份,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也算是终于熬出了头。我听凯之说,阿鹤在书院里成绩很好,正打算参加明年的乡试呢。”
师母不亏是师母,三句话不离读书科举之事。
巧茗笑着向姜师母道了谢,又与她聊了一阵家常。
原来地动那日姜先生伤了腿脚,行动不方便,姜凯之今日则是进城去想租个地方,带父母暂时搬进去住,所以才由师母一个女人家前来领取救济的粥饭。
巧茗便请梁芾派人上山去请个太医来帮姜先生看看伤势,姜师母自是感激不尽的,好生道了一阵谢,这才离开。
*
傍晚时分,巧茗回到山上,发现帐篷里空无一人,韩震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不免有些气恼。
这个人总是严格看管着自己,让自己务必小心身子。
可他自己呢,伤成了那样,也不老实待着休养,居然还到处乱跑。
正在气头上,却见帐帘一挑,韩震迈步走了进来。
巧茗赌气坐在桌前不动,只鼓着脸颊问道:“陛下,不是说好了你会好好养伤的么,为什么出去了?有什么事非得出不可?若是大臣有事禀报,叫他们进来不久好了。”
换了旁人,就算皇帝真的做错了,又有哪个敢冲他发脾气,偏偏巧茗最近被他宠得无法无天、不知顾忌。
韩震根本不同她计较这点小事,只是淡淡道:“整日待在屋里闷得慌,出去透透气……”
话还没说完,巧茗已经嘟起嘴来,哭腔道:“要是你有什么事情,我和孩子怎么办?”
她说完,才惊觉自己对韩震的依赖程度远超过自己先前以为的,红着脸捂住了嘴巴,不好意思再看他。
韩震听了这话,自是十分开心,拉了绣墩过来,紧挨着坐在巧茗身旁,搂着她道,“我只是出去走走,能有什么事情,别胡思乱想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姿势,巧茗清楚看到他的手背上多了一道一指来长的血痕,从凸起的骨节处一直通到手腕上,在莹白如玉的皮肤映衬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只是出去走一走,怎么会受伤的?”
巧茗伸手去捉他的手,可韩震快她一步,将手收回来拢在袖子里,表情有些不大自在,轻咳一声才道:“原本怕吓着你,不想说的。今日我去审了夏玉楼,没想到他倒是个硬骨头,一直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甚至还试图行刺,当时侍卫站得远,不小心便被他伤着了。”
巧茗先是听得呆住了,半晌之后反应过来,一双手只顾在韩震身上摸索着检查,“你还伤到哪儿了?”
“没有没有,”韩震看她惊慌担心的样子,连忙把人抱住了,“只是手背上,旁的地方没事。”
说完解还解开衣襟,让她查看,“你看,胸前的伤一点事都没有。”
巧茗见他身上缠裹着的纱布当真是雪白如新,没有渗出血迹,先是放心地轻轻舒了一口气,后来忽然发觉不对,“前两天,不是已经不用纱布了吗?”
她说着低头将纱布摇开一个豁口,然后上手撕开,利落地将最外面包得厚厚的几层纱布除去后,果然看到里面包着的纱布上晕着血渍。
“是他弄得吗?”巧茗问,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韩震叹口气,掏出帕子来给她擦眼泪,“没事,只是动作大了些,伤口撕裂了一点儿,重新上过药,已经没事了。”
巧茗抽着鼻子把他架起来,“我不管你有事没事,快去床上躺着歇着。”
其实她小小一个人儿,哪儿够力气架起比她高了一头的大男人,韩震不过是装模作样哄着她开心,大半力气都是他自己出的。
巧茗亲手给韩震脱了靴子,扶着他躺好,又扯了被子过来给他盖得严严实实。
韩震却将那被角掀起,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巧茗躺过来。
她便从善如流,乖乖地钻进被子里去,窝在他怀中,枕着他肩膀。
好半晌才想起来问一句:“你可教训过夏玉楼了?”
韩震闻言沉下脸来,答道:“行刺皇上,是诛九族的大罪,已经将他处死了。若不是因为他是夏春山捡来的孤儿,无亲无故,夏春山又早就死了,朕定然也不会放过他的家人。”
☆、41|39
夏玉楼竟然这样就死了?
巧茗愕然地抬起头来看着韩震,原本在他胸.膛未受伤的地方划动的手指也不自觉地停下不动。
韩震除了神色有些阴沉之外,看起来并没有其他的情绪起伏,就好像这件事再理所当然不过。
确实……也没有什么不能理所当然的……
巧茗垂下眼帘,韩震对她太好太娇纵,以至于她越来越觉得他是温和的大好人,几乎快要忘了他其实是个冷血的帝王。
夏玉楼死活与否韩震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若不是夏玉楼大胆冒犯了他,还害他又受了伤,或许连那点阴沉之色都不会流露。
虽然巧茗没有见过,但她相信,前世里不管是司空谢家,他们梁家,又或是曲家还有于家,当那些抄家灭族、流放发配的圣旨颁下时,韩震如果有什么情绪波动,恐怕也是又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的轻松之感。
只是……
夏玉楼不在了,他那些所作所为的目的也就再也问不出来。
还有,他到底是不是原身的大哥林鹏……
巧茗原是打算,将见了姜师母的事情告诉韩震,然后派人去将林家的弟弟妹妹接来,让他们见上夏玉楼一面,那么他的身份也就真相大白了。
可,眼下,她改变了主意。
如果夏玉楼真的是林鹏,按照韩震刚才讲的要诛九族的话,岂不是平白无故地连累了那两个孩子。
有的人心地不好,被旁人如何欺侮折磨过,不管是否能报复真正的仇人,都少不得在旁的无辜的人身上发泄,让人家尝一尝同样的滋味,以此取得畸|形的快乐。
巧茗却不是这种人。
说她心软也好,太过善良也罢,甚至是妇人之仁都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