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就算这群日常进出皇城、三天两头就能见到天子的官员对歌舞表演不以为然,他们这群普通的商人还是十分稀罕的。
被阴阳司的人突然唤过去时,兴盛和的一个主事并两个老工匠正看的高兴。
待到被人告知了阴阳司众人的怀疑,两个老工匠脸上立时露出了愤怒之色,不等主事开口回话,老工匠已率先忍不住出声了:“所以,你们是什么意思?怀疑我等手艺中掺杂了会谋害陛下的物件?”
辛辛苦苦钻研一辈子的东西是不容被质疑的,哪怕对方是所谓的阴阳司天师也不行。
“我等并非觉得兴盛和的烟花有问题,”张解见状看了看神色凝重的大天师,开口解释了起来,“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怕有些人想借助兴盛和的手艺私藏外物。本是恭贺新岁的好事,若是被人利用反为不美。”
主事此时也已回过神来了,闻言,忙跟着劝那两位老工匠,道:“是啊!并非是说两位师傅手艺问题,而是这里头一些烟花已经做好许久了,怕就怕有些小人会坏事。阴阳司也是怕弄坏了兴盛和的烟花才特意将我等找了过来,并非不尊重两位师傅。”
原来是这个缘故,两个老工匠脸色缓和了一些,却仍然说道:“尔等若是早上几个时辰告诉我二人或许还能一一拆开来一看,此时都快子时了,便是查看也只能从外表查看一番,怕是也看不出什么来。”
怕阴阳司的人误会,主事忙跟着说道:“烟花是今日才被抬进宫的,就算想动什么手脚几个时辰应当也做不了什么。”
他兴盛和承接皇城烟花都已经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事,即便国典上也曾发生过刺客袭击的事,可还没见过谁对烟花动手脚的。
要知道,即便烟花绚烂,可到底也是会着火被炸开的物件,哪个想不开会在这等物件中动手脚?什么阴谋诡计在一根火线下都能被炸飞去了。
虽说心底里是不觉得有人会在烟花里动手脚的,可阴阳司态度恳切,又事关重大,是以,两个老工匠还是走到被抬放至正中广场上的烟花桩前一一查验了起来。
这些烟花从外表看都没有拆开的痕迹,眼见两个老工匠走到每一只烟花桩前只摸了摸表面包裹的红纸便走开了,有阴阳司天师忍不住嘀咕:“这样能检查出个什么来?”
这话那兴盛和的主事自然不爱听,当即开口回呛道:“这里的每一只烟花桩都是我们这两位老师傅亲手配置的,只消一上手,便知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就连份量都能拿捏的分毫不差。如此还不够吗?”
对于自身立命的基本,兴盛和是有绝对的信心的。
既然放出了这样的话,自然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众人没有再出声,只等两位老工匠一一将广场正中每一只烟花桩检查了一番。
每一只烟花桩都上手过后,两位老工匠走重新回到众人面前,而后互相对视了一番,郑重的开口道:“我二人敢以人头担保,这在场的每一个烟花桩都没有问题。”
主事闻言,忙松了口气,转头对众人笑道:“诸位瞧吧!我们兴盛和的两位老师傅都下了如此的保证便决计不可能有任何问题的。”
阴阳司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番:所以,忙活了一场,意图在大典上动手脚的凶手只是在那些畜头中准备了一些血包、蜡衣吗?
这样的手段是不是太儿戏了呢?
正在众人踟蹰间,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最大的呢?”
出声的是个女孩子,众人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行至广场正中搭建的三层台阶之上了,台阶下是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正中去的张解,虽说没有如女孩子一样走上台阶,却站在台阶之下,一副同样想要踏上台阶的样子
此时,女孩子的人正站在台阶上盯着正中那只瞧起来比她人还高大的烟花桩认真的看着。
两个兴盛和的老工匠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齐齐转头向出声的女孩子望去,在看到女孩子正在那只高大的烟花桩旁,眼见还要伸手去摸那只烟花桩时,两个老工匠脸色齐齐顿变,而后惊呼了一声“不可”便奔了过去。
正上手准备摸烟花桩的女孩子似是被两人齐齐奔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一下子顿在了空中。
待到两个老工匠也同样踏上了台阶,不大的正中台阶之上,除了一只高大的烟花桩之外,还站着两位老工匠,先时就在上头的女孩子以及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去的张解。
四人一烟花桩就这般簇拥着挤在台阶之上,看着有些拥挤。
两位老工匠此时已经开始小心翼翼的查验起了正中那只高大的烟花桩,将烟花桩的外表检查了一番之后,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略带不满的看向原本想要伸手的女孩子,道:“这位女官大人,这只烟花桩不同其他,每一份火药的数量和顺序都不可有些微的差别,若是叫你无意间乱碰乱撞弄倒了,哪个能肩负的起这样的职责?”
