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应看的甄仕远忍不住皱眉,正想开口发问,便听一旁显然早“看习惯了”的周栋提醒他:“你看他眼睛。”
眼睛?甄仕远有些不解,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这人长的特别好看。
不过虽是不解,他却还是依言看了过去,只一眼,甄仕远便“咦”了一声,挪不开目光了。
原因无他,此时甄止还在缠着手里吊坠的绳子,并未开始催眠摄魂,这人的反应却已经变得十分古怪了起来。
看他的样子,腰背挺的笔直,杨着头,一脸激动不已的样子,可这幅激动感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怎么一个古怪。
甄仕远一开始并未发觉这具体的古怪之处,只是得周栋一提醒,这才猛然发现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人古怪了。
他的情绪以及身体的表现看起来此人此时十分激动,正常人若是如此激动,他的眼神同样表现出的必然是激动的情绪。激动的眼神正常人大概会是双目闪闪发亮,激动过头的甚至目中含着泪光,又或者稍稍收敛一些的虽然不至如此却也能看出其中的神采。
可这人的眼神却是呆滞而茫然的。
他的身体表现出的是激动,仿佛对接下来的事情十分期盼和向往,可他的眼神表现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空洞无物。
这样两厢违和的情绪在他身上体现,这也是为什么甄仕远本能的觉得古怪不适的缘由了。
便在此时,已经缠好玉佩绳索长短的甄止开始了。
他拿起吊坠在那犯人面前晃了起来,甄仕远只看到玉佩一端被他牵引在手里,吊坠垂着绳索来回摆动。
他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古怪之处来,只感觉这种事随便换个什么人都能做。若一定要说特殊,那大概就是他牵引吊坠摆动的节奏刚刚好罢了。
除此之外,当真是令人看不到什么古怪之处。
可就是这样他看不出什么古怪的摆动,甄仕远眼看着他那位本家甄止开始引导那个犯人说话,几乎是他问一句,那犯人便答一句,回答问题时那犯人依旧是一副双眼空洞无神的模样,如提线木偶一般。
这反应委实太过怪异了,以至于甄仕远看的有些全身发寒,忍不住问周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栋瞟了他一眼,道:“甄大人,你觉得周某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刑部尚书喜欢开玩笑?这想想便怎么想怎么一个怪异。
甄仕远摇了摇头,心里信了几分,只是却仍忍不住道:“总觉得怪怪的。”
周栋点头,道:“这种手段不可控之处太多,刑部很少用。不过既然能用来审讯人,自然也能用来控制人。”
显然,他虽然不清楚甄仕远找他的具体缘由,不过问到催眠摄魂的手段,甄仕远自然不会是用来审讯人的,刑讯这种事是刑部的看家本事,大理寺也并不是喜欢各衙门都插上一脚的性子。
不是为了审讯,就是控制人了。先前看甄止审问犯人,那犯人如提线木偶一般的反应,他便猜到或许有人可以用这个手段来控制人,看样子是当真查到这一步了。
看罢了催眠的全程,甄仕远没有再多留,转头便出了刑部衙门回了大理寺。
有些事情既然确定了就要证实一番了。
刑部一个来回之后,除了飞鸽传书给正在前往洛阳途中的乔苒等人,甄仕远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派人去了一趟阴阳司。
既然女孩子看似天马行空的推测居然能够方方面面都做到与事实相符毫不违和,那么剩余的显然便是要证实这等猜测了。
所以,他想要试一试张、姚二人的能力,看他二人能否破获这个元宵节阴阳司摆出的冰灯阵。
若是很快便能破获,这当然不能作为什么证据,可至少代表往催眠摄魂这个手段上查能查到结果的可能性极大。
可惜,张解跟着一起去洛阳了,否则,去阴阳司拿那日的图纸不就是那丫头一句话的事情?甄仕远暗道了一声“可惜”。
当然,大理寺查案,若没有什么特殊状况,阴阳司也不会胡乱搅乱大理寺查案,会尽力配合,可若是大天师在还好,若是大天师不在,几个小天师上报一番寻人得大天师首肯什么的怕是还要花费不少功夫。
也不知道去阴阳司的官差运气好不好,能不能恰巧碰到大天师在的时候。甄仕远心里嘀咕着。
待到午时过后,吃完饭坐在屋堂中喝茶的甄仕远便等到了去而复返的官差。
看官差脸上一脸喜气的样子,甄仕远便知道这一次他们运气不错,想是大天师刚好在场。
果不其然,待到官差将图纸交给甄仕远之后,便忙不迭地开口“回报”了起来:“大人,属下去的时候巧得很,正巧大天师就在场,是以很快便让属下拿到了图纸。”
而且,这一趟回来,他不仅带回了图纸,还将元宵节那一日作为奖励悬在出口处的宫灯也带回来了。
真不愧是大天师,人就是大方,不像某些个人,连饭堂多吃些饭都要管。
甄仕远不知道官差心里在想什么,可看他脸上一览无余的表情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在骂他。
不过甄仕远并不在意,这群大理寺的饭桶还能在别的地方对他不满吗?说到底,不就那档子吃饭的事呗!
