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苒点头,而后给了他一个白眼,道:“说起来还要感谢甄大人为我等介绍的屋舍中人,租了这么个凶宅给我们”
甄仕远闻言不由尴尬的咳了两声,道:“那个中人我已经着人去请过来了,到时候你想如何便如何,我只作未看到。”
乔苒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片刻他带来的人,而后问他:“封仵作没来啊?”
她就说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听到有尸体,封仵作若是来了怎么可能坐得住?
甄仕远道:“还未让人去叫他,”顿了顿,他又道,“你这个按理说当由府衙接手。”所以没同府衙交接之前,他是不能接手的。
“这个时候,你想接手也没有问题。”乔苒道,“我是大理寺的人,在家里刨出了尸体,禀告上峰有什么不对?再者,府衙这等时候也忙得很,那些长安城天花病人要治,除此之外,听说还有不少人听闻长安有神医能治天花,正从别处赶来。这些人就不治了吗?”
万物有灵,皆有求生的本能,陛下爱民如子,自然不会做出赶人之举。不让他们进城,直接送去城外已经是极限了。
而在城外防范,看守以及维护城外的秩序都要由长安府衙与五城兵马司负责。
可偏偏今儿早上五城兵马司的统帅由下了大狱,眼下两方人马都由长安府尹何太平负责,他能抽的出手调查此案才怪。
“确实,甄仕远你想接手也可以。”有人带着几个府衙的官差走了进来,先是打量了乔苒一眼,嘀咕了一声,“在家里刨出尸体,这还真是……”
不知道该说这位大理寺新来的女官什么了,这运气,一般人还真是难以企及的。
乔苒耸了耸肩。看向这位走进来的蓄须官员,面相看着倒是不错,虽说不算好看,却也五官端正,让人看得舒服,只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时日忙于天花的事,面上有股难言的疲态。
这就是那位长安府尹何太平了,听说在京城百姓中颇有清廉之名。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何太平嘴角牵了牵,转头看向带着人赶过来的甄仕远,“先前狄方行再闲也没有像你这般闲过,怎的说都是在你大理寺官吏的家里发现的,你若愿意,不若就由你我二人一同协办此案好了。”
论名,案子该由何太平接手,但因着乔苒的身份多少同大理寺有些关系。甄仕远又一副闲的无事可干特意带人过来的样子,他倒乐的个顺水推舟。
甄仕远闻言不由哈哈笑了两声,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甄某倒是想像何大人这般多些事做啊!”
他这个大理寺卿怎么会当的如此无所事事,久居长安的何太平怎么会不知道?闻言他只笑了笑,便将这个话头就此揭过了。
有些事还是糊涂些的好。
“我给你几个人供你差遣。”何太平说着伸手捂唇打了个哈欠,道,“府衙的库房钥匙问他们要便是了。你想查便让你查吧,我还要赶着出城,便不多留了。”
甄仕远笑着点头应了下来,见他形色匆匆欲走的样子,忍不住又奇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出城?不是有神医吗?”
“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何太平见他问,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瞒得住的事,便将外头的事稍稍透漏了一点,“有些是拖得病太重了,神医救人又慢,一个一个的救,今日调了两副药,就累的倒下了。”
“那如此说来,死人的速度可比她救人的速度要快!”何太平说着便不住皱眉,而后连连摇头,道,“这城里的人不知道,因着我们将城外同这里隔绝了。城外头,人一死,便有人哭,你也知晓,人之常情,总不能不让人哭吧!从早到晚,哭声不断可这样,啧啧……真是愈发人心惶惶啊!附近的百姓都吓跑了,好在我等及时训诫过了,没有乱传。若是传出去,怕才安抚下的城中百姓又要闹起来了。”
这听着都头疼,甄仕远闻言也是一阵唏嘘:“说到底还是病害的,即使有神医治病,总是不如人好好的,无病无灾来得好的。”
“是啊!”何太平叹道,“况且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长安神医能治天花,各地的天花病人还在不断的往这里赶,我等总不能将人赶走是不是?我瞧着也是悬!”
