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如果薛怀的死跟铜板没关系的话,那么先前给他来一下的人兴许未必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凶手。”女孩子说到这里,脸上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她道,“所以方才在来的路上,我居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而且还能将事情说通。”
听她口中道“还有另一种可能”之后,甄仕远连忙坐直了身子,道:“你说说看。”
女孩子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了。
“那天薛怀绕路去老东门肯定是有别的事与人约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同与他相约之人起了争执,争执之下甚至推搡了一番。”
“在推搡的过程中,薛怀摔倒了,还受了伤。”
“而后那人便离开了,因为薛怀没有立刻既出事,是以不管是他自己还是那人又或者车夫、小厮都没有察觉到什么。结果之后,薛怀又碰到了引他吞下铜板的人,或许是因为察觉到危险临近,”乔苒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那个危险眼下却是不可说的。
不过如果是他们想的那种危险,如薛怀这样聪明警惕的人定然会想办法逃跑。
“之后因着急躲避催促车夫赶路,情急之下马车打滑,撞上了桥头,翻入河中。”
这个推测也是能解释的通整件事情的。
甄仕远听罢,眼神沉了下来:“如果事情经过是这样的话,那车夫和小厮的死就是意外了。”
“便是因为车夫和小厮的死,叫我们无法推测薛怀那天到底为什么绕路去了老东门,所以比起这个意外的推测,我想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女孩子说着,看了眼甄仕远,“会不会所有事情的真相恰恰相反,一直被我们认为是意外而死的车夫和小厮的死并非意外,而薛怀的死才是无意推搡引起的意外。”
甄仕远本能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人有些发懵。
一时三个人都是意外,一时车夫和小厮是意外,薛怀是谋杀,结果她现在又道薛怀才是意外,车夫和小厮是谋杀。
他人已经糊涂了。
但凡查案高手,想象力都是远比一般人要丰富,因为很多时候都要根据现有的线索来推测可能的事发经过。
但有时候,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凭空造物的能力,很多时候听她推测仿佛在看天马行空的话本子一般。
“罢了罢了,这个案子已经交给你了。”甄仕远挥了挥手,扶着额头,有些无力的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把唐中元给你……不行,唐中元被徐和修调走了,我还是把平庄拨给你帮你办事好了。”
他看重的年轻后辈就是这么抢手,真是叫人头疼。
“等你查完了再将案子的经过告知我好了。”甄仕远说着站了起来,幽幽的看了她一眼,神情中多了几分凝重,“比起薛怀的案子,元亨钱庄那个案子已经拖了很久了。”
其实拖得也不算久,在此之前,一个案子办上半年一年的也是正常的,甚至有好些案子要办上十年的功夫。
不过自从她来了大理寺,办案子办的飞快。
当然,这是一件好事。事实证明,案子发生之后半个月到一个月之内是各种证据线索最多的时候,很多证据和线索会随着案子的拖沓而失踪。
从这一点上看,案子办的越快,反而越能保证其不会成为一个悬案。
乔苒“哦”了一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酉时了。”
是时候该下值了。
她下值一向最积极了。
不过案子办的好,也没什么可说的。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喊了声“等下”,而后转手在桌案上堆砌的一叠书册卷宗里翻出一张堪舆图递了过来,道:“老东门那里的地形图,你自己带回去看看吧!”
……
回家还要带着堪舆图,这甄大人真是个严格的上峰。
裴卿卿唠叨了一路,同乔苒回到家中。
往日里早早在门口候着的红豆却并没有如以往那样在门口等她们,就连敲门也没人回应。
裴卿卿见状干脆一骨碌翻过墙头,而后自己为乔苒开了门。
待两人走到堂中就知道红豆为什么没有来开门了。
屋堂里的桌子上摆着一摞话本子,她们进去时,方秀婷正在为红豆念着书里的内容。
“什么书那么好看啊!”裴卿卿板着小脸严肃的嚷道,“都没有给我和乔小姐开门呢!”
这话说的红豆一惊,脸色微变,目光在看到乔苒时才松了口气,而后低头认错:“小姐,奴婢听话本子一时忘了……”
乔苒倒是没有在意这个,左右家里的墙头不算高,就算没有带着裴卿卿,她自己也不是爬不过来,就是费力些罢了。
“奴婢这就去厨房热饭。”认完错的红豆匆匆向厨房走去。
饭菜是一早就做好了,不过天冷,饭菜冷的快,每每端上来时都需要重新热一热。
乔苒点了点头,将桌上的话本子拿了起来。
一旁拿着话本子的始作俑者方秀婷道:“这是这些时日除了徐十小姐写的那本之外最流行的话本子了,讲的是一个书生得到了一支神笔的故事。”
《书生神笔传》。
这本书的名字已经听张解提过一次了,乔苒难得起了个兴致,将话本子拿来翻了翻。
方秀婷见她感兴趣,便又多说了几句:“这三德书坊的《书生神笔传》虽然不如你那本,不过也挺好看的。”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话本子那么好看呢?只是发现了之后,兜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铜板都送进去了。
乔苒才看了一页,便忍不住开口问方秀婷:“这话本子是说一个书生得到一支神笔,用神笔人生得意的故事?”
大概是老毛病了,才看了第一页,便开始推测之后的走向。案子查多了,便多少有些这样的毛病。
听她这么一问,已经看过《书生神笔传》的方秀婷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乔苒“咦”了一声,看着她:什么叫好像?