女孩子听的似乎一愣,顿了片刻之后,才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二人道:“所以,先时我见他们好几人抬烟花桩时这么小心是为了不搅混火药的数量顺序,并非是这只烟花桩过于沉重,是不是?”
这是什么古怪的问题?两位老工匠对视了一眼,虽然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奇怪了。”身后一道声音立时响了起来。
这次不是女孩子的声音,而是干净清亮的男声。
两位老工匠再次齐齐的转向身后,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身后的张解,默了默,虽说有些不合时宜,可其中一个老工匠还是忍不住抱怨道:“原来带着人莫名其妙到处跑的是你啊!”
原先以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那个女孩子,现在才发现原来是他。
不声不响,没有一点动静的,莫名其妙的出现又突然间开口,胆子若小一点的非得吓一跳不可。
对老工匠的抱怨,张解倒也没有在意,只笑了笑,指了指那烟花桩下搭建被压弯的台阶坑,道:“连木质的台阶都能压弯,这只烟花桩真的不重吗?”
两个老工匠脸色顿变。
……
……
殿内的歌舞已臻尾声,最后一舞结束之后,殿内群臣纷纷站了起来,跟在陛下的身后向殿外走去。
虽说厌倦了殿内的歌舞,可乍一离开被炭盆烧的火热的大殿,跨出殿外的一瞬间还是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群官员瑟缩着身子在宫婢的引领下站定。
虽说年年都有这么一回,可国之祭祀大典毕竟不是小事,还是要郑重对待的。
广场上已经布置就绪了,从阴阳司的供奉长桌,到广场四角的兴盛和烟花,再到已经站位完毕的阴阳司天师,一切看起来与往年没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不同的。有人眼尖发现了与往年的不同。
“正中那个大的不见了。”那官员嚷嚷道,“是忘了还是没准备?”
这话一出立时引来了不少人的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是忘了?先前我等还见着他们抬了那烟花桩过来呢!”先前见到那烟花桩的人说着比划了一下,“比往年都要大上不少,好几个人抬着。”
“那兴许今年是不准备在正中广场上放了。”先前嚷嚷着没有准备的官员说着,心里也不由多了几分期待,“兴盛和年年都是那些花样,今年看样子是准备换换了。”
“这倒是好事,年年除了更大、更复杂一些也没有别的变化了,多些别的花样也好。”旁人应和着。
角落里的兴盛和主事和两个老工匠脸色并不大好看,只是眼见着一众官员期待不已的样子也不能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只能默默的将想要出口的话咽入腹中。
只是,对官员的抱怨,他们到底是有些不大高兴的。他们兴盛和只是做烟花的不假,素日里研究的也是怎么将烟花做好,哪个有心思管换花样的事?此时一众官员还兴奋期盼着,待过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没有那只大的烟花桩怕背地里还要说兴盛和的闲话了。真是吃饱了撑着!发了几声牢骚,兴盛和的主事和两个老工匠再次往角落里缩了缩:今次,可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被人陷害动了手脚,至于是那只耗费了他们无数心血的烟花点开来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也很是好奇。
不过,作为兴盛和的人,往年都在场的他们现在自然是不能离开的,倒是某些不怎么重要的,以及往年没在的,今年有机会看到那烟花了。
乔苒就是不怎么重要以及往年没在的其中一个。
寒鸦殿。
这是整个大楚皇城西南角落最偏僻的宫殿了,素日里人迹罕至,鲜少有人踏足。
不过今日的寒鸦殿却与往日不同,乔苒站在禁军身后,抬头看向这年久破败的宫殿。无人居住自然也无人修葺,破败的宫殿之中甚至连老鼠都懒得光临。
所以,整个寒鸦殿上下破败的没有一丝生机。
女孩子伸手掩唇,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看向站在此地隐隐可见的那只巨大的烟花桩,烟花桩旁不远处是手拿火折子,一脸肃然决绝的禁军护卫。
作为“不怎么重要”又知晓内情的人员之一,她将和身旁这两位阴阳司小天师以及陛下身边这个并不熟悉的女官一道亲眼看一看这只被人动了手脚的烟花桩一旦点燃会发生什么事。
这倒不是发现问题之后的兴盛和工匠不愿意将烟花桩拆开来看,而委实是这只巨大的烟花桩身除了露在外头的引线之外,早被用特制的方法封存起来了,相比拆开来,显然点燃亲眼看一看要方便的多。
只是这烟花桩点燃是要点燃的,却要在不被众人发现的情况之下点燃。所以,烟花桩被运到了这里,距离正中大殿最远的寒鸦殿。点燃的时机会选在祭祀国典开始的那一刻,乔苒不由有些失望。
可惜,这次看不到祭祀国典了、当然,最重要的是看不到阴阳司的祭神歌舞了,尤其是看不到张解跳祭神歌舞,还当真是有些可惜呢!