“一天两个,病情重一些的几天就可以使人丧命了。”甄仕远说着连连摇头,“这救又能救几人?”
“所以要祈求无病无灾啊!”何太平说着摆了摆手,“我不同你说了,要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甄仕远点头应了下来,待到何太平走后,才看向一旁未发一言的女孩子:“好了,带我们去看看尸体吧!”
女孩子没有动,只是微微抬了抬眼,而后若有所思的朝他望去:“你们方才说就算有神医救治,还是比不上无病无灾是不是?”
“这不是废话吗?好好的谁愿意有病?”甄仕远挥手摆了摆,催促她道,“走吧,去看看你这凶宅里挖出的是什么吧!”
第234章 这是个凶宅
早一步到的官差已经将后院的那一小块田地翻了个遍了,据说是因为刨地刨出了人的两段指骨,后来又挖了挖挖出一截掌面骨。
这一拼凑,一只手就已经初现雏形了,有这一只手就足以报官了。
不大的宅院里人来人往,倒是这宅子里原本住的人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看着,没有如寻常那些百姓见到尸骨的惶恐害怕,仿佛习以为常一般。
“他们在金陵早见过这个了。”甄仕远唯恐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忙帮着解释了一句。
这丫头连同身边那两个人,脸上没有半点惊色,那个小一些的孩子甚至还蹦蹦跳跳的在一旁玩闹,显然对尸体并不害怕。
这般“见多识广”的样子怎能不叫人觉得奇怪?当然,这宅子里也并非所有人都不怕这个的。边上那两个神情惊恐,呆愣愣的站在一旁的就直到现在还未回过神来。
跟了他们一路,甄仕远自然也知道了这两个人的身份。
方家二房的一对母女。这丫头似乎对这两人还不错的样子,居然还将人收留了下来。只是这二人显然不如她自己身边的人那样对尸骨处变不惊的,看样子,人吓的不轻。
甄仕远瞟了她二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在一旁坐了下来。而后同他们一道看着官差翻地。
腿骨,胸骨、颅骨,一块一块的往外面翻,跟变戏法似的冒了出来,一众官差从初时的惊慌也渐渐变得习以为常了,小小的院子里不多时就扔满了大大小小的骨头。
甄仕远坐在乔苒搬来的小马扎上越看越是心惊:我的天,这宅子下头是埋了多少具尸骨啊!也亏得这几个人住这么些天了,居然还安然无恙!
唐中元是跟着官差一起翻得田地,看着一块一块被翻出的人骨也不由的冷汗涔涔。这真是越想越心惊,他们居然住在这么个堪比乱葬岗的地方住了那么久,也得亏老天保佑,没有出什么事来。
吵吵嚷嚷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有人人未至,声先至。
“快快快,不是说有尸体吗?快带路啊!”
就知道只要提到“尸体”两个字,这封仵作跑的比谁都快!
被吩咐去找封仵作的两个官差离开之前这后院的田地还未翻动,这一来一回请个人的功夫间,乍一见满院的白骨,脸色顿时转白,忍住呕吐的冲动,转头瞥向别处。
封仵作蓬头垢面的推开那两个官差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看着眼前的情形眼睛顿时一亮,而后欢喜的看向坐在一旁小马扎上的乔苒道:“哎哟,我就说是谁呢!原来是乔小姐,不,应该叫做乔大人了,你真是不简单啊!”封仵作说着朝她竖了竖拇指。
这一来长安城,没有尸骨,没有案子,还能从自家宅子里刨出一地尸骨的除了这一位,他这辈子估摸着再也见不到第二位了。
满地的尸骨零乱而纷杂,不过对于封仵作来说,此处却如同天上人间,光分拣拼凑他都可以忙活很久了。
有人兴奋的盼着来,自然也有人惶惶不敢来的。
在门口守着的官差疾步走了过来,走到甄仕远身边低语了几句,甄仕远当即便冷哼一声,转头对乔苒道:“那奸商来了,你同本官一道去看看这个刘老七。他的宅子下埋了那么多的尸骨,以本官看来,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
“大人冤枉啊!”被官差押着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甄仕远和乔苒时,刘老七当即吓的一哆嗦,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小的只是贪便宜买了个宅子罢了!是真不知道这宅子里居然……居然……若是早知如此,这宅子就是再便宜,小的也不买啊!”