方秀婷道:“一开始确实是那落魄书生得了一支神笔,那支神笔自己会画画,还写的一手好字什么的,前几册《书生神笔传》写的都是那书生用神笔画的画,写的字结交了厉害人物,还得了美人的芳心。”
她说前几册?难道后面就变味了?
乔苒在绣凳上坐了下来,等方秀婷继续说下去。
“今日新到的那一册却同先前的不大一样了,”方秀婷说着将那一本新的《书生神笔传》找出来,翻了翻,道,“原先都是书生让神笔画什么神笔便画什么,书生让神笔写什么便写什么,可上一册里说神笔开始不听书生的画了,书生让神笔画山水,那神笔却画人物,书生让神笔写祝寿词,那神笔却写了骂人的话,书生因此还得罪了原先看好他的大人……”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乔苒眼里多了几分兴味,问方秀婷:“然后呢?”
“然后就新到的一册了。”方秀婷摊手翻到最新一册的最后一页指给她看,“已经写完了。不过这最后一册看起来怪怪的,上一册不是说神笔开始不听话了吗?这一册却说神笔只是一时失灵,又好了,那书生向大家小姐和看好他的大人赔了礼,最后得了大家小姐的芳心,做了大人的乘龙快婿,自此飞黄腾达了。”
“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乔苒听到这里,奇怪道,“如果是按照上一册的走向,不是应该叫书生将占了神笔的好处都吐回来吗?”
“是啊!”方秀婷说着,也是一副感慨的样子,“好多人都在追这本话本子,新的一册出来,不少人都在骂这书生是个小偷,偷了神笔的字和画,怎么还能飞黄腾达?不少人因此还去《三德书坊》扔菜叶什么的抗议呢!”
他们去买书时就看到几个人在往《三德书坊》里扔石子骂骂咧咧的。
说到这里,方秀婷撇了撇嘴,道:“这都是看话本子看魔怔了吧,不过是编造的故事而已,结果还有人道想将写那本《书生神笔传》的人找出来,让他重新写一本来。”
乔苒闻言,不由瞥向《书生神笔传》的右下角。
这本书的署名是:贾书生。
假书生?这个笔名再联想他写的《书生神笔传》,总觉写书的人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那就将贾书生找出来,”乔苒道,“书坊的东家应该知道这个贾书生吧!外头都抗议成这样了,不如请他去劝贾书生再写一本。这话本子如此流行,他多写一本不但能叫大家心里舒坦,还能多赚一本书的钱,这书坊东家应该愿意的吧!”
虽然书不是俗物,可开书坊的东家本质上还是个做生意的。
现成的机会摆在这里,乔苒想不出他会拒绝的理由。
“那书坊东家自然是想找那贾书生重新写的,”方秀婷闻言,不由叹了口气,道“不过听说那贾书生封笔不想写了,说写了这几本委实太累了,想要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走走。”
这话本子如此流行,乔苒又数了数手边这一摞的书,已足有七八本之多,嗯,如此看来,这个贾书生确实是赚了好大一笔钱。
足够他去别的地方走走了。
第582章 爆竹
闲聊随着红豆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来截然而止。
她要做的是查薛怀的死,同坊间的话本子没什么关系。
吃完饭,乔苒在灯下摊开了甄仕远临下值时递给她叫她回来看的老东门堪舆图。
薛怀出事的地方特地用朱砂圈了起来。
是临河的桥上,绕过桥便是一排排的铺子。是以,虽说那里人多,但桥面之上却是死角,薛怀出事时,并没有什么人看到,而且……也没什么人听到。
嗯,那里人多嘈杂,确实有可能没人注意到。
乔苒微微蹙眉,拇指与食指撑开,在堪舆图上比划了一下距离。
这位置是死角,如果当时没有人经过确实看不到,不过听不到……她有些存疑。
当然,人多嘈杂,一些声音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听到的。可按照他们先前的推断,在坠河之前,不管是薛怀还是车夫或者小厮,都是活着的。
人掉下河里,不会大喊救命吗?
难道车夫和小厮都是哑巴不成?这不可能,因为最开始到达出事之地的是甄仕远,以甄仕远的老练,如果这两人是哑巴或者发不出声音,一定会格外备注的。
没有格外备注,就代表这两人能出声。
能出声却没有呼救?
薛怀脑袋挨了一记,又会水,不喊很是正常。可那车夫和小厮呢?就算再怎么不会水,掉入河里也能挣扎着喊两声吧,难道直接沉了不成?
如果直接沉了,似乎就更印证她先前的猜测了。
也许车夫和小厮不是不喊,是不能喊,再鉴于他二人身上没有别的伤口,乔苒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他们两个的死才是谋杀。
也就是说凶手是将这两人压着头按入水中直到溺毙,可这样一来,事情好似又变得不对了起来。
薛怀与车夫同小厮到底是谁先溺水的?
如果薛怀先落入河中,凶手又为什么要将车夫和小厮溺死呢?
如果车夫和小厮是先溺死的,薛怀又为什么之后会落水呢?
一件看似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却因为入水的先后顺序而产生截然不同的两个推测。
再联想到参与其中的那个“铜板”,乔苒放下手中的笔,轻舒了一口气。
纸上谈兵还是不行,看来明天还是要走一走老东门了。
放下笔的乔苒伸手打了个哈欠。
“喵——”的一声,一道白影轻轻巧巧的落在了老东门的堪舆图上。
“小白!”裴卿卿从窗外跳了进来,一把揪住小白抱入怀中,点着它的额头训斥道:“不要乱跑,你影响乔小姐做那个大理寺甄大人布置好的功课了。”
做功课?这说法听的乔苒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