————
只是比起往后还有机会见到的祭神歌舞,凶手送来的这一份大礼错过了这一次,就当真看不到了。
乔苒百无聊赖的看着这座寒鸦殿,大抵是见她无聊,也或许是就这般站在这里等着无人说话,叫人有些不适,其中一个阴阳司小天师便试探着问她:“乔大人好奇这寒鸦殿?”
乔苒点了点头,道了声“是啊”便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了。
她一贯是个虚心听授的,有人愿意主动为她解惑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见她接话,那阴阳司小天师便笑了笑,一点不让她失望的说了起来:“这寒鸦殿已有好些年没人居住了。唔,我算算,上一回这寒鸦殿内还有人居住已是差不多百年前的事了。这寒鸦殿地处偏僻,无人问津,被扔到这里来的自是一些犯了事的宫人、宫婢。听说上一位宫婢是在任上得罪了主子被扔到了这里,没过多久就死了。结果那宫婢死后没多久,有倒夜香的宫人夜里经过竟听到了有人夜里啼哭的声音,自此被吓出病来,不久就一命呜呼了。这之后,有胆大好事的禁军护卫耐不住好奇也去瞧了一瞧,没过多久又一脚踩空落入御花园的池水中淹死了,”那小天师说着朝她眨了眨眼,对着几个纷纷回过头来的禁护卫军以及陛下派来的女官,故作神秘道,“都说是在闹鬼呢!”
几个禁军护卫面色稍凝,就连那位女官大人脸色也白了白,反而是他原本最想吓唬的那位,脸色一变未变,见他看过来,还镇定的催促了一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阴阳司小天师抽了抽嘴角,叹了口气,道:“然后……这皇城大小宫殿不少,这寒鸦殿也便一直空着,没再闹出过什么闹鬼的事了。”
“你废话真多!”一旁一个阴阳司小天师听到这里,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张天师在,乔大人才不会怕你这些哄小姑娘的故事呢!好了,莫要废话了,时辰到了,准备将这烟花桩点了吧!”
第652章 花雨
伴随着“嘭”的一声点燃引线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在场官员之中迸发了一阵猛烈的喝彩声。往日里泰山压顶而不改色的官员脸上一个个洋溢着激动欢愉和喜气。
不管是真高兴还是不得不提起精神强作起的兴奋,至少这脸上的表情是要到位的,至于口中说的什么,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年年兴盛和都是这点花样,也没个变化的。”有人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子时左右,正是每日最困倦的时候,今日要守岁自是睡不得了,原本还想借着这烟花的热闹驱扫一番困顿,没想到今年兴盛和更无趣了。
“那个大的呢?”还有人惦记着没有看到的大烟花桩,嘀咕道,“大的怎么没见放?”
还大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兴盛和主事并两个老工匠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了。可天不遂人愿,偏偏有没眼力见的还在摇头晃脑的找来找去,眼尖见到他们之时顿时一喜,扯着嗓子喊道:“喂,兴盛和的,那个大的呢?”
大的……兴盛和的主事并两个老工匠抽了抽嘴角,对上周围不少闲着没事做的官员转投来的目光时,只能心虚的打着哈哈:“大的……大的……呃,在放呢!”
……
“嘭!”虽说在手持引线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这烟花一旦点燃会将人炸开的觉悟,可临到点燃的关头还是有些退却的。
可错过了这个时辰就不好了,有禁军护卫催促了一声,于是那个一脸决绝的禁军护卫咬着牙上前一步,颤着手点燃了手里的引线。
短短的一条引线按理说烧到烟花升空只不过刹那间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那短短的一条引线的燃烧竟变得无比漫长了起来。
一切仿佛度日如年,寒鸦殿内众人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那慢慢烧至末端的引线,不知不觉间心也随着引线的燃烧一路提到了嗓子口。
“嘭!”引线烧至烟花的末端,那只耗费了兴盛和两位老工匠无数心血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
……
一声尖叫恍如惊雷在寒鸦殿内炸开。
突然闯进寒鸦殿的宫婢阴差阳错的目睹了烟花展开的瞬间,惊慌失措间打翻了手里放着几只贡果的盘子。
没了支撑的苹果、梨与橘子咕噜噜的滚落了下来,与不远处那个伴随着升空的烟花一起升至空中而后复又很快滚落下来的脑袋滚落到了一起。
耗费了无数心血的烟花也在此时化为漫天花雨纷纷洒落,漫天的烟花金光雨也将破败的寒鸦殿照的恍若白昼,只是一通落地的不止这漫天的花雨,还有夹杂在花雨中涌开的血花。
被照的恍若白昼的寒鸦殿此时的状况也清晰的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原本破败不堪的寒鸦殿内一片血色,先前一旁决绝肃然负责点燃烟花的禁军护卫此时浑身被鲜血染红,似个血人一般呆呆的站在烟花桩旁。
即便是站在檐下有屋檐遮挡的乔苒等人此时衣袍的下摆处也是一片嫣红。
这样绚烂诡异的血花雨过后,寒鸦殿内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女孩子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