乔苒在一旁看着刘老七痛哭流涕的哭喊着,待到他的哭声渐弱,才慢吞吞的开口问他:“你这宅子里死过人你总该知道吧!”
一个在这片地界小有名气的屋舍中人,对宅子的价格应当心里有数,这等明显便宜的过分的宅子显然是有什么猫腻的。
“有……有。”刘老七抬头看着出声的女孩子怔了一怔。
其实早在这位新来的大理寺卿甄大人让他帮这女孩子找宅子时,便已抖破了这女孩子的身份,这是一位大理寺新来的女官。
女官嘛!别说女官了,正常官员,当然是指如她这样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他也见得多了。京城地面上,随便上街走一走,都能碰到两三个官员呢,这有什么奇怪的?
所以,刘老七半点都不以为然。再者那天女孩子一身常服,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顶多生的漂亮一些罢了,那又如何?他刘老七又不好美色,这到手的钱还能不赚吗?
明明先前已经见过一次了,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她身上那身大理寺官袍的关系,竟让他对她生出了几分难言的惧意,而这惧意,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来自何处的。
听女孩子这么一问,他连忙回道:“知道知道,死过两拨人的。”
可这宅子里死个人什么的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就算被左邻右舍称之为凶宅,也不曾闹大过啊!
这些人住了这几天也没见出什么事,他便以为不要紧了,这一回外乡来的人不会死了。熟料,他们人是没出什么事,只是好端端的,居然刨地刨出了一堆尸骨。这要是解释不清,那他麻烦可就大了,一个不小心可是要入大狱的。
“都相隔好些年了,”看女孩子脸上的神情没有半点波动,刘老七连忙说道,“前头两拨都是商户,做生意赚了些钱财便在这里买了宅子,最早修这宅子的是十年前那一户,结果修了没多久,听左右邻居说是一家犯了疯病死了;而后这宅子就成了无主的,一直在官介司挂着,前前后后好几年来看这宅子的也不少,因风水不怎么好,价位由官介司定的又高了些,便一直没有卖掉,直到三年前又有一户也是商户买下了这宅子,住了没多久,也犯了疯病死了;因着连续死了两拨人,还都是疯病死的,官介司这一回定的价就低了些,我……小的给官介司送了些礼,说这宅子不吉利,风水又不好,便让他们给的价又低了不少,这宅子便落到了小人的手里。”
刘老七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嚎道:“甄大人明鉴啊!这下头有尸骨什么的,小的真的不知情啊!”
“贿赂官介司这件事回头本官会同何太平说的。”甄仕远瞥了他一眼,看向一旁的乔苒,“你怎么看?”
第235章 早已知晓
乔苒摇了摇头,只看向刘老七,道:“前两拨宅子的主人尸骨不会就在这里吧?”她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刘老七脸色一僵,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后院的状况,但来时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一些,方才在门口又看到跑出来的官差在说后院满地的白骨,想想就吓人。
“没有没有。”刘老七见甄仕远和乔苒两个大理寺的官员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忙摆手大声辩解道,“虽然是犯了疯病,却都是全头全尾的下葬的,这一点官介司也有记录的。若是少个什么东西或者人的话,早报官办案了。”
疯病也是病,所以这两户人家都是病死的,符合正常的生老病死,说来也不至于会闹到长安府衙的地步。
“那这里的人都是哪里来的?”乔苒指了指后院,“家里藏那么多死人吗?”
“小的不知道啊!”刘老七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的就是贪个便宜罢了,再说……再说了,乔大人,小的将宅子租给您的价格也不高啊!实在没赚什么黑心钱。”
甄仕远在一旁咳了一声,道:“隐瞒这宅子是凶宅总没有错吧!”
刘老七神情讪讪:他不就是怕说了租不出去嘛!现在的租客惜命的很,胆子又小,这房子听起来这般不吉利,先前他也说过几回实话,结果没一个不跑了去别处看宅子的。实在没有办法,宅子买都买了,又不能烂手里。好不容易撞见这么一个要急急租房,又在大理寺当差的外乡人,自然便想着让他们租下来了。
结果,这几个人疯倒是没疯,直接将尸体刨出来了。
真是怪厉害的!刘老七腹诽,偷偷抬眼瞟向那个女孩子。
乔苒盯着他看了片刻之后,转身将甄仕远拉到了一旁。
甄仕远在她开口之前便先说了起来:“我知道你被诳了不高兴,看这刘老七不顺眼。旁的都好说,触犯律法的事可不行。”
“甄大人,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没准备找刘老七的麻烦。”女孩子看着他,正色道,说罢不等他回应,再一次开口了,“这宅子下面有密道。”
这还真是语出惊人。
甄仕远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过人走动的声音。”乔苒道,“而且我怀疑有人在行见不得光之事。”
甄仕远看了她片刻之后,翻了翻眼皮:“我还当你骤然挖出尸骨,惊慌失措,以至于忘了此事不归大理寺应归长安府衙所管,便着人匆匆赶来了呢!原来是里面几个才是真的一头雾水,你却已提前知晓了不少事。”
乔苒没有否认,只是继续道:“我在长安住了十多日,总共听到过两回宅子下的动静,皆是雷声天雷声隆隆有所掩盖之时。”
甄仕远沉思了片刻,道:“这也算不得什么,或许是巧合。这宅子下就算有密道,不触及律法,顶多让官介司的人来管管,毕竟密道挖到旁人家了,那就是占了别家的便宜,可以借机罚些钱财。”
“对,都是在雷声隆隆时有人通行,这或许是巧合。”乔苒说道,“那甄大人可知这宅子里除了我之外,住进来的人都变得嗜睡,精神不足了?旁人不说,唐中元是你的人,大人应当比我更清楚。他在金陵,我可没看到过他有嗜睡的习惯。”
那几日宅子里的人萎靡不振的样子甄仕远自然是清楚的。
这已经不能再算巧合了。甄仕远神色稍稍凝重了些,只是想了想,却还是说道,“许是初来长安水土不服犯了懒病呢?你又恰好没有这毛病,这也是说得通的。”
他并非有意同她抬杠,而是若真要因此查处暗道之事,这些都是可以在明面上解释的过去的,光光这些,并不足以管人家挖暗道的事。
“也就这两日吧!我配了些药,洒在后院的井里。”乔苒说着垂眸,目光落到了自己包扎的手指上,“他们的懒病就不见了,大人你说这还是巧合吗?”
甄仕远沉默了下来,听女孩子在一旁冷静的分析了起来。
“就算是挖了密道,怕被人发现选在雷雨天通行,那么还在人家井水里撒药又怎么说?”乔苒想了想,道,“前面死的两拨人都是犯了疯病这也有趣的很,而且最早十年前就发生了,可见这或许是一件维持许久的见不得人的事。”
“我请大人过来,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或许查着查着就不是长安府衙的事了,兴许还会涉及权贵官员,到时候让吏部又横插一脚……”
提到抢了他两件审查之案的吏部,甄仕远脸色沉的都快滴出水来了:“好了,你不要拿吏部来激本官了,此事若是一早便由我大理寺接手,到时候他就是想抢都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