没有理会官差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他指了指空荡荡的桌案,道:“把灯放上来我看看。”
这宫灯乃是匠作监的董大监亲手所制,且不说其造型精巧,就是放到外头去也值个不少钱呢!元宵那一晚总共被摘了两盏,都是他们大理寺的人摘得。
摘灯的分别是谢大人和乔大人。
如今,剩下的十三盏都在这里,大人也不发话让他挑一盏拿回家去,也太小气了。
所以,还是女人大方,男人就是小气。官差腹诽着,没留神把自己这个男人同样也骂了进去。
甄仕远随手拿起一盏灯看了看,看了一会儿之后,他伸手拨了下手里旋转的莲台灯,看着莲台旋转了一会儿,待到停下来之后,他忍不住又伸手拨了一下。
这玩意儿真是看的人手痒,忍不住去拨一拨它。
如是,拨了四五次之后,官差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人,属下可以去外头候着吗?这转的花瓣看的人头都晕了。”
大人多大的人了,还跟孩童一样玩莲花灯吗?
“你说什么?”一道猛然拔高的声音突然响起。
官差被这句突然拔高的声音委实吓了一跳,本能的摸了摸耳朵,安抚了一番自己的耳朵,而后才看向那声突然在自己耳边炸开的声音的主人——甄仕远。
此时那位提着莲花灯把玩的大理寺卿一扫方才的迷惑之色,双目瞪大如铜铃,脸上满是惊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那惊愕中他似乎还看到了几分欢喜。
真是怪了!
正这般想着,便听到自家的上峰再次出声催促了:“你方才说什么?”
官差怔了怔,看着甄仕远片刻之后,默默出声道:“叫大人,哦,不,是请大人莫要玩灯了,这灯转的人眼花……”
“秒极!”甄仕远一声抚掌大喝再次将官差吓了一跳。
甄仕远自是没工夫安慰胆子小被吓到的官差,立时吩咐他道:“你替本官走一趟刑部,去请那位叫甄止的小吏过来。”
请刑部的人?不是才从刑部回来吗?官差不解,却还是依言转头去了刑部。
很快,甄止便被请了过来,只一进门看到被甄仕远一盏一盏系起来的宫灯,他一向平静的眼神中很快便闪过了一丝异色。
见他一踏进门,头便仰了起来,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一盏一盏被风吹的微微摇晃的宫灯,甄仕远忍不住得意。
“怎么样?”他问甄止,“若是两个早被催眠过的人,可否用这种方式将人催眠?”
甄止盯着那一盏接一盏的宫灯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应该可以。”顿了顿,不等甄仕远开口,他又道,“甄大人,这些宫灯所用的垂绳特别的长,你发现了吗?”
他常年用这种绳索坠物尝试催眠摄魂的效果,所以,对于绳索长短远比一般人要敏感的多,自能很快便发现其中的问题。
第699章 偶遇
绳索特别长?甄仕远看向这十三盏才被他悬起来系在半空中的宫灯,有些疑惑。
他一把年纪了,早过了玩灯的年岁了,对玩宫灯这种事委实是不擅长……就算擅长,哪个还会特意去注意绳索的长度?
甄仕远看向被他悬起的宫灯,微微眯了眯眼。
甄止既然敢开口说出这样的话,那应当不是贸然开口了。
“甄大人,”正这般想着,甄止指着被他依着徐十小姐出事那一日在冰灯阵出口处一样悬挂起来的宫灯,道,“下官可否取一盏下来看看?”
甄仕远“哦”了一声,道,“这是自然。”
甄止听罢随手将附近的椅子推了过来,而后踩着椅子摘了一盏下来,随后提着拿在手里,对甄仕远道:“大人,可看出什么不同来了?”
甄仕远看那盏被他提在手中的宫灯悬到了他大腿处的位置,只要脚步一动,宫灯便会随着他的走动“打”到他的大腿上,他蹙眉道:“如此,走路似乎有些不大方便。”
甄止点头,道:“确实如此。”顿了顿,又道,“甄大人可以再去坊市灯铺买几盏手提灯回来做对比,一看便知。”
说罢,不等甄仕远开口,他又继续道:“下官斗胆猜测甄大人过来请下官为的便是这宫灯能否用作催眠所用,大人,下官可以很明确的说是可以的。而且此时宫灯未点燃,夜间宫灯点燃,摇晃的宫灯加上灯火能更助于催眠摄魂手段的施展。”
甄止解释着:“施展催眠摄魂手段之时,我等常常会借助外物,譬如点燃的熏香、香囊等等灯火也是其中一种。”
他说着突然比划了一下,而后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甄仕远看他的表情,心知他有话要说,于是便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无妨。”
于是甄止想了想道:“似罂粟、五石散这等事物加入其中,对于催眠摄魂手段的施展帮助更大。”
甄仕远听罢,神情一凝。
甄止见状,忙道:“这便是下官不愿多说的缘由。”
与罂粟、五石散扯上关系总是有些邪乎的,先前房相爷的侄子房值周不就因为这种事出了事吗?刑部衙门自然也不会准许使用。他虽然也未用过,却能够确定用上这样的药一定能事半功倍。毕竟罂粟、五石散这等事物最能摧毁人的心志了。
与这些事物相比,灯火的作用都有些不够看了。
不过再不够看,这也是辅助之物,这些悬挂在冰灯阵门口的宫灯确实极有可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用来行催眠摄魂所用。
甄仕远此时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信了七八分,不然如何解释这提起来行动不便的绳索?哦,对了,除了这十三盏宫灯之外,剩余的两盏就在裴卿卿那个小丫头那里。
小丫头如今是去洛阳玩了,糖球、蜜饯和点心这些不会忘,那两盏被她带回去宫灯估摸着不会带走吧!毕竟是出门,一切从简,连灯都要带像什么样子?甄仕远腹诽了一番,正要开口唤人,想了想,却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趟来得好。
打定主意之后,甄仕远便没有再唤官差,转而自己去后头唤了车夫。
来到那条自己不怎么来却熟悉无比的巷子门口,甄仕远便下了马车,让车夫在巷口等着,而后站在巷子口踟蹰了一刻便走了进去。
姓乔的丫头租住的宅子离巷口不远,所以,才走了没几步便已经能看到宅门了。
大抵是因着主人和跑的最勤快的裴卿卿还有唐中元不在家的缘故,宅门关着。想也是,红豆和方家母女都是女子,乔书又常年不在家中,呃,就算在家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把门关起来的好。
甄仕远想着准备走过去敲门,只是还不待走到屋宅门口,便听一旁传来一声略带惊讶的轻呼声。
“甄大人?”
甄仕远本能的一个激灵,脑中本能的闪过一丝念头:声音是个女子,有些熟悉,但不是那个姓乔的丫头,而是……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头看了过去。
待到对上那张五官虽然柔弱眼神却十分坚毅的脸时,他不由一怔,脱口而出:“张夫人。”
原来是张明的夫人,他心道。这位柔弱,性格却总让人无端想到那丫头的张夫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甄仕远有些意外,下意识的看了眼这宅子,见宅子的门头上写着“闫宅”二字,看字迹不像是外头统一定做的门头,而是有人书写之后拓下来另做的。
字迹俊秀飘逸,转折处又有些内敛,甄仕远自己便是进士出身的文人,字如其人这句话他也是信几分的,此时看这门头的“闫宅”二字,不知为何,甄仕远对这书写者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这多半也是个儒雅内敛的文人。
正这般想着,张夫人已经快步走下台阶,走到他面前,俯身施了一礼之后,开口道:“民妇来这里看表兄,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到大人。”
今儿一大早留在大理寺衙门的张夫人便过来说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甄仕远想了想,便允了。
张夫人等人尤其是张夫人只是留在大理寺衙门协助他们查案,并非嫌犯。再者说这整件事张夫人也是受害者,跑什么跑?就算想跑,不管她那个失忆时另娶的夫君,自家的儿子也要顾忌的。
是以,甄仕远想了想应允了,还道让她带上官差,不过此时没见他大理寺的那几个官差,估摸着是没带什么人,只身前